头顶的吊扇呼呼地转着,办公室里,一片安静。
霍千里主动开口道:“这事儿你别管了,交给我吧。”
余大同却迟疑了一下,“霍书记,要不还是我去教育局找找领导吧。”
霍千里明白余大同的想法,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余校长,你去找有我去有效果吗?”
余大同一怔,站起身,朝着霍千里深深鞠了一躬。
瞧见这一出颇具古风的动作,霍千里哑然失笑,伸手将他扶起,“余校长不用这样,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说完,他也起身告辞,“今天就先说这么多,我回去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事情。”
余大同再次道了个谢,将二人送到门口。
上车之前,霍千里看着余大同,“余校长,这几年你做得很不错,辛苦了。”
看着车子带起水泥路面上干燥的尘土,带着一如既往干脆利落的霍千里远去,那句肯定的话依稀在耳,半辈子穷酸,七年校长的余大同忽然后知后觉地鼻头一酸。
不管余大同怎么想,霍千里一路无言,在车上就开始琢磨起了这个事情。
职称往往就关系着工资和前途,工资和前途,对这些老师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
人家在讲台上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没道理还要在这些事情上受尽委屈。
所以这也是值得他去认真对待,尽快解决的事情。
不说感同身受,至少要将心比心。
一个学校的事情,要想强硬解决,对如今的霍千里来说,并不是太难。
什么教育系统的相对独立,什么不好插手,在县委常委这个身份下,在如今整个东江县官场都愿意卖他几分薄面的情况下,都是扯犊子的事情。
真正的问题是,如何彻底地解决掉这个竞争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解决,这个利益结构不调整,哪怕就是霍千里想办法将镇小的校长调走,想办法将中心校校长换人,那也只解决得了一时,新的人一样会做出基于自己职业利益的事情。
霍千里坐在办公室里,揉着眉心,陷入了思考.
东江县城,一条大河穿过整个城区,赋予东江县这个名字之余,也给县城里的人民带来了夏日休闲的去处。
沿江的河堤上,一颗颗大树洒下大片绿荫,绿荫下见缝插针地摆着一张张茶桌和藤椅,聊天的、打扑克的、打麻将的、相亲的都在这河堤上找得到一片自己的荫凉。
东江县的许多乡镇教师们,往往也会按照乡镇,各自聚在自己熟悉的一片去处。
比如千符镇的中小学老师和退休领导们,就喜欢聚在一片名叫鸿运茶楼的地方。
因为,这家茶楼是一位退休的中心校校长老婆开的。
茶楼是街边的底商,但同样在河堤的大树下,摆满了桌子,一杯茶从五块涨到了十块,依旧有的是生意。
千符镇小的现任校长杨虎就在其中一张桌子上,跟三个同事斗着时下正流行的四人地主。
一把牌新抓起,搓开一看,杨虎悄然就坐直了身子,十三张牌,就有两个王,四个二,外加一个听用牌,剩下的牌还是特别整齐,这不得好好搂一把!
正当他瞅着地主拿起底牌,准备加个倍,一只大手扯住了他的胳膊,“妹夫!妹夫!过来一哈。”
一扭头,正是他的大舅哥李元辉。
杨虎连忙道:“等一哈,这把打完。”
“等啥子等哦!急事!”李元辉拿起他的牌扔在桌上,朝着其余三人笑了笑,“伱们先打着,我跟杨校说点事。”
其余三人一看手上的烂牌,立刻借坡下驴,笑着点头,默默将牌一和。
李元辉将杨虎扯到一旁无人的路边,“兄弟!出事了!”
杨虎眉头一皱,“我们学校有学生娃娃淹死了咩?”
对乡镇小学来说,每年到了夏天,学生下河游泳算是学校最大的安全问题了,几乎每天每周都要强调的,虽然已经是暑假,但真要出了事也少不了一堆麻烦,更是会影响到县里对学校的评价,所以杨虎闻言也有些紧张。
李元辉摇了摇头,“不是,是产小那边有老师去找霍书记告状去了!”
杨虎面色微微一变,旋即笑了笑,“我还以为啥子大事哦!这种事,无凭无据的,能爪子(干啥)嘛!”
李元辉沉声道:“霍书记今天去了产小,找了余大同。后面余大同还给我打了个电话,也不晓得霍书记听到没的。”
杨虎没再轻松说话,下意识地掏了掏裤兜,发现烟忘在桌上了,一抬头,李元辉已经递过来了一支。
点上烟,杨虎默默地抽了两口,稳定了一下情绪,缓缓道:“问题不大,一来我们学校不归他镇上直接管理,他对我们也没得人事任免权;二一个这个事情顶多就是做得过火了点,但是都拿得出说法。大不了我们回头给他们产小解决一两个,就可以堵上别个的嘴了。你挑两个最合适的,先做点准备工作,万一到时候找到我们问起来,也好有个交代。”
李元辉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理我都懂,但是霍书记名头太响了,莫说镇上的人,据说县城头的那些领导们也服气,这要是惹到他了,心慌啊!”
“不,兄弟,稳住!”杨虎沉声道:“我们这个一不违法,二不违纪,顶多是做得有点过分,霍书记这种人应该是可以体谅的。你就按我说的做,先做些准备,我也回去准备一下!记住!不要慌!”
李元辉也没办法,重重点了点头,“好嘛!也只有这么办了!”
东江县,县委大楼,一场县委常委会正在召开。
这场代表着全县最高权力的会议开得严肃但不沉闷,因为整个东江县最近都处在一个极其良好的发展态势之中。
交易中心的成功落地以及丰硕成果,让东江县在产业发展道路上再度迈出坚实一步,也赢得了上级的肯定,实质性的财政支持、资源倾斜,相对务虚的各种奖励,都源源不断地维持着这帮县领导们脸上的笑容。
就连何县长也不例外。
原本已经打算站好这班岗就退居二线,了断仕途的他,居然逆天改命,传言上级组织部已经找他谈过话了,即将去邻县再任一届县高官,如果顺利,甚至有望以另一个级别的身份退休,实在是让众人羡慕不已。
事实上,许多人现在才冷静下来抛开成见去看待霍千里,然后恍然发现,这位来了一不弄权,二不惹事,一门心思做实事,还懂得跟大家分享蛋糕,这样的人,不好好团结着,有什么必要非得跟他过不去呢?
于是,霍千里这些天的日子可是好过得多了,除了酒喝得有些难受。
没办法,对许多人来说,一场酒,或许就是最直接也最委婉,同时也最合适的情感表达媒介了。
会议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霍千里抢在有人找上自己之前,匆匆出门,追上了一位走在前面的副县长。
“瑞丰同志!”
“啊!是千里同志啊!”
霍千里看着这位分管着教育局的副县长,笑着道:“瑞丰同志,有点事情想跟你沟通一下,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