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脸上的笃定泰然,与恶劣的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天生的王者,即便身处困境,也能尽掌乾坤。
楚遇江所能想到的倚仗有很多,比如辉腾旗下那帮兄弟,再比如,爷的外祖家——那个只存在于长辈口口相传中、恍若隐遁的安氏一族……
却从没想过寄希望于一个女人身上。
但权扞霆不这样认为。
她会来……
没有丝毫迟疑,也不带半点犹豫。
那样的信任,不用嘴说,无以字表,而是直接寄托安危、交付生命!
惊讶的不止楚遇江,还有凌云,不过他一向话少,又面无表情,倒是不显山不露水。
“爷,咱们还是做两手打算吧……”楚遇江想了想,慎重道。
不是他小看沈婠,而是目前的情况确实无法盲目乐观。
且不说一个女人的体力能否穿过林区,找到他们,单上岛就是个难题。
除了直升机,没有别的途径。
可短时间内,沈婠去哪儿弄一架直升机?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弄到了,会开吗?
一个个现实问题摆在眼前,楚遇江不得不打做最坏打算。
权扞霆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多做解释。
楚遇江后颈泛凉。
就在这时,凌云忽然开口:“听——”
三人同时戒备。
楚遇江习惯性将权扞霆掩护在身后,凌云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
“脚步声……有人?”
“也可能是猛兽。”
对视一眼,皆不再开口,全神戒备。
突然,一道黑色残影从旁边蹿出,直扑权扞霆。
“爷!”
“小心——”
楚遇江目眦欲裂,凌云也双目泛红。
他们全力防备着前方,却不想旁边会有危险。
千钧一发之际,权扞霆非但不躲,反而侧身张开双臂,以迎接的姿态将“危险”纳入怀中。
所有人懵了,傻了,怔了,愣了。
只有紧紧相拥的二人,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沈婠是直接跳过去的,在半空留下一道残影,双臂紧箍着男人脖颈,冷静如她此也无法避免浑身颤抖。
而男人的手臂则严密无缝地环住她,那一刻,心缺掉的一块终于补齐。
“你来了。”再平常不过的语调,好像他只是在等她看场电影,吃顿晚餐,而非救命。
沈婠笑着轻嗯一声,“是啊,我来接你回家。”
……
阿钊看着劫后余生、亲密相拥的男女,也跟着咧嘴一笑。
原来,她是来找她的爱人。
楚遇江至今还懵着。
看见沈婠的第一反应:他可能出现了幻觉。
第二反应:这林子里的野兽成精了?
足足三十秒,在凌云一记不客气的拐肘之下,他才猛然醒过神来。
“靠——她还真来了?”
“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你以为呢?”凌云鄙视。
楚遇江咂咂嘴,像看外星人一样把沈婠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凌云见状,在一旁凉飕飕开口:“再看,当心爷挖了你的眼珠子。”
楚遇江像被烫到,瞬间收回目光。
很快,注意力又被阿钊吸引过去。
“兄弟,你谁啊?”
阿钊不喜欢对方说话的语气,笑意骤敛,没理。
“你跟沈……”他顿了顿,出于防备,并未说出沈婠的名字,“一起来的?”
“不然?”阿钊冷笑。
嘿!臭小子还挺有性格!
沈婠和权扞霆没有过多腻歪,当务之急,还是要趁着天没黑,尽快走出林区。
一行五人循着之前沈婠来时的路返回,中途却下起了暴雨。
热带地区,小岛又四面环海,天气说变就变。
“小心……”
沈婠脚下打滑,差点没站稳,幸好权扞霆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她笑着捏捏男人温热的虎口:“没事。”
“冷吗?”
沈婠摇头,就这气候,只有热的份儿怎么会冷?
“我看你脸色有点苍白。”
“可能淋了雨……没事的……”
男人深邃的目光落到她裹缠着纱布的手臂上,“我看看……”
沈婠避开:“不用,解开多麻烦,没有药和纱布怎么包回去?”
“所以,是上岛前受的伤?”
姜还是老的辣。
即便身处困境,男人的敏锐也丝毫不减。
“嗯。”沈婠没法撒谎,只能承认。
权扞霆眸色微暗:“怎么弄的?”
“等出去再告诉你。”沈婠也同样平静。
“除此之外呢?”
“什么?”她眨眼,雨水打湿卷长的睫毛,散发出无端的柔弱,让人想将她揽进怀里,用命去呵护。
权扞霆拈动手指,忍不住了。
因为,还有账没算清——
“不准备解释解释你这身打扮?”带笑的语气,但那双沉凛的黑眸之中却无半分笑意。
生气了。
沈婠低头,这才恍然惊觉自己有多狼狈。
长裙破裂,只至及膝,留下来的部分尚能穿,只是这样的打扮并不利于行走,尤其是深入林区。
小腿虽然被裙摆撕碎的黑布裹缠,但仍然有些地方无法顾及,稀开了缝,露出肉。
而脚背和脚踝更是惨不忍睹,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划痕,有新有旧。
权扞霆起初还没发现,见到沈婠的喜悦让他丧失了应有的洞察力。
这会儿反应过来,一颗心像被泡在盐水里,又酸又胀,丝丝沁着疼痛。
沈婠捧住他的脸,往上抬。
不让他继续看。
一字一顿:“我们还活着,这就够了。”
“……好。”半晌,就在沈婠以为他不会出声的时候,权扞霆突然开口。
两人相视一笑。
只不过接下来的路,沈婠明显感觉那只握住她手的大掌,力道更紧三分。
不是不介意,只是没有放在嘴上而已。
沈婠轻轻回握,像说给他听,又像鼓励自己:“不会有事……”
“爷,雨越下越大,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雨水浸泡,泥土松软,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踩空。
“嗯。”
阿钊:“那边有个山洞!”
“过去看看……”
山洞通风,入内便觉凉爽,驱散了几分燥热。
“啊——”
一声惊呼,沈婠没想到树枝掩映下居然还有个空洞。
权扞霆反应最快,伸手去拉沈婠,却因下坠力道太猛,他也被带着往前走了两步。
结果,两个人一起跌下去……
一刻钟后。
哗啦——
权扞霆破水而出,怀里抱着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的沈婠。
他们从上面的山洞下坠几十米,跌进了一个水潭。
暴雨令水位急涨,且暗流汹涌,不过眨眼间,两人就被冲走。
眼下,又是另一个山洞。
权扞霆试着喊了两声,除了回音,并未得到楚遇江等人的应答。
意料之中。
看来,他们已经被冲出一段距离。
将沈婠放到岩石上,权扞霆立马进行急救,每30组心肺复苏按压,伴随两次人工呼吸。
“婠婠,别睡!”
“沈婠!我们还要活着出去,这是你自己说的!”
“醒来!”命令的语气,但下一秒,却柔软得不可思议,“求你……”
在持续一分半钟后,“咳咳咳!”
女人呛出之前喝进去的水,幽幽转醒。
喘了两口,慢慢缓过来后,她苍白的脸庞染上几许浅笑:“怎么,怕死了?”
“闭嘴!”恶狠狠的眼神,咬牙切齿。
沈婠却只看到他微红的眼角,“权扞霆,我都听见了。”
“……听见什么?”
“你刚才求我。”
男人别开眼:“做什么白日梦?”
沈婠抬起没受伤的那只手,先戳了戳他脸颊,再揉揉男人耳垂,“想反悔啊?行,那下次你再叫我,我就不醒了。”
“你!”他气得两眼冒火,总算把头转过来,与沈婠无声对峙。
四目相对——
女人眼神温软,透着笑;男人火光四溢,带着狠。
但剥离表象,对彼此的情意却一般无二。
“……我不会让你再睡过去。”他无比郑重,旋即勾了勾唇,“所以,你没机会‘不醒’。”
“那万一呢?”
“没有万一!”
沈婠眨眼:“我说如果……”
“那我求你。”
女人微愣。
权扞霆:“求你,一定要醒来。”
沈婠坐起来,抱住他:“好,我答应你了!”
男人紧紧回拥。
由于水下待得太久,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脱力,权扞霆还好,但沈婠已经软成泥,只能靠在岩石上休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泡了水的缘故,她感觉手臂伤口越来越痒了。
权扞霆问起,她没说,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无碍。
“先休息一会儿。”他把身上的衬衣脱下来,然后是沈婠的裙子。
沈婠没有像个傻白甜一样大惊小怪,或者害羞忸怩。
在这种情况下,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再穿湿衣服,否则只会让身体状况更糟糕。
“你的烘干了?”不然,换给她也是白换。
权扞霆:“嗯。”
沈婠挑眉:“这么快?”说着,伸手摸了摸他手里的衬衣,虽然还有点润,但真的干了。
这时,她才发现两人身处的山洞,似乎跟之前那个……不太一样。
温度不一样。
之前的山洞送凉风,而这里,似乎在送热气。
顺从地配合权扞霆,沈婠换上衬衣。
整个过程无比乖巧,像个任人摆弄的洋娃娃。
权扞霆低头,从下往上,替她系纽扣。
“如果平时,你也能像现在这么听话,那爷……”
“如何?”
他顿了顿,手上动作却不停,明明端着正经无比的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意有所指:“爷会很高兴。”
沈婠嘴角抽搐:“现在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不是玩笑,是事实。”
她装傻,只当听不懂。
权扞霆替她系好最后一颗扣子,“爷的要求不高,就这么一个,难道也不值得满足?”
“一个?说得轻巧。”
她要是听话点,那就得千依百顺,由着他胡来,这个过程中可能包括的要求就不止一个。
“就你爱斤斤计较,说得自己好像承受了多大损失。”
“……”
她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我们要怎么出去?”
“不出去了。”
“!”
“古人有句话,叫——生同衾,死同穴。你既然不愿在床上乖一点,那咱们就在这洞里当一对快活夫妻。”
沈婠:“幼稚!”
权扞霆:“真心话。”
哪怕死,也要跟你死在一起。
“阿霆,不闹了好不好?我们说正经的……”她握住男人的大掌,晃了晃,几分撒娇示弱的姿态。
男人自是相当受用。
也不由正色起来:“我看了一圈,这里和我们之前掉下来的地方是通过水潭相连,但却不能原路返回。”
“为什么?”
权扞霆:“在水底下的时候,我发现暗流不止沟通两个地方。”
沈婠皱眉:“也就是说,这个水潭实际联通的不止两个山洞,还可能有其他地方,甚至……”四通八达!
即便现在潜回去,也无法保证上岸的地方就是他们掉下来的那个山洞。
无头苍蝇一样乱闯,只会越来越偏离原点。
所以……
沈婠:“我们只能等?”
“两个地方不远,楚遇江和凌云应该很快就能找过来。”
然而事实却是,当山洞内的光线逐渐变暗,黑夜降临,还是没有人发现他们。
慢慢地,洞内温度开始降低。
沈婠从一开始抱住双臂,到后来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婠婠,你在发抖……”
“嗯,我、有点冷。”
权扞霆察觉不对,作势探她额前,被沈婠后仰避开。
女人抬眼,黑眸璀璨,继而笑开:“干嘛呀?”
“沈婠,别拿我当傻子!”说着,眸色骤沉,不容抵抗地将手心贴上她前额。
强势,霸道,甚至带着一丝逼迫。
不给女人半天退避、逃让的机会。
“你、在、发、烧!”权扞霆快要气疯了,这个蠢女人!
“你没长嘴?不舒服都不知道吭一声?!”
沈婠被他骂傻了。
等反应过来,委屈也接踵而至。
“你……吼我?”
许是怨气太大,又或者,身体不舒服的直接反应,眼眶说红就红,水泽积聚,随时都可能落泪。
权扞霆既担心,又懊恼。
担心的是沈婠。
而恼的则是他自己。
“我不是吼你……”
“明明就吼了。”
“好,我不吼,以后都不吼。”
沈婠没说话,耷拉着眼皮,苍白的小脸仿佛脆弱的瓷器,轻轻一碰就碎。
权扞霆心软成一团棉花,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起”,自责似要将他湮没。
“……婠婠,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她终于肯开口,音调染上几分沙哑,“告诉你,然后呢?除了平添担忧,不会有任何作用,咳咳……这里没有医生,也没有药品。你担心我,可我不想让你担心……”
沈婠更怕成为他的累赘。
依权扞霆的身手和体能,一个小小的山洞根本困不住他。
可眼下,他却不得不放弃自救,待在原地,为什么?
因为她。
沈婠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脆弱和无力。
拥有一颗强大的心脏,却没有矫健的身手,那么,她唯一能做,并且能够做好的,就只有——
忍!
“我不难受啊!”说着,扬起一抹笑。
权扞霆真的无法从她弯弯的眉眼之间看到任何勉强,但他就是知道,她在强撑,在假装!
力道收紧,两人贴得更近,他恨不能把全身温度都传递给她:“还冷吗?”
“不冷了……”
“嗯。”
“阿霆,我有没有说过,你好暖?”
“没有。”
“我明明说过的,就在宁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们缩在被窝里,我把放脚到你肚皮上……还记得吗?你嫌弃我太凉,躲开了,那我就说,因为你暖啊,所以我要靠近一点……”结果,他用了一种更深刻的方式让她大汗淋漓。
“嗯,记起来了。”
“这次回去,你还要帮我暖脚的。”
“暖!哪儿都帮你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