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并不是关闭的,院门前有人在交谈。其中一人周寒认得,是她这里的一位姓张的厨娘,另一人是一个个头不高,又黑又瘦的男人,头上戴着斗笠,遮住半张脸,身旁还放着一担干柴。
周寒听到张厨娘说:“你这柴没干透,只能给你十八文。”
“二十文,不能再少了,我卖给别人都是二十五文。”
周寒听明白了,那名壮汉是卖柴的。
周寒走到门前,厨娘赶忙弯腰,“大小姐,您回来了。”
周寒轻轻嗯了一声,便迈过门槛,在似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卖柴的男人。
男人三十岁上下,一张脸黝黑干瘪,唇边布满胡茬,一说话,两眉之间挤出深深两道沟。衣服的袖子和裤腿高高卷起,虽然身上看不出有多少肉,但却显得十分精干。
周寒从两人身边走过,便听到身后传来厨娘的斥责。
“你乱看什么,那是我家大小姐。你这柴到底还卖不卖?”
“卖。我经常进城里卖柴。你若都肯收了,我便一担十八文卖给你。”
“行啊!”厨娘的声音很是高兴,市面上一担柴一般在三十文左右,十八文是极便宜了。“不过你可不能糊弄我,量不能少,柴要干透。”
“您放心,保您满意。”
“行了,把柴挑进去吧!”
两人的生意就这么谈成了。
朝颜叫了两个仆妇来。
周寒停下来,对朝颜道:“你把买的东西拿进来。”
周寒就站在门前等他们。
那个汉子挑着柴在经过周寒身前时,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而他在一偏头,一双眼掩在衣袖下偷瞄向周寒。
不多时,两个仆妇将花笑连架带拖,弄进了院中。后边,朝颜大包小包,提了一堆东西,吃的,用的,玩的,都有,一看就是出去疯狂购物了。
“小姐,我们把花笑姑娘送哪去?”仆妇问道。
“送她自己的屋子,然后给她弄一碗醒酒汤。”周寒吩咐。
仆妇应声,架起花笑往内院去了。
花笑醉得稀里糊涂,口里还在嘟囔,“这酒好,真好,掌柜的,你也来尝尝。地狱里可没这个。”
花笑的话,让周寒心里一紧,也把那两仆妇唬了一跳,其中一人道:“花笑姑娘,你胡说什么,地狱可不能乱提。”
“给我堵上她的嘴!”周寒真怕这小妖精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仆妇以为花笑说出地狱,让大小姐觉得晦气了,赶紧掏出自己用的手帕,塞进花笑的嘴里。
“唔,唔——”口堵上,仍没挡住花笑说话的欲望。
仆妇将花笑放进西屋,便离开了。
周寒走进西屋。花笑的口中还塞着那名仆妇的帕子,已经抱着枕头睡过去了。
周寒将那个不干不净的帕子取了出来。
花笑吧嗒两下嘴,又嘟囔起来,“崔榕啊,你不行啊,你得跟我学……”
周寒真想把帕子再给花笑塞进嘴里。
吕升不知道从何处钻了出来,飞到床边。
“掌柜的,花笑怎么了?”
“吕升,你看着花笑,如果她再说话,就用阴风堵上她的嘴。”
“哦!”吕升答应一声。
“呃——”花笑打了个长嗝,一股浓浓的酒气喷了出来。
吕升嗖地飞到房顶,惊慌地道:“掌柜的,这个我堵不了。”
周寒皱了皱眉,赶忙躲远,然后去打开窗户。
窗户打开后,周寒呼吸了一口纯净的空气,一转头,眼角的余光瞥见窗户旁边一个东西,一下子呆住了。
在那里,花笑给自己安排了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正放着一枚光洁莹润的白玉簪。簪头是一大一小两朵杏花,那朵小杏花上,还落着一只金色的小飞虫。
周寒当然认得这枚簪子,这是在随县时,杜明慎送给她的。她一直很珍爱这枚簪子。但自从她在流阴镜中看到了杜明慎的新婚之夜,心便凉了,将这枚簪子一直放在包袱中,藏了起来。
来到京城,周寒的行李都是花笑收拾的,大概看到这枚簪子,便随手放在了这里。
这枚簪子随她去江州,再由江州来京城,一直放在她随身的包袱里。她不愿意将簪子拿出来。她将杜明慎送她的一箱东西都退回去了,可唯独留下了这枚簪子。
是她忘了吗?只有周寒自己知道,她舍不得,她没有完全放下。
周寒上前抓起簪子。是她主动断了杜明慎的念想,她却无法断了自己的念想。
“这个,该还给他了!”
簪子被周寒紧紧地握着,尖头直刺进她的手心。可她像已经麻木了一样,丝毫不觉得疼。
太师府。
杜明慎从兵部衙门回来,就一直呆在自己的书房里,撰写公文。
杜行简虽然已过耳顺之年,在朝中任了一个闲职,但杜家现在仍是炙手可热。杜明慎的兄长在吏部考功司,娶的夫人,是朝中重臣的女儿。他的一个姐姐,嫁的人家,也是朝中重臣。杜明慎自己在兵部车驾司任员外郎。
杜明慎扔下笔。他现在心里烦躁。今天去衙门,路上遇到他在燕州任职时的同僚。此人来吏部述职,见到杜明慎便一口一个恭喜,原来他已经听说杜明慎即将大婚。这种刚进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可见杜行简是下了决心,杜明慎再想拖婚期已经不可行了,所以弄得满朝尽知。
杜明慎抬起头,看见窗下那张条案上,放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上罩着一块绸布。绸布下的,就是那件大红的婚袍。
杜明慎看着那里,一时出了神。
“公子,茶来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杜明慎。原来是根生为杜明慎端来了茶水。
杜明慎的视线移到根生身上,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公子,我刚回来。我去李家打听了,周姑娘没有回李家,去了哪里,李家的家仆也不知道。明天我继续去打听。”根生回答。
“根生,别去了。”
杜明慎兴致缺缺。
根生去打听周寒的下落,不是杜明慎指派的,杜明慎知道根生是为了他,所以没有责怪。他很清楚自己的父亲杜行简一定知道周寒现在在哪。
杜行简为官多年,京城到处有他的眼线,杜明慎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杜行简的双眼。
“为什么,公子,你不想见周姑娘了?”根生惊讶地问。
“已经见过了。”
“见过了!”根生更加惊讶了。杜明慎便是去衙门,也是他在身边侍候,他可从没看见公子和周寒见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