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玉琢回来之后,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烈士陵园。谢颖陪着妈妈去过一次,然后,妈妈就不让她去了。
妈妈肯定是想单独跟爸爸说说话,谢颖这样想着,再也没有强求跟妈妈一起去。
正月十六那天,范玉琢要走了。临走之前,她叫了一辆出租车,又去了一趟烈士陵园。这次,她主动问女儿,想不想一起去
想,当然想。
爸爸的墓碑前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花。看来,妈妈每次来祭奠,都带着不一样的花。看来,爸爸生前是个喜欢花的人。
“这次我走了,又是很久都不回来了。”范玉琢摆上一束百合,说道:“如果你在天有灵,保护好小颖,还有你的父母亲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无论站在墓前多少次,范玉琢的眼眶总是红的。
谢颖很懂事地拿出手帕,递给了妈妈。别人都说,她要有新的爸爸了。可跟妈妈相处几天之后,谢颖彻底不相信这种说法了。她坚信,妈妈心里只有一个人,一直只有爸爸一个人。
“妈妈,以前我跟奶奶来看望爸爸的时候,奶奶还说,让爸爸保佑你,她希望你以后过得幸福。”
范玉琢缓缓摇头:“在爱情方面,这辈子,我是不可能幸福了。不过,我曾经跟你爸爸过得很幸福,这就足够了。”
回忆起往事,就连舞动的发丝也是温柔的。
一次很普通的慰问演出,两个年轻人的偶然对视,在他们彼此心中留下了爱情的种子。但是,家庭和地位的悬殊,在他俩之间挖出了一条巨大的鸿沟。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二人勉强得到了亲人的祝福。在满心期盼新生命的到来时,他的生命却戛然而止。
相遇,相恋,长久的分别,一封封情长纸短的信,四季轮回了三次,他们永远诀别了。
他们的故事,就是这么简单。简单到回忆往事时,范玉琢只能翻看信件,还有寥寥无几的几张照片。
“妈妈,如果不是我要出生了,爸爸就不会休假回家了。小时候听到邻居们这样说,我总会很难过,以为是我的出生害死了爸爸。但是家人一直告诉我,爸爸的牺牲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每个亲人都是期盼我出生的。”
“是的。在我怀孕之初,你爸爸便说,希望你是个女孩子,他会把你宠成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没有人比我们更期盼你的到来。”
在孕晚期,范玉琢时常憧憬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一次次跟腹中胎儿轻声细语。她满心期待丈夫休假归来,期待他们一起迎接新生命,但是,在那个大雨瓢泼的夏夜,她等到的是丈夫牺牲的消息。
她不愿去回忆那个心痛到极致的夜晚。后事都办完了,她才能听进去一点。在回家的面包车上,丈夫谢庆义遇见了一伙持刀抢劫的歹徒。对方有四个人,身为军人的他挺身而出,他夺下了其中一个歹徒的刀,用刀抵着歹徒的脖子,让车上所有乘客都安全下了车。
乘客们都下车之后,谢庆义临危不惧,正欲跟歹徒决一死战,一个中年妇女却挡住了车门,大喊道:“我得拿我的包!里面有两个金手镯!”
……
谢庆义替她挡了一刀,那一刀,从他的后腰,刺穿了他的腹部。
而那个女人却大哭着,逃之夭夭。
而那个女人,正是朱方阁和朱方亭的妈妈。
这些往事,谢颖听过一些,所以她对朱方亭没有任何好感。可谢颖不知道的是,爸爸送到医院时并没有马上断气,是因为没有钱交押金,耽误了抢救时间。那时,在急诊室踢皮球的医生,正是朱方台的父亲。
在谢庆义的事迹传遍大江南北之后,朱家人受了很多谴责,他们不得不去外地躲避一段时间,朱方台的父亲也因此离开了医院。在回到来城之后,他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逢人就说,谢庆义本来就救不活了,可大众却把矛头都瞄准了朱家,好像他们是害死谢庆义的凶手一样。
范玉琢不敢想丈夫临死之前有多痛苦,更不敢想他在医院里有多绝望。他随身带的行李里面,除了给妻子买的衣服,还有好几件婴儿的小衣服,甚至他的口袋里还装着两双小小的袜子。他应该是在火车站看到了袜子,想着即将出生的女儿,心生欢喜,才买了两双,装进了口袋里。可是他终究没能亲手交给女儿,那两双袜子被他的鲜血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谢宏轩曾想跟朱家人拼命,冯玉珍也发了狠,带着剪刀去了朱家。但是他们最终铩羽而归,他们什么都改变不了,他们最终只能强迫自己接受现实——确实,儿子的伤势太重了,肾脏完全破裂了,肠子也都流出来了,就算抢救,也救不回来了。
他们只能这样给自己洗脑,要不然,他们该如何吞咽下那些带着玻璃碴的刻骨仇恨,继续过日子
范玉琢说道:“小颖,我看山下的迎春花开了,你要不要编一个花环,放到爸爸的墓碑上”
“当然可以!”
“这里都是坟墓,你不害怕吧”
“不害怕!他们要么是我爸爸的战友,要么是他的前辈后辈,他们保护我还来不及呢,我为什么要害怕”
“好。”范玉琢点点头,笑道:“你快去吧,我很快就要走了,再陪你爸爸说会儿话。”
谢颖欢快地跑下山去,范玉琢的笑容消失了,转过身来,狠狠地砸了墓碑几下,直到手骨节破皮了,她才停了手。
她蜷缩成一团,无力地坐在“丈夫”身边。
“谢庆义!我恨你!你为什么要当英雄你当了英雄,却把我害得这么惨!”
“谢庆义!你说话不算话,你是个大骗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谢庆义!你看看,你的老婆孩子就在你眼前,你心心念念的闺女,长得那么好,那么可爱,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们!”
……
“庆义哥,以前你总是让我喊你’哥‘,你说,那样就显得我很小,你要保护我一辈子。”
“庆义哥,你在那边好不好我很不好,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时间没有成为解药,我这辈子,都没救了,会一直想着你吧”
“庆义哥,你走了,把闺女留给我,你就不担心,我能不能照顾好她你回来,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哪怕就过几天,好不好”
……
“庆义哥,我真的……真的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