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赶往医院的路上,谢庆收生平最后一次闯了红灯。
到了医院之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他就签了一系列的单子。他甚至都没有仔细看单子上写的是什么,医生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然后,他拿出来一个鼓鼓的腰包,说道:“这里面有两万块钱,先交押金,不够的我让我老婆去取。我只求你们用最好的药,找最好的医生,把我侄女给救回来。”
医生张了张嘴,还没说话,谢庆收又说道:“你知道谢庆义吧?我侄女就是谢庆义的孩子!还有,电视上经常出来的范立仁,那是我侄女的姥爷……”
医生又张了张嘴,同样没发出声音,又被谢庆收给抢了话。谢庆收激动起来,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是谁不尽心尽力,我这双拳头可是不饶人的!”
三段话,三个层次,从诚恳,到施压,再到威胁,医生被他整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谢庆收是伤者家属,语无伦次也是正常的。医生什么样的家属没见过呢?
谢庆收突然又哭了,拉着医生的手,说道:“大夫,求求你救救我侄女……我在急诊室里送走了我大哥,我不能再送走我侄女啊!”
“那你倒是让我说句话啊!”
谢庆收这才闭上了嘴巴。
医生说道:“你侄女的内脏有不同程度的出血,送到医院时因为失血过多休克了,右小腿骨折,右手手腕骨折……”
谢庆收忍不住又打断了医生的话:“你就告诉我,很严重吗?”
“不严重的话,能让你签病危通知单吗?”
谢庆收的腿又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医生说,谢颖现在还在icu里,后期还要经历好几场手术,谢家人一定要把钱准备到位。谢庆收连连点头,把医生吩咐的东西全都买了回来,愣愣地跑了一大圈,才发现了鼻青眼肿的谢靖。
谢庆收又忍不住发脾气:“你姐被车撞了,你也被撞了?!”
谢靖冷眼瞅着他。还别说,谢靖正经起来,眼神还是很吓人的。谢庆收有些心虚,问道:“你瞪我做什么?”
“如果那个骑摩托车的不闯红灯,我姐就不会被撞了!”
谢庆收像是当头挨了一棒,难道侄女是被闯红灯的车给撞了?
谢靖气愤地说道:“那辆车骑得那么快,我们都在跟前,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反应过来。你闯红灯的时候,是不是也一个德行?”
谢庆收彻底懵了,抓紧了头发,懊悔和后怕同时涌上心头。谢颖天天让他不要闯红灯,全家人就数她叮嘱得最多。可是这么好的女孩子,怎么会被闯红灯的车撞得这么惨?
谢庆收发出了一阵呜咽。在他斗志昂扬地闯红灯时,他可曾想过,他的张狂和松懈,可能会伤害到像侄女一样无辜的人?
养父真的懊悔了,谢靖心里痛快了一些。可是一想起姐姐浑身是血的样子,他又害怕,又心疼。虽然他被高飞揍得遍体鳞伤,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爷爷奶奶也来了,医生没说完话,奶奶就坐在地上起不来了。爷爷强做镇定地问了一堆,自我安慰般喃喃自语:“苍天有眼,没让小颖伤到脑子,颈椎也没有受伤,她以后留下残疾的概率就少多了。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说着说着,爷爷也呜咽了起来,趴在icu的门口,从门缝里往里面看。谁都没有在意谢靖,谢靖知道现在姐姐才是家人关注的对象,可是他毕竟只是个不满八岁的孩子,他浑身疼,他渴望被关注。
一个穿着风衣、烫着大波浪的女人匆匆跑了进来,还没有站稳,她便哭成了泪人。谢靖认得她,她就是姐姐的妈妈。家人们都围着她,安慰她,可她毕竟是妈妈,没人比她更焦灼,也没有人比她更心疼。
范立仁应该跟医院联系过了,几个比较权威的医生全都来了,他们全都安慰范玉琢——谢颖虽然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但生命体征已经很平稳了,而且她的求生意志很强烈,她一定会平稳度过危机的。
不仅如此,一位护士走出病房,跟谢家人说,谢颖已经清醒过来了,就是浑身都不能动。她让护士给家人带个话,让家里人不要哭,一定要照顾好谢靖。
谢靖?
谢家人这才注意到蹲坐在墙角的谢靖。
冯玉珍快步走了过去,打量着捡来的孙子,心疼得都要哭了。
谢靖似乎一下子懂事了,他也想明白了,若在平日里,全家人都把他当成宝贝,都很疼爱他。但是,当谢家发生危机时,那他就要遭受冷遇了。谢家人最在乎的,还是自家的血脉。
但奇怪的是,即便谢靖想明白了这一层,他居然没有感觉到寒心,他感受到的只有冷静。他比几个小时前的自己成熟了好几个档次。
范玉琢停止了哭泣,也过来看望谢靖。她仔细看着谢靖的伤口,心疼地问道:“你被打了?”
谢靖答非所问:“这点伤,不打紧的。”
“孙主任,找一位护士过来给他上点药!”范玉琢随便使唤一位颇有些年纪的医生。她使唤得如此熟练而又自然,不愧是昔日的范家大小姐。别看她平时斯文有礼貌,对谁都客客气气的,可是一到关键时刻,她的优越感和气度就会显露无疑,让人不敢小觑。
不一会儿就有护士过来了,范玉琢完成了女儿的嘱托,便从谢靖身边离开了。她挺着修长的脖子,红着眼睛,跟警察沟通着。
范玉琢仿佛化身复仇女王,她的气场非常强大,温润的气质荡然无存,她冷冰冰地跟警察说道:“我绝对不接受和解,我必须让肇事者坐牢!只有坐牢,才能让他彻底悔悟,让他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说实在的,谢靖很羡慕姐姐有这样的妈妈。这样年轻漂亮,又有足够的底气为自己撑腰的妈妈。
谢靖脱口而出:“并不是只有司机有罪!姐姐是被人骚扰,才站到马路上的。”
范玉琢的目光严厉地扫了过来,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身上的伤,就是他们打的!”
范玉琢斩钉截铁地说道:“谢靖,你慢慢说,说清楚。谁敢伤害你姐姐,我一定饶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