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全保居然没有走,怀里揣着一叠银票,他变成了安府长房的一个普通老仆,每天在大小姐安清悠手底下打杂。
也不知道大小姐安清悠到底跟他私下谈了什么,反正后来大小姐在这个曾和她打得你死我活的前任管事说话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开始尊称他“保叔”。
而郭全保偶尔跟着大小姐去给老爷请安出来,脸上居然还能露出点笑容。
“这郭全保不会是疯了吧?婆娘跑了产业没了,连管事的位子都被免了,他怎么还能够笑得出来?”
“他脑子有病吧?听说大小姐把他孝敬的银子还了他……啧啧啧!那钱可不少啊!”
“我看大小姐才是脑子有病!脏银追回来了,上上下下都算有了交代。这等孝敬银子为什么不要?那比郭全保这么多年的脏银还翻了两倍……”
长房里的下人们又开始了私下里的议论纷纷。
不过安清悠也好,郭全保也罢,没人因为这些言语真掉了半两肉,反倒是很多传小话嚼舌头的人很快就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
郭全保在长房黑钱黑了这么多年,对于各种贪渎的事情真是太清楚了,对于在哪个环节能够捞点过手银钱,谁可能捞怎么捞,同样也算得上是府里的头号明白人。
有他给安清悠打下手,不少人的财路可就真断了,断得干干净净。
如今长房里的许多下人最恨的就是这个号称脑子有病的郭全保。
当然,力推查亏空的大小姐安清悠同样遭了不少恨,因为她把原来的账房一分为三互不见面。
记账的专管记账,支银子的专管支银子,还有人专门负责复核检查的。
这样一种安排几乎让经手人没什么弄钱的机会,偶尔有人听大小姐说过些新鲜词儿:
“会计、出纳和审计三方分开,这是比较安全的一种财务方式。管理上光靠人来管是不行的,也要用制度来约束人……”
就连和银钱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郭全保,居然对大小姐的这种安排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在更多人的眼里这只是一种没羞没臊的拍马屁而已。
长房里各种莫名其妙的亏空挑费开始直线下降。
没油水还干个屁啊!不少人开始寻思当初郭全保曾经宣扬过的一个论调,咱一起不干了行不行?什么老爷少爷小姐的,没人伺候了你们喝西北风去吧!大小姐不除,府中永无宁日!
可是私下串联着,要靠集体辞工扳倒大小姐的下人们很快发现,现在的问题不是他们要不要在安家做事,而是还有没有机会再在安家做事。
原因只因为安清悠对岳胜男说了一句话:
“上次采买的事情,倒有不少人给我那三婶娘送过去了东西,姐姐我这边还没谢谢呢。我寻思着这两天请大伙儿吃个饭……”
结果一大群商贾女眷们齐刷刷跑到安家后宅里吃酒听戏,席上安清悠客客气气地对着大家说:
“小妹新晋掌家不久,这府里上下还真是缺些称手的使用人。哪位姐姐有这方面路子的,还请提携一二……”
大家一听,安大小姐这是主动开了口啊,人家有难处的时候不帮忙拉关系,难道还等着人家发迹了之后才上杆子陪笑脸?
“安家妹妹那是一等一的人才,这一次选秀我可是一直看好的……”上次聚会时钱二奶奶的话语言犹在耳。
古代不比现代,送东西固然是人之常情,主子们之间相互送几个下人又能算是多大的事儿?更别说这次来到安家后宅里女眷们中间,有几家自己就是京里排名前几的人牙子。
你送几个园丁,我送一个厨子,她又送三两个浆洗仆妇。全是死契奴才还都是熟手好手,既是拿来通人脉拉关系,送出去的人差了你好意思?
为什么有身份的大户人家都认为死契奴才忠心?因为命都在主家手里攥着,好管!
安清悠手里现在就拿了一大叠子这样的死契。
活契的当然也有,钱二奶奶就送了一整队人来。
一个个标枪般的站得笔直,有人偷着过去套上两句话一问,清一色宫里出来的!
终于有一天,青儿去发遣散银子,府里的下人够了,不少人该撵的撵,该走的走。
有人撒泼打滚:“我可是这么多年的鞍前马后啊!不能说不用就让我不用啊!”
问题是青儿旁边还站着一个唱白脸的方婆子,一翻脸就开始骂:
“你是那个谁谁谁吧?我方婆子这些天没干别的就盯着你们呐!私下说大小姐坏话的有没有你?串联着想集体闹辞工的有没有你?没轰出去已经是你的造化了,遣散银子是大小姐开恩懂不懂?爱领领,不领滚!”
风卷残云处,安家长房的大清洗居然是波澜不惊,悄无声息地便完成了一场从头到脚的换血。
对于这些事情,安清悠甚至都没怎么管。
弹指间,便已倾覆……
安清悠真正下了大力气的,是如走马灯一般地参加着各式各样的聚会,拜访着各式各样的夫人小姐们,只是如今她这待遇却远远地不同于当初。
“晚辈乃是安家长房安清悠,家父安德佑现居礼部任职,我家祖父是……”
“知道!是左都御史安老大人的嫡长孙女对不对?早想见见你这孩子了!听说最近京里很流行的那种浓香是你搞出来的是不是?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儿,生的又是这般俊俏,来来来,咱们好好聊聊去!”
那些送出去的浓香大路货虽然俗了点儿,但是胜在成本低产量大。
大批的商贾女眷们之间很快行成了风气,这些占据流通领域制高点的女人们,无意间居然把浓香风格弄成了一种另类的时尚,你的东西够不够香?试试我这个!没见过吧!
什么叫做流行?构成流行的三个要素就是简单易接受,以前没见过,感官冲击强烈,另一个时空里的营销专家们绞尽脑汁早就研究得透透的了。
俗不俗看你怎么想,如今在官宦女眷的圈子里偶尔也能见到几个浓重香味的物件——有点难言之隐的不光是岳胜男。
当然,流行的另一个伴生品还有必然的名气,不过名气如火箭般飙升的安清悠却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谨慎守礼:
“夫人过奖了,不过是随手弄了些微末小技罢了,那些浓香的东西寻常得很。倒是晚辈最近新做了几个香囊,颇有清新淡雅气息,可不是那种大路货……”
有了名气有了势头,有时候讨喜就是那么简单!这种事情在安清悠的社交活动里已经成了个某种定式。随之而来则是对于老太爷寿宴送帖子之事的勾兑。
长房老爷安德佑调养几天马不停蹄,女儿打好了前站,他就举着老太爷大旗去送寿宴帖子。以前进不去的门进了,以前见不到的人见到了。该在手握重权的大人们面前留个印象挂个号?简单!
阿保的事情圆满解决,安清悠请来的郎中调养得当,阖府风气焕然一新,家中银子都渐渐多了起来。种种好事怎么就一股脑的凑到了一起呢?
如今又顺利串联于京城各府之中,安德佑一扫之前的颓态,整个人也变得精神奕奕起来。
据安七偷偷地向安清悠透露,老爷有一次喝高了酒,在房子洋洋得意地高呼:
“这般日子过得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就是他奶奶的好!”
安清悠说:“我不信,七叔一定是在逗我。父亲一贯奉行礼教传家,是以身作则的表率,绝对不会说粗话的!”
有兴高采烈的自然也有痛不欲生的。
安家长房里某处夫人院子里,眼下正是一片的愁云惨雾。
徐氏、安青云、柳妈妈几人相对而坐,人人脸上都是一片绝望的神色。哪里还有前两天散消息造谣言时的弹冠相庆?
“这妮子坐稳了!”徐氏两眼无神,喃喃地道:
“我以为之前的那个她已经就是很棘手的了,没想到她比我想象的还厉害得多!”
这话说得有点乱,可是旁边的柳妈妈心里明白,原本二人都自认为已经把安清悠很重视了,如今才知道还是轻视了对方。
当安清悠全力出手的时候,自己几人竟然是一点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摧枯拉朽,当真是摧枯拉朽!翻掌转瞬,整个的长房就已经换了人间!
就算是现在把徐氏放出去,这个安家长房还是之前她认识的安家长房么?连看守院子的丫鬟仆妇们都已经换了。安清悠手里捏着死契的下人们已经成了整个长房的运转者,就算是徐氏出去了,她还能做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那个女人会不会连老太爷的寿宴都不让我去吧?”
安青云可没管徐氏和柳妈妈到底怎么想,你们被封在了院子里,我安三小姐可还得过呢!若是老太爷的寿宴都去不得,自己可就算是彻底被排除在了安家第三代的核心圈子之外。
徐氏和柳妈妈没法回答她,这事情不过是安清悠的一念之间而已。安青云看着她们两个的样子,心也是慢慢地凉了。声音有些发颤地道:
“我们……我们还有机会么?”
徐氏和柳妈妈的脸上一片死灰之色。
明天,就是老太爷的寿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