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这事情连我都瞧出了许多问题,安老太爷又哪能一点感觉都没有?他老人家既是不置可否,你选秀的事情就好办了一半儿!”彭嬷嬷拍案而起,安清悠的几句补充,却是令她也眼前一亮。
安清悠此刻已经是完全定下了神来,笑着问道:
“那另一半却是在哪?依嬷嬷看,此次进宫选秀,清悠当从何处入手?”
彭嬷嬷本欲言之,一撇眼见了安清悠这般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反问道:
“大小姐怕是心中已有定计,何不说出来我帮你参详参详?”
安清悠笑道:
“选而不秀,秀而不选这八个字,这一次我怕是要反过来用。先用这秀而不选之策好了,如今既有文妃娘娘帮我弄出了这偌大声势,不用一下岂非不美?索性高调一些,如何?”
彭嬷嬷嘿了一声,却是随手蘸了茶水,在小桌上轻轻写了两个大字:
“——声势!”
两人彼此一笑,心意尽在不言之中,不过彭嬷嬷却是另有一番心中感叹,如今大事压了过来,这大小姐反倒更加精神勃发起来,难道她天生便是为这大场面而生?
安清悠眼瞅着这位老嬷嬷直把选秀说得清晰之极,心中却也忽地一动,礼规司也就是教教规矩,了解选秀不难,难得是竟能对细节清楚到了这般程度,许多推演就好似实地重现一般。
她昔日在宫中之时,真的只是个管教嬷嬷?
一直以来的某种神秘似乎在不经意间悄然揭开了一角,不过安清悠对于彭嬷嬷自有一番感激在心头,依旧保持着两人之间曾经的默契,我不问来你不提。
更何况此刻还有着更重要的事情须做,两人推演细节,谈论各种应对之策,不知不觉间竟已过了一夜,等到安清悠就寝之时,这天都有七分亮了。
只是这等小睡也只睡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天色大光之时,下人却是来报,说是二公子安子良求见。
这一下想补觉也没得补了。安清悠草草起身好歹熟悉了一把,待见到安子良时,却见他一反常态地安静坐着,浑不似平常那般来找自己时大呼小叫的样子。一双眼睛里面全是血丝,竟也是一副整晚没睡好的样子。
“小弟见过大姐,大姐早安!”
口中轻声,手上却是团团作揖。
安子良居然也会正经八百的行礼?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怎么着,难道自己这个憨人二弟昨天晚上做梦的时候也被人灵魂穿越了不成?
安子良当然没被人穿越,他可是地地道道的古人。
安清悠如今的镇静功夫已然大成,此刻虽然微微一愣,却是转瞬就恢复了常态。回了一礼笑道:
“二弟今儿个可是来得挺早,却是又有什么事情来寻姐姐不成?”
“大姐,我要考举人。”安子良说出来的话石破天惊。
“什么什么?”安清悠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话,纵然是安子良今日弄出了一副坐有坐相的样子,可是素来只知道花银子博风头的安二少爷居然要去考举人?
这已经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很有点冬雷阵阵夏雨雪的样子。要知道这家伙便在几日之前读书还得自己拿银子勾着呢!
安清悠心里惊异,可还是小心翼翼地笑着试探道:
“弟弟怎么突然发奋起来了?难道是昨天晚上老太爷把该赏的都赏了,却是独独漏了弟弟?不过这样也好,弟弟年纪大了,总该知道点上进读书,只是不知道这背个四经都花了大姐这么多银子去,要考个举人却又所费几许?大姐可怕是出不起价钱啊!”
“大姐莫要打趣弟弟了,我这般犯二装笨的瞒得过别人,可怎么瞒得过大姐你?早考晚考不都是考?长房里妹妹不成器弟弟还小,大姐你选秀归来,怕是就要寻婆家嫁人了吧?昨晚上想了一夜,好像除了我去考个举人真没别的法子。父亲只怕是升迁在即,我总不能……总不能让别人说咱们长房这一代连一个拿得出手的人都没有吧!”
安子良极为幽怨地看了安清悠一眼,脸上竟是有几分激动之色。
安清悠忍不住心中轻轻一震,虽然早看出这弟弟藏拙卖傻,骨子里绝对是个聪明绝顶之人。
可是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副骨气心思。不肯让人瞧扁了长房这一代孩子么!
却见安子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大姐你其实什么都明白,便是我不说,其实你只怕选秀之前也要把我安排一番的对不对?我……我也知道这么些年来自己在胡混,是个不着调的傻货二流子,可是我……我其实也不想这样子的,我安子良也不是个混蛋,可是弟弟我……我心里苦得慌啊!”
安子良越说越是激动,眼眶竟是骤然红了。两滴大大的泪珠从他眼角滑落,忽然间双手紧握,一阵轻微的骨节爆响竟是从指间传来,竟似已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安清悠心头大震,知道眼下的话只怕不知在这二弟心中憋了多少年。
如今终于说出,只怕接下来来便是鼓足了勇气内心倾泻,此刻却是说什么都怕是不对,当下伸手过去轻轻拍了拍安子良的脊背,安慰之意溢于言表。
这两下轻拍却仿佛产生了莫大的效果,安子良的眼泪转瞬便成了泉涌,倒似有无数的委屈一泄而出。
痛哭出声了好一阵子这才止住,再抬起头来时,却是一脸的鼻涕眼泪。
安清悠也不插话,径自掏出了一条帕子帮他细心擦去,带他连抽泣都止住了大半儿,这才口中轻轻地道:
“都十六的大老爷们了还哭,在大姐这里哭哭也就算了,出去可不许哭啊,不然人家该笑话了……”
有道是长姐如母,安清悠这等哄着弟弟一般的关心却让安子良的眼圈儿又有些发红,这一次却终于强行止住了,点点头道:
“我不哭,我以后绝对不要再哭!大姐您瞧好儿了,弟弟也是个爷们儿,哪能那么容易掉猫尿?”
虽已决定发愤图强,不过安子良逼着自己纨绔太久,却比不得萧洛辰那等随意变换气质架势之人。
这句话终究是又带了几分混气出来。安清悠微微一笑,却听那安子良叹了口气道:
“我是家中长男,从小便听别人说着要撑起长房未来什么的,小时候我也想过光宗耀祖,也想过要让父亲和老太爷以我为荣。可是那年,大娘走了……父亲的脾气一下子变得很暴躁。教我读书的时候动不动就罚跪,就逼我打我,打得我真的很讨厌读书识字,甚至讨厌他!那个时候我毕竟……也只是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啊!”
安清悠心下默然,安子良所说的大娘自然便是自己的生母。发妻亡故,安德佑彼时的心态又岂能好得了?可惜却都撒在孩子身上了,却听安子良又道:
“我只能去找母亲,可是母亲一心想当夫人,她虽然宠溺我,却更拿我当争位子的筹码。为了当夫人,为了显示自己有多娴良多会相夫教子,她好几次在父亲面前打得我更狠!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是你们的儿子啊!读不读书比儿子还重要么?难道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被你们打的用的?”
“母亲终于做了夫人,可是那几个舅舅……大姐你也查过,她做那些贪墨贴娘家的事情不是一天了,我早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做?难道出来揭发,让父亲整治自己的亲娘不成?后来父亲的仕途又不顺,这脾气越发变得冷硬粗暴起来,还迷上了那些所谓风雅之事,银子花得……唉!我去劝过,却除了挨骂就是受打。我赌气便想,这个家与其被你们败了,还不如我来,起码还落个快活!”
听到这里,安清悠也不禁跟着一声叹息,想不到安子良的童年阴影竟是如此之重,后来扮二耍混,可不就是传说中的叛逆期么!只不过表现不同罢了。
“后来母亲被赶进了院子,我倒觉得反而好,似她那般搞法早晚要出大事!若是真落个休回母家,那还不得被人给鱼肉死?说起来当初父亲休妻被拦之事我也曾听安七叔说过,此事却是要替母亲谢过大姐了!”
说着站起来团团一揖,脸上尽是郑重之色。
安清悠听到这里颇多感慨,谁没任性犯混的时候?
可是长大这两个字总有一天会来的,正所谓莫欺少年穷,那些眼下看着不成器的半大孩子,也许只是还没有遇到让他蜕变的那个人,那件事?再看看安子良一躬到底的模样,却又忽然心中一动,轻轻地道:
“弟弟今儿来这里,除了这一番倾诉心迹之外可是还想问姐姐一件事?”
安子良直起身来苦笑道:
“当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大姐……”
安清悠微微一笑,轻轻地道:“二弟可是想问,大姐此番进宫选秀,只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回得来的,这段日子里又会是谁来掌家,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