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光皇帝从金街出来,自然一路招摇过市地回到了宫中。只是那平日里万岁爷独处休息的金龙阁里,却多了一个身影。
一个很胖很胖的身影,由皇甫公公亲自出手,秘密接进宫里来的。
“刘卿这一次劳苦功高,朕观那香物之业,当真是民需可用!只是这一次朕占了你的便宜,公开在众人之前点出了此事,世人却只怕都以为是朕看明了此业了。”
寿光皇帝满脸的笑容,显然是心情甚佳,刘总督却是早就已经跪倒在地,正经八百地奏道:
“陛下何出此言?臣对那香物之业虽然观察依旧,但心中其实也并非十分确定的,之前所奏陛下种种,不过是推测浅谋之论。倒是陛下短短半日之间便看明了此事,当众一论,更是在区区数言之间便已拨动天下人进入此业之心。此等乾纲独断行事果敢之能,便是古之明君尚且不及,将来史书之上,必将记载陛下这神来一笔。”
刘总督是明白人,自古为帝王者,最在意的事情之一便是自己会给后人留下些什么。
文治武功固然重要,可若是开出个从己而始的大利之业来,同样是不让前人的传世之名,史书上有齐公起春秋之霸业,最为人称道的却是煮盐植桑而富立天下;那位一直以来被万岁爷敬仰的前朝太宗,固然有四夷来服被称为“天可汗”的风光,可更有把茶叶二字变成大利之业的千古流芳之举!
这香物之业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子暂且不论,那等史书上的名声他刘总督却是绝对不能和万岁爷抢的,身为最知陛下心思的天下第一忠犬,这种事情还用得着人提醒?
果然寿光皇帝浑身上下甚是舒坦,龙颜大悦之际很是大度地道:“哎——!刘卿切莫自谦,你的眼光独到谋事妥当,朕又岂能不知?此业若兴,朕一定要告诉天下人,这香物之业乃是你我君臣齐心协力开拓之举,定不叫刘卿没名于后人矣!”
“皇上如此垂顾于臣,臣必肝脑涂地,以报天恩!”
刘总督大声高呼,抬起头来之时却是换上了一副笑嘻嘻的面孔,居然借着机会和寿光皇帝打趣道:
“皇上,只是臣有一事担心,您不会真的给臣的孙女换个婆家吧?”
“换婆家?啊……哈哈哈哈哈哈!”
寿光皇帝哈哈大笑,挥了挥手间笑骂道:“好你个刘忠全,当真是圆滑的可以!这是要朕给你一颗定心丸不成?放心,将来太子即位,你那孙女最少也是个皇贵妃,等打完了这一仗,朕让皇后亲自颁给她太子侧妃的金册如何?你心里明白得很!今天这戏可不止是为了那香物之业,你倒是猜猜,今天这京城之中,又有几只白头鹰会偷偷飞往北胡?”
那白头鹰乃是北胡特产,速度之快认路之准远胜信鸽,只是若以这种鹰雕鸟类饲养起来成本极高,驯化之技更是难上加难。能够在京城中偷偷拥有此物的,几乎板上钉钉地是北胡人的暗探了。
君臣两人一起大笑,寿光皇帝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却是摇了摇头又轻叹一声道:
“不过此时倒是有些对不起朕那个爱胡闹的徒弟,更对不起朕那个新收不久的义女。这次折腾了一轮下来,只怕老九那里更是水涨船高,那七大香号的联业之举声势大振,他们那个清洛香号的生意,只怕要变得难做了……”
“为君分忧乃是臣子本分,萧洛辰虽然看似胡闹,可是大节向来无亏。臣观那安氏亦是个明理知义的女子,区区一点困难,他们当可克服得了,此事陛下大可放心!”
刘总督连忙替寿光皇帝宽心,不过心里也是有点儿打鼓,这小两口可都是死不吃亏的主儿,之前的种种布置不光是一直没有和他们通气,可说连他们也算计在里面了,不会真闹出点儿事来吧?
寿光皇帝似是微一沉吟,却是到底点了点头,缓缓地道:
“刘卿言之有理,这夫妻二人倒是各有所长,如今成了一家子……嗯,天下之业为大,一家之商为小!正所谓响鼓须用重锤,这时候也该是让他们也发发力敲敲鼓的时候了!”
寿光皇帝这一发话,刘总督心里却是打了一个突,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帮着宽心,居然给皇上宽出这么句话来。响鼓是不假,可是人家小两口替您万岁爷还账在先,如今要开拓香物之业又作为靶子承压在后,还用重锤敲?陛下您就不怕把这响鼓给敲漏了?
寿光皇帝倒似看出了刘总督在想什么,捻须之际淡淡一笑,语气里却居然多了几分商量的口气道:
“刘卿放心,这两个人朕心里是有数的,是有信心的!锤子重一点,也是敲不破他们那张鼓!只是这个事情嘛……朕想着还得由你刘大人出面来办才好!爱卿刚才不是也说了,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
刘总督心里登时涌起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皇上会觉得对不起那对夫妻,足见这小两口圣眷犹浓,在皇上心里的分量颇为不轻。可是这响鼓用重锤的差事居然还是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敢情皇上想起这对小夫妻来也是头疼啊!
“怎么还不来啊……”
安清悠懒洋洋地靠在清洛香号的一张躺椅上,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怎么还不来啊……”
屋子里一起念叨着小话儿的还有萧洛辰。
事情是明摆着的,七大香号突兀之极的联手开业,里面居然有刘总督的产业,寿光皇帝陛下装模作样地微服私访,更是显得欲盖弥彰。
棋局可以布,自己二人在万岁爷手里也必然是棋子,事先不通气可以理解为上有谋算要把戏演得逼真,事后若是再不来个人安抚一下解释一番,那可不是老爷子的作风了。
这样的问题若是都看不出,安清悠还怎么会是安清悠,萧洛辰还怎么会是萧洛辰?只是这一路等将下来可真是耗功夫。对面那七大香号的赠品发了一天,总算是到了打烊的时分。金街上的行人都已经渐渐地散了,林氏也带着小枫儿回去了萧府,可是他们所等待人却还没有来。
“要不咱们打赌吧?我赌一会儿来得是皇甫公公,老规矩,我赢了今晚我在上面,你赢了今晚你在上面……”
萧洛辰百无聊赖地开始找话头,这一次换来得却是安清悠的一个白眼儿。
“去去去!这事情哪里会是皇甫公公来,你心里也明白来人定是刘大掌柜,不用故意输给我哄人开心!”
安清悠似乎是有些不详的预感,这等来等去居然颇有些心头烦燥之感,抓住了萧洛辰的话把儿撒气道:“咱们家什么时候又有那上面下面的老规矩了?同一个赌局耍两次就没意思了,这样,我赌刘总督,我赢了你睡床下,我输了你睡床上!”
“睡床下?这个……不好吧?”
萧洛辰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过转眼间又冒出了新坏水,贼忒兮兮地笑道:“我睡床下也不是不可以,你是真舍得?”
“我舍得啊!有什么舍不得……”
两口子拌嘴当作玩儿,却听下人忽然来报:“五爷、五奶奶,门外有一位刘大掌柜求见!”
“阿嚏!”
坐在清洛香号门外的马车里的刘总督猛然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这是谁在念叨我呢?
一个喷嚏当然不放在刘总督的心上,可是看着安清悠和萧洛辰这小两口并未亲身相迎,清洛香号居然只是派出来个下人引路,心里可就有点苦笑了——罢罢罢!那香物之业的前景,其实有不少还是安清悠那份名字古怪的“商业计划书”所带来的感悟,那七大香号之事的安排上没有通气儿,难免这小两口有些情绪,先由着他们吧!
等着进了清洛香号的内堂,那引路的下人却竟然没有带他到什么书房静室之类的地方,而是一路向着小两口的私宅而来。刘总督迈进房间,却见安清悠独自一人站在屋中,见了刘总督倒是也没露什么异状,只是不动声色地行了一礼道:
“晚辈萧安氏,给刘大人请安了!”
这礼行得虽是规矩,可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感觉到有点生分。不过刘总督何许人也,压根就不接这茬,倒是左右一看屋内似乎是并无旁人,皱着眉头道:
“怎么是你这孩子一个人在此,洛辰呢?”
“倒教刘大掌柜见笑了,我夫君刚刚打赌输了……”安清悠把伸手向床边上轻轻一指,淡淡地道:“他如今正一个人坚持着要睡床底下呢!”
“啊?!”
刘总督苦笑连连,这对夫妻打什么赌他没心思管,他们小两口有情绪也是早在意料之中,虽说这一个安静一个做混的配合他是早已经领教过,可萧洛辰这一次居然撒赖撒到了床底下?
“洛辰……是我,皇上派我来看望你们小两口儿了,有什么不高兴的咱们直说,出来吧……”
“不行!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