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总督的脸色已经变了。
“朕倒是恨不得这个九皇儿银钱财货聚得越多越好!”
“朕若是抄了睿王府以及那些上上下下和他们结成**的官儿,这其中所得又是能顶得上多久使用的?”
寿光皇帝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刘总督的耳朵里。
饶是他刘总督刘大人号称是天下第一忠犬,号称是大梁满朝文武中最知圣心之人,这一霎间那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
皇上这是在拿睿王府当存钱罐用啊!
无论前朝本朝,皇帝先放任某个贪官捞银子,等养肥了再挥刀下去一宰了之的事情不乏先例,此等帝王之术的手段在刘总督脑子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
到时候把这待宰猪羊的诸般劣迹往天下一抖落,不光是可以换得人心大快天下称颂皇帝贤明之声四起,那查抄所得更是用起来方便。
只是这等手段大多也就是用于臣子身上罢了。
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寿光皇帝陛下为了填充军费,居然用自己的儿子来做存钱罐?耳听着那轻描淡写般的语气,刘总督忍不住心中一寒。
寿光皇帝看着刘总督面色陡然一变,倒是出声安慰道:
“刘卿无需多虑,九皇儿毕竟亦是朕的孩子,年少之时行差踏错再所难免。让他吃吃苦头也是好的,朕不过说了句要抄睿王府,又不是要杀他的头。这孩子本就不是什么帝王之才,偏偏李家和许多人还想一力捧他上位。若是朕百年之后出现个君上昏庸,权臣独大的局面,这江山还是不是大梁的江山……哼哼!朕又岂能容此等事情出现!”
做皇帝的能和大臣把生前身后事说到这份上,已经算是殊遇之极。
刘总督心里却有一种不寒而悚的感觉,睿王府那边的上上下下若是个给北胡之战预备的存钱罐,那他刘总督又该是什么?哪天万岁爷他老人家又拍了一下脑袋,自己就是个比睿王府更大的存钱罐,这又是给谁存的?
伴君如伴虎,天家最是无情处啊!
刘总督陡然间重重地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沉声说道:
“君有忧,臣恨不能死耳!睿王府之事,臣不敢答陛下此言,既是陛下欲行开疆扩土事,臣愿散尽家财捐为军资!报效陛下多年来知遇栽培之恩!”
人到了刘总督这个地位,什么万贯家资之类的事情早已经看淡了。
更何况他心知肚明,自己这个江南六省经略总督能够富甲天下,说到底还不是寿光皇帝给赐的?
与其等到万岁爷他老人家心动了的时候再砸烂自己这个存钱罐,还不如自己先把该拿的拿出来,存钱罐肚子里空了,自然也就没人惦记砸烂他!
“哎……刘卿这是什么话,你为朕忠心耿耿效力多年,有些好处油水也是应该的!朕对你是信得过的,不用搞什么舍家为国的名堂出来!”
刘大人固然是理财能臣,可是那富可敌国的银子身家也未必那么干净。
从古至今,做皇帝的就没有不知道自己手下大臣有贪有腐的,若要抓要杀、自然能抓能杀,可若真要是睁一眼闭一眼,那得些油水也就得些油水了。
刘总督却是坚持不懈地要毁家纳捐充军费,就好像不把家中银子都扔到那北胡边塞的战场里就不舒服一般。
寿光皇帝眼见手下大臣被自己收拾成这副不让捐钱都不行的样子,那也是颇为自得的。
君臣两个一个要捐钱、一个很宽厚,彼此推脱之间倒是很有一番明君贤臣的风范,最后倒还是寿光皇帝实在有些谦让的累了,到底还是先发了话:
“咱们君臣相得,老这么推来推去的也是麻烦,不如这样,要不刘卿先捐一半?也让朕对这北胡之战心里更有底些?”
刘总督这才兴高采烈,连忙磕头应答之下捐了一半的家产不提。
虽说这家财挥然而去可是当真肉疼,但他刘大人心里有数,猪没那么胖、也就没那么容易挨宰,存钱罐空了一半也就没那么容易被砸。
更何况,寿光皇帝向来心高气傲的很,既是臣子主动跑过来捐钱,身为上位者哪里还能不做些表示?富贵富贵,舍了些富,自然是要多换些贵回来了。
果然不出刘总督所料,寿光皇帝接着便笑言道:
“你刘大人这一句话之间便就扔了一半的家产出来,朕也不能薄待了你,待办完了北胡事,便回京里来如何?”
刘总督登时心中一喜,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调回京城若不是出将入将做首辅大学士,那便是按部就班地到了岁数交位子,做个地位尊崇的富贵国公养老,总之这善始善终倒是不难了。
若要刘总督自己来挑,倒是更喜欢后者。
首辅大学士和他这个江南六省经略相比起来也就算是个差不多,位极人臣的滋味他已经尝了几十年,官印不可能永远攥在你手里,做到头了有个好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忠全啊!”
寿光皇帝忽然直接叫了一下刘总督的名字,慢慢地道:
“记得以前曾经有官员上折子参你说,你刘某人乃是朝廷之中的第一大贪,今天朕看你啊,反倒说不清楚喽!几十年的心血家业一句话舍了一半也便罢了,若真要你来京,就算给你个首辅大学士当当,却未必比江南六省经略的位子更肥实滋润。舍权可要比舍财难得多了啊!”
刘总督听着寿光皇帝猛然间叫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微微一怔。恍惚间,自己当年随着那个年轻皇子运筹周旋的时光仿佛在脑海中一闪即逝,不过随即便笑嘻嘻地道: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臣蒙陛下恩典,这一辈子里的大半时光都已经富贵加身位极人臣,陛下若是有需,臣便把这一切又都再还给了陛下,又有何妨?”
寿光皇帝就这么瞪着刘总督半晌,忽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笑骂了一句道:
“好你个刘忠全,倒让朕无话可说了,官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算是一个奇葩了。咱们君臣一场,终会有段佳话存下来,把心放在肚子里,好好忙你他娘的去吧!”
虽说是背后早不免一片冷汗涔涔,不过刘总督这一颗心到底还是放回了肚子里,眼下这牌面已经要到掀底之时,万岁爷到底是跟自己表了态了。
刘总督终于长出一口气,知道今儿个晚上总算能睡上一个安稳觉了。
可是这一夜漫漫,便在刘总督睡得安稳之时,清洛香号的后院里却是通宵达旦的一片忙碌。
安清悠难得地遇见了对手,得了指令的安花娘等人自是不敢怠慢。
连夜快马奔走之际,已经是从城外的工坊之中取来了大批需用的物事。此刻这清洛香号的后院之中,已经高高竖起了一个巨大而古怪的装置。
如今清洛香号已经是要人有人、要材料有材料,香物的加工精炼能力早和当年安清悠初到古代之时不可同日而语。
一个仿佛楼梯一样的台子被高高搭起,一层一层的平台之上,每一层平台之上都有一个被临时搭起的炉灶。一长溜的大瓮就被坐在这个炉灶之上,期间更用软管一级一级地串联到了一起,大把的制香原料,早已经把那一个个大瓮塞了个满满当当。
而用来浸泡那些材料的液体,更是既非清水也非酒浆,竟是如今清洛香号里最高端的拳头产品,眼下已经蜚声京城的“香那儿”五号香露!
“这么多香露若是放到市面上卖了出去,真不知道能换得多少银子回来!”
安子良看着下人们登高扶低,把那香那儿五号香露一桶接一桶地倒进了瓮中,一张胖脸上满是肉疼之色。
“没法子,咱们的时间紧啊。若是再多给咱们写功夫,弄些其他物事做浸泡液其实是更好,只可惜时不我待,眼下手边那现成的东西里,怕是只有这香那儿五号香露的成分最合用了。二弟也不必心疼,这东西用了还可以再制,可若是调香大会上被人在手艺上赢了去,咱们清洛香号招牌名声所受的冲击,可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补回来的了!”
安清悠一边盯着,一边轻声安慰着安子良。
安二少爷亦是明白人,知道那招牌名声乃是万万丢不得的,是以肉疼归肉疼,那一张胖脸之上却是嘻嘻一笑,乐呵呵地道:
“当什么!该用的时候就得用!这么多香露只是拿来当泡材料的引子,如此奢侈的调香法子弟弟我也算是开了眼了。只是不知道这调出的香来,又会是个什么样子?”
安子良一副期待的样子,便是那些忙来忙去的伙计和调香师们也是一个个地忙个不已,众人都在一个个地等着看,如此大班的阵仗,究竟会弄出个什么东西来?
“倒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终归离那招商大会还有三天,我现在只盼着时间能来得及!另外就是这调香的后院子一定要盯好了,莫要出了什么乱子来……”
“娘子尽管调好你的香,把手艺掌握好就行!至于其他的事情……你在,你男人就在!”
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安清悠即便是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这话的自然便是萧洛辰。
且不说这位夫君亲自坐镇,凭他的本事自然不怕有什么在这几天里跑来清洛香号提前折腾的宵小之辈。
更重要的是,关键时刻能够有这样一个男人站在自己身后,真好!
可是一扭头,落在安清悠眼前的依旧是这套体积硕大的加工设备,要在短短三天之内和这个时空中调香好手几十年的积累来上一场大斗香,还非得另辟蹊径不可。
只希望时间上还能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