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这九五之尊的立储登位路径无外乎有两种。
一是身自嫡出或是独子、长子,经皇帝认可后立上了太子名分,这条路自然坐上龙椅名正言顺,只是却要有那个生下来的命数。
第二种则是皇子出身,经过一番争斗之后终于挤掉其他的竞争者,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位子。
两相比较,自然是后一种麻烦得多,也困难的多。
如果不是依靠政变,那么无论是天子的喜爱眷顾、重臣支持,还是宫中势力,基本上是缺一不可。就这还得指望着皇帝下定决心,才能行那废长立幼之事。
当然这第二条路虽然走来艰险,史书上由此而成功者却不乏其人,好比寿光皇帝陛下自己,最早也不是生下来就是太子的命,既非长子又不是嫡出,也是很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斗争之后才成为了如今的天子万岁爷。
这要感谢大梁开国皇帝太祖陛下定下来的祖制让他有机可乘——那便是所谓的“帝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虽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但是在另一个时空中的中国历史上这种共治天下“政自阁出”的朝代却不乏其例,最典型的便是宋朝,宰相和枢密院使联起手来甚至可以驳回皇帝的成命。
到了明朝,明朝虽说君权大了不少,可是皇帝和内阁首辅大学士之间的争斗几乎是贯穿整个明朝的始终。内阁的权力之**的皇帝不得不倚靠身边宦官,导致了阉党之祸几乎就是从没有断过。
只可惜另一个时空里信息的流转虽然发达,史学家的评述研究虽然很多,却和安清悠所长的专业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
她是个调香师而不是历史学家或者官员政客,心中虽然下意识地和另一个时空里的历史不停比对,却收效甚微。
不过安清悠也有自己的法子,萧老夫人传给她的那本萧家家录,这几日来已经仔细研究了一番,尤其是这最近几十年来的东西,更是反复揣摩体味了多次,期间有不懂之处便问萧老夫人,这可是亲历之人,传授过来的东西当真是精华无比。
“原来当初这皇后娘娘能够嫁给陛下为妃,竟然是婆婆您从中设局牵线,当初您……您也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居然便有如此手段!”安清悠翻过一页家录,看向萧老夫人的眼神里已经满是钦佩之色。
“当年我嫁入萧家之时对外说是十七,真实年龄也不过是十三岁而已,到那个时候,都已经做媳妇七八年了,算不得是什么新妇。当年虽说是我从中设局牵线创造了个机会,可是重要的还是当年还在做王爷的陛下有意于咱们萧家。若说岁数,你这孩子只怕比我当年还要小上那么两岁,我当年可没有手段能搞出清洛香号这般大的场面来!”
萧老夫人语气淡然,对于当年之事似是颇有不置可否之意。
安清悠却是心中微微一下叹息,十三便嫁人放在这古代虽然说不上什么新鲜事,可是这个年纪就成婚圆房,对于女孩子的身体伤害却是极大,不知道后来老人家一直到年纪很大之时才有了萧洛辰这么个儿子,是不是便与此有关。
但这本就是心有所感罢了,萧老夫人告诉安清悠此类题外话也不是要和她谈论那些时过境迁之事。老太太口里似是淡淡地夸了一句,眼睛却是一瞬不瞬地瞅着这个被她寄予厚望的儿媳妇。
那眼神之中的意思安清悠非常明白,正所谓未雨绸缪,眼下不过风浪初起还有时间,婆婆这是盼着自己去做些什么了。
“媳妇今日一早便已经布置下去,以清洛香号要在各地开设分号之名,向川中、湖汉、两广、甘陕诸路及东北关外等地调拨人手财物,还有那南海之地的番邦诸岛国,也以行商海外之名做了布置出去。万一碰上了最坏的打算,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所。”
虽然说大梁为了这场倾国之战暗地里做了无数准备,但是战火一开,终有胜败凶危。
所谓最坏的打算,自然萧家的男人们在北胡作战不利,那在京城里等着萧家的登时便是举家倾覆之祸。有些事情便再是不愿去想,也需有所防备。
“未谋胜先谋败,这是用兵万全之道。你能想到此节,比之五儿那几个哥哥怕是都不差了。”
萧老夫人点点头,居然从身上又拿出了一本小册子来,微一沉吟道:“这是我萧家在外地的人手和秘密联系方式,你若需用,知会与我一声便是。若有紧急,亦可自行杀伐决断。”
狡兔三窟,似萧家这等大阀亦是在外自然早有布置,此刻不过是强化一番罢了,倒是这眼下这京中之事才是最要紧的。安清悠默默接过那册子,低声道:
“京中之势媳妇仔细想了一番,只怕还真是如您老人家所言,李家此来绝非投石问路之意。正要与婆婆商量这……”
还没等安清悠和萧老夫人商量这京中的布置,忽然间下人来报,说是五奶奶的父亲来探望亲家,此刻人已到了厅中。
安清悠登时是微微一怔:“父亲来了?”
安德佑本萧家的正牌子亲家,如今萧老夫人对外称病,这一趟探视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安清悠迎了出去和父亲在厅中随便说了些自家话儿,真等进了内宅来探望老夫人之时,却见这位如今已经成为安家族长的长房老爷脸色陡然一变,沉声道:
“亲家母,悠儿,出大事了!”
安德佑如今已经是安家的族长,又是整个大梁国中为数不多的对真正的大局知情人之一,这般连个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便急匆匆地亲身赶来,显是事态非同小可。
“那河清知府参奏太子的折子递了上去,皇上已是留中不发了数日。原本大家都认为,便是那边要有大动作,也是循序渐进的有个过程。谁料想今天一早,参劾太子的折子竟如雪片般飞来,再过一阵,只怕这朝事房里就要被奏折堆满了!”
如今萧安两家已经是一荣俱荣的局面,安家那边萧老夫人和安德佑这也全无作态,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事情的发展,甚至比所有人预料中的还要快!
今日一早,兵部尚书夏守仁依旧延续了为李家做急先锋的惯例,率先递牌子进宫请起,紧接着便开始有人接连不断的开始向上递参劾太子的折子。
从小小的巡城御史到六部尚书,文臣们显然是事先已经串联好了,按照各自的资历品级高低,一波一波地上本参奏。
六部尚书一个不落的参与其中,人数之众级别之高,弹劾太子的罪名之多之广,便是连寿光皇帝也被闹了个措手不及,如今连早朝都被万岁爷他老人家临时取消了。
这时候才真正显出了对比,安家那边虽然不如萧家根繁叶茂,但是此刻萧家男人尽出,安家那边却有安老太爷这主将在京中坐镇。
他做了半辈子替天子查验众臣的都察院差事,消息渠道本就胜人一筹。如今虽然明面上闲赋在家,亦是自有朝中渠道。
此刻得到消息的速度倒比萧家快了半分,等到萧家的人一脸焦急的来内宅报讯之时,安德佑已经把情况分说得七七八八了。
“李家疯了?这……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萧老夫人纵是如今大梁国里为数不多的一品诰命,纵是她也曾辅佐丈夫在这京城里争斗了一辈子,听到这消息也是身形大震。
回顾大梁历史,可说是开国两百余年来从未有过如此耸人听闻之事。再怎么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君毕竟是君,臣毕竟是臣。更何况像寿光皇帝这种号称权谋之术天下无双的强势君王?!
萧老夫人与安德佑对视了一眼,均见着对方眼中大有骇然之意,两位各自代表着萧家和安家的亲家都有一个词已经到了嘴边,却又都从对方的脸色上把这意思看得清清楚楚。
逼宫!
事情已经是明摆着的了,这分明是百官逼宫,逼寿光皇帝废黜太子!
“父亲,祖父大人让您过来,究竟是怎么个章程?”
一个声音打破了屋里那诡异的僵硬,这时候说话的居然是安清悠。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这儿媳妇一眼,只见她此刻反倒是最沉得住气的一个。安德佑则是心中暗叫了一声惭愧,连忙对萧老夫人道:
“如今这事情实在太大,家父让我来问一下亲家母,萧家的在宫里的渠道多,倒是不妨使路子打探一下宫中的情形……”
“到底是安老大人,这一下子可是切的极准!”
萧老夫人登时醒悟,安德佑还未说完,她已经腾的一下子站起了身来。几乎是没有迟疑地张口便道:“我亲自走一趟宫里,倒看看这情形如何!来人,备车,我要进宫去觐见皇后娘娘!”
若论大梁国里的权力中心,无论如何绕不开这皇宫二字。
萧家和皇室的关系千丝万缕,尤其是那位萧皇后那边再怎么被架空再怎么靠边站,毕竟还是现在名义上的皇后娘娘。
在座几人心知肚明,寿光皇帝作戏归作戏,对这位原配正宫只怕也是明贬暗保的成分居多。更别说萧皇后统摄六宫多年,如今在宫中再怎么蛰伏,也总是有些心腹手段的。
此时此刻,哪里的消息又能比宫里头更重要?
萧老夫人本是果决之人,虽知自己对外一直号称养病,偏在这闹出了百官弹劾太子之时骤然入宫,难免让有心人瞧出什么破绽。但是当此瞬息万变之时,这些东西都成了两害相权中的小事,当真是说走就走,更不带半点犹豫。
安德佑在旁边瞧得好生佩服,久闻这位亲家母杀伐决断不让须眉,此刻才真是见识了一番。
可是偏在此时,萧府的大管家萧达却是急火火前来报信,奔到老太太房里一脸凝重地低声道:
“老夫人,宫里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