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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

京中渐渐有了年味。

无论是勋贵人家,还是普通的小老百姓,都得忙着备年货年礼。

辅国公府自然也不能免俗。

去岁,因着是新嫁过来不久,府里大小事情并未梳理顺畅,林云嫣的许多繁琐事情都是诚意伯府那儿搭了一把手,跟着叔母陈氏一道准备的。

今年是林云嫣自己挑大梁。

陈氏担心她经验不足,思前想后、派了曾嬷嬷来了一趟。

曾嬷嬷在诚意伯府里顶顶得脸,做事也很有分寸。

林云嫣让她坐下说话,曾嬷嬷让了三让才坐,沾了点椅边,很是规矩。

“郡主当家做主,按说这些事情、原是轮不到娘家人指手画脚的,便是您有疑惑之处,还能请教徐夫人,”曾嬷嬷笑着道,“只不过三夫人这些年操持惯了,一肚子的往来经,偏您也晓得,三姑娘素来不爱听夫人念叨这些。夫人就说,郡主若是得空、有时间,想听她唠唠叨叨地,她高兴都来不及。”

林云嫣莞尔。

若真是头一年操办往来的新媳妇,的确会头痛得紧。

尤其是这个年尾,朝中局势变化。

皇贵妃那日也没有说错,盯着辅国公府的人的确不少。

平素没有多少往来、寻不到好由头的,一到过年,立刻就名正言顺起来,又有大军凯旋的东风,送年礼贺礼、递正月里各种宴席的帖子,这几日全往门房送。

好在林云嫣从前当过家,知道如何应对这些,倒也不会棘手。

该收的收,不该收的就退回去,请帖回个客客气气的“再议”,不跳脱、也不得罪人。

能应对,但叔母关心照顾她,她自是承情的。

“我还担心叔母忙不过来,没工夫听我问东问西的,”林云嫣笑着道,“我就是闺中学得少了,好在嫁得近、遇事娘家都能帮衬,如今慢慢学也不怕会出差池。云芳不爱听,我拉着她听,哪天她也就用上了。”

你来我往,几句话说得曾嬷嬷心花怒放。

郡主说话可真好听,难怪老夫人、夫人有什么事儿都惦记着郡主。

果然人与人之间,再是嫡亲骨肉,遇着不会说话做事、反倒整日惹事的,最后也会伤了感情寒了心——就像圣上与大殿下。

血缘不重、甚至没有血缘的,真心换真心,换来的便是真情意。

就如她们老夫人、夫人待郡主。

当然了,一家老小和睦,是主家之福,同样也是她们这样做事人之福。

能欢天喜地的,谁喜欢折腾那些破烂事?

“说起来,”林云嫣笑着问,“我这儿也没少靠叔母出力,送去江南的年礼也是与伯府一道走的。”

江南路远,年礼都是早早送出。

辅国公府明面上与荆大饱没有往来,自然也不会送礼过去,荆家那份、早在秋末荆东家回乡时就私下让他自己带回去了。

府里需要预备的,是给段家的年礼。

东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便与伯府的一起装了一艘船,也正好送段之淮两兄弟回去过年。

时间在准备之中悄然而逝。

大军班师回朝那日,京中是个艳阳天。

都说化雪日冷,可林云嫣丝毫不觉得。

昨儿消息就送回来了,大军抵达了京郊,驻军一夜,待今日从西城门入城,抵达皇宫南门下,听圣上旨意。

林云嫣披着雪褂子,捧了个手炉出门去。

外头,大军要经过的街道人来人往,老百姓们都想来看热闹,而守备衙门也已经出了人手,预备着维持秩序,肃清长街。

林云嫣进了一茶楼,进了雅间,临街的窗户半开着,能听到底下动静。

她坐下不久,林云静与林云芳一道来了,再又一刻钟,朱绽也到了。

林云芳正喳喳与两个姐姐说着家里事情,见朱绽进来,眨了眨眼:“朱姐姐也凑这热闹?”

稀奇稀奇!

早几年于朱姐姐是老黄历,自不用去比,但近几年,林云芳印象里,朱绽几乎没有在这种时候露面过。

“我三求四请才把人叫来的,是吧?”林云嫣揶揄吧。

朱绽大大方方坐下来。

三求四请,当然是乱说,林云嫣就去请了一回。

带上了徐简寄回来的那封家书。

朱绽当时颇为惊讶:“当真让我看?你们夫妻说什么小话,也全叫我看了去了?!”

林云嫣笑个不停:“原也没有什么不能让人看的。”

话都这么说了,朱绽也没有一味推拒,反倒是整封信看下来,让她感慨万千。

“写信之人,与我印象里的辅国公,区别大了。”

“明明写的都是细碎琐事,却全是黏黏糊糊的,你脸皮厚,我还不好意思呢。”

“知你们感情好,哪知道比我晓得的还要好。”

林云嫣直笑,笑过了,指尖点在关于“喻诚安”的那句上,冲朱绽一个劲儿眨眼睛。

这句是重点,却也全部。

若只为这一句,林云嫣口述就是了,她会拿完整的信给朱绽读,是她认为朱姐姐需要一些鼓励与勇气。

朱绽对婚姻没有向往与期盼。

只是一桩必须去做的事,所以她先前的想法是挑一个出身寻常些的、她能管着家把日子过下去,就像大姐嫁外乡进士那般。

当然了,大姐夫与大姐之间,从来也不是凑合着过日子。

林云嫣看得出来,新婚夫妻、感情和睦。

而朱绽,真是被她父母的结果弄怕了,怕到只求朴素安稳。

十几年里见到的都是那般折磨,心寒排斥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林云嫣想让朱绽看一看徐简给她的家书,并非所有公侯伯府里都一塌糊涂。

再者,喻诚安一改从前纨绔作风,又对朱绽颇有心思,未必不能试一试。

这一回,朱绽也没有“拒人千里之外”。

她给林云嫣说于家家书。

家书自然是承远县里的于家大舅于复送回来的,与今年的年礼一块抵达。

问候了老母亲,说今年同样无法回京过年,十分不孝,又说辛劳弟弟弟妹们照顾家中,感激不已。

这些是历年如此的,也有今年特有的。

“大舅说,他知自己捐官出身、落后于人,在任上本就不敢躲懒,很是仔细谨慎,前回得家中书信后,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

“裕门征战,承远作为后方枢纽,与各位大小官员都有接触,他得了兵部任侍郎的夸赞,十分荣幸。”

“那叫成喜的内侍就是在承远落的网,他们县衙不够警觉,没有看穿此人乔装,幸亏被人火眼金睛识破抓了出来,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那个火眼金睛之人,大舅信上没有细说,朱绽在徐简的家书上得了答案。

是喻诚安。

朱绽当时就想,这人嘴快,一股脑儿扔下一堆话,如今看来倒都是真话。

“自己想明白了,想要活得像个样子。”

“不是烂到骨子里了。”

“不是为了让你点头才选择从军,更不会因为你不点头就不好好操练、给战局添乱。”

“从军是为了自己,这一句不是骗你的。”

喻诚安出口的话,他的确都做到了。

既如此,朱绽也不会毁约,等喻诚安回京,会把考虑的结果告诉他。

因而林云嫣提出要观大军进城,朱绽也就应了一道来看看。

谁也没有纠结那说笑的“三求四请”,话题被林云嫣转去了林云芳身上。

“段家两位表兄何时再返京?”她问林云静。

林云静扑哧就笑了,睨了林云芳好几眼,与林云嫣道:“说的是过完上元,依旧是坐船回来,毕竟这一回,他们人不少。”

朱绽不知其中缘由,便问:“都是来给老夫人问安的?”

林云芳反应过来,捂住了林云静的嘴。

可她双拳难敌四手,叫林云嫣躲开了。

“哪儿呀,”林云嫣笑道,“来商量亲事的。”

眼珠子转了转,朱绽岂会不明白,不由也乐了:“是,云芳要说亲了,说给江南那儿的表兄?就是在你们府上住了小一年的其中一位?知根知底,好事啊!”

林云芳的老底都被掀开了,一张脸通红。

林云嫣对此并不意外,或者说,她乐见其成。

原本让祖母请段家表兄进京游学,林云嫣存的就是这个念头。

三妹嫁给段之淮,从前是祖母不得不做的选择,但从结果看,再正确也没有了。

今生,林云嫣想,既然是一对有缘人,有机会相处过,应当还是会生情愫。

果不其然,这事还是成了的。

据祖母与三叔母私下告诉林云嫣的,她们看出苗头是在中秋。

城中有灯会,悬灯明亮精美,河灯又如银河繁星,各有各的趣味。

段家两兄弟没有在京城看过灯,自是要去的,林云定同林云丰一起,也去凑这个热闹。

林云芳今年失了姐姐们的陪伴,却吵着有四个兄弟,陈氏哭笑不得便由着她去。

玩得当然开心,家里人一块,并未有什么麻烦。

直到进府后下了马车,林云芳才发现掉了一个耳坠子。

她不缺首饰头面,偏那是林云嫣送她的,平日格外喜欢宝贝,今日少了一只,当即就红了眼眶。

“就差哭鼻子了,噘着嘴说不晓得掉在哪里,又说之后要同二姐姐道歉,把二姐姐送她的礼物给弄丢了。”

“云定问她到底要不要去找?她说不用兴师动众,街上人多,定是找不回来的。”

“天那么黑,我估摸着也不好找,就想着等天亮了让人去她去过的地方转转,找着了最好,找不到也没办法,总归是寻过了。”

“哪里想得到,之淮半夜提着灯出去了,找了一整夜,天亮时还真叫他找着了。”

“云嫣你想,他怎么找的?还不是在街上时别人看灯、他看云芳?回忆着走到哪儿时耳坠子还在,到哪儿时好像没瞧见了,才能有的放矢地去寻?”

“我看破没说破,你三叔父隔两天转过弯来了,急着要把之淮叫来问话,被我拦了。这八字才刚落笔,怎么能叫他坏事!”

“当然也是之淮懂事知礼,不会害云芳,我放一百个心。”

“等到先前准备年礼、安排他们回江南时,之淮主动到了载寿院同老夫人开口,说很中意云芳,若是府里能应允,他这次回去过年便与家中长辈说了,请他们出面提亲。”

“真把老夫人高兴坏了,让我去问云芳,要我说问不问都一样,若不是云芳也有意,之淮可不会同老夫人提。老夫人说来年让之淮父母长辈也来京中,正好商量事情。”

陈氏那日拉着林云嫣说了好一会儿,眉开眼笑,整个人都是欢喜气。

林云嫣听得亦是高兴。

她和徐简尽心竭力,不就是为了亲人们都能平顺安乐吗?

这厢林云芳还在捂姐姐的嘴,那厢街上声势越发热闹。

这一下子,也就无人再说那些姐妹悄悄话了。

林云嫣一把将窗户完全推开。

大军还没有走到她们这里,但欢呼之声越来越近。

林云嫣微微探出身子去,遥遥看到高高飘扬的军旗。

在顺字国号之中,她找到了那个“徐”字,让她眼前一亮。

很快,大军经过了茶楼外。

最醒目威风的是定北侯,老侯爷神情严肃,却也难掩激昂。

林云嫣一直往后头看,一瞬不瞬地看着马背上熟悉的身影。

徐简穿了银甲,日光下熠熠。

仿佛是心有灵犀,他突然抬起了头,看向了那扇启着的窗户。

四目相对。

不用说话,也不用比口型,就这么隔空望着,一切亦在不言中。

是思念,是喜悦,那些情绪跃动着、燃烧着。

徐简不禁弯了唇角。

喻诚安在更靠后的队伍之中,相比起去时的无名小兵,他靠着自己的眼力与拼杀,现今也能骑着马随大军往皇城前复命了。

边上人声鼎沸。

有那么一瞬,喻诚安想,风水轮流转。

以前是他给蛐蛐吆喝鼓劲,今日他则成了蛐蛐,听着百姓们的欢呼喝彩。

很奇妙。

不知道回头与祖父说一说这心得时,他老人家会是什么表情。

他犹自想着,忽然间心领神会般抬起头,视线投过去,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朱绽。

下一瞬,他在难以置信中,听着自己几乎扑出来的心跳,冲朱绽眨了眨眼。

当蛐蛐算什么?

有朱绽与他鼓掌,他在蛐蛐里、也能搏成蛐蛐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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