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门口的良辰正拼命地压制自己的怒气,她面无表情地对张佥正扯了个笑,便道:“我来找高湛。”
张佥正冷冷地“哼”了声,用力拂了衣袖,大步离开。
高湛想起给皇后调配的药还在桌上,顾着和张佥正说话,没来得及藏好,连忙转过身想在良辰发现前藏起来。却不想,被良辰抢了先。
良辰拿在手里,仔细翻看,翻了又翻,闻了又闻,脸色沉了下来。
转过身,看到高湛居然悠闲地煮起茶来,良辰气得差点两眼发黑。她踩着重重的脚步走到高湛面前,看到他脸上并没有惊慌,心里的怒气更甚了。
高湛慢条斯理地加着水,待水沸腾了,倒入提前放了茶叶的碗里。茶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倒掉第一泡茶,高湛继续重复同样的动作。给两人面前的茶杯都倒满了,才停下来。
“尝尝。这是我无意间发现的一种茶,和宫里的很不一样。”高湛拍了拍良辰面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良辰的怒气似乎被高湛这一系列的慢动作给折腾没了,她面无表情地坐了下来。不过看都没看眼前的茶杯一眼,把药往桌上一扔,“这是什么?”
高湛若无其事地将药收走,并妥帖地放入药匣子中。端起茶杯,看着往外冒着雾气的茶汤,平静道:“民间管这种茶叫‘岩茶’,你知道为什么吗?”说完,仰头一饮而尽,任凭苦涩在口中停留。
“高湛你有完没完?现在我没心情和你讨论什么茶不茶的,你先解释这药是怎么回事。”良辰瞪着高湛冷静的脸说道。
高湛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顺手将良辰面前那杯已经冷掉的茶倒掉,重新倒入热腾腾的茶汤。“尝尝。这茶得趁热,冷了口感不好。”见良辰似乎要动怒,语气变得有些哀求了:“你我之间从没试过这般,能静静地坐下来一同饮茶,你就当日行一善,园了我这心愿,成吗?”
良辰听了高湛的话,她的心不由得软了软,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不由得轻蹙了蹙眉,这茶还真不是宫里的口味。宫里的茶,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味道清而不尖锐,像这种带了明显苦涩味道的茶,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宫里。不过,嘴里虽苦涩,喉咙处却有微微的甘甜,忍不住高湛那看了看。“还行。”
高湛知道她这句话是在说这茶还行,他笑了笑。“这茶在民间颇受欢迎,虽采摘过程危险,一不小心可能就头破血流,还是有人不辞辛苦披星戴月地采摘,只为这苦涩后的回甘。”
良辰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好了,茶喝了,故事也听了,你总该给我个说法了吧?”
高湛转身去了内室,拿出一个匣子,推到良辰面前。“这茶我这剩不多,你拿去吧。”
良辰是真的怒了,事关生死的事,高湛却尽扯些不着边的。“既然你不想说,便算了。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药是什么,其实你心里清楚。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吗?”高湛看着良辰的背影,缓缓地说道。
良辰默了,没回头,不过也没朝前走。她站在原地,背对着高湛,一动不动。
“采摘岩茶虽凶险万分,有人却依然甘之如饴。为何?只因心中所爱。”高湛站起来,走到离良辰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良辰,这件事已经与你无关,你不要跳进来。要不然我所做的一切,就可笑了。”
“我要你救我了吗?”良辰忍住心酸反问道。
这也是她最在意的地方,她宁愿高湛从此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也不想他为了自己置身险境,甚至丢了性命。
“你知不知道张佥正这个人最是会过河抽板的,你如果没了利用价值,他随时都会牺牲你。”
“你知不知道皇后这事,被发现,就是杀头的大罪。混淆皇室血脉,那是灭九族的大罪。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想想你的亲人吗?”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我心里得有多难过……”
说到后面,良辰已经泣不成声。
高湛上前伸手拢了拢她的双肩,“我想过,我都想过。我从小失了爹娘,家里的亲戚早已在发洪水的时候,死的死,走的走,九族里可能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你不要自责,我说了,是我心甘情愿的。就像采摘岩茶的人,也没问过岩茶愿不愿意被采摘,他们就做了,后果都由他们自己承担。路是我选的,与你无关。”
在停了好一会后,高湛低声说道:“皇后的药还有两次,完了我就会离开这里。”
良辰一听他会离开,立刻转过身,“是你的选择还是张佥正要求你这么做的?”
高湛见她脸上泪痕斑驳,怜惜地伸手替她擦了擦。“我的选择。不止我,知道内情的人,能走的,都会走。即使追究起来,也断了线索。”没给良辰开口的机会,他继续说道:“你不要愧疚,我这么做,也不是为了你能报答我什么。”
说完,高湛往后退了一大步,手放在身后。“你走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还有婉君,你如果不想她有事,也不要让她来过来了。我的性子你应该清楚,做了决定,我就不会改变。”
良辰不想高湛为她冒这么大的险,嘴上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打算去找张佥正,让他想办法把高湛摘出来。
想到了就做,这是良辰的行事风格,所以她从高湛处出来后,径自去找了张佥正。
张佥正似乎预料到她会来找他,见到她,眼皮都没抬,只一句:“你来了。”
良辰坐到他面前,伸手拿走他手中的书,开门见山问道:“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张佥正觉得她这个问题十分可笑,“我以为你那情郎已经和你说了来龙去脉,你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我没兴趣和你兜圈子。你要怎么样才肯放过高湛?”
张佥正没回答,反倒是伸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靠近。
见他的脸越来越近,良辰忍着下巴的痛,伸手推开。“请你放尊重点,这是在宫里。”
张佥正不以为意,她自己送上门的,装什么矜持。再说,他们之间什么关系,她不知道?这个时候装什么矜持!
良辰见张佥正似乎是打定主意要占便宜,她冷冷道:“就你这样,还敢说对钟离司药念念不忘?怪不得钟离司药直至死,心里念的,只有黄芪一人。”
张佥正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狗,龇牙咧嘴地怒道:“住口!不许你提钟离桑菁。就你,给她提鞋都不配。”
良辰被没有被激怒,反而笑得灿烂,“你以为你有资格提吗?有家室还不安生,就你也配在钟离司药面前装深情?”
张佥正瞬间有掐死眼前这个女人的冲动,他冲上前,抓住她的脖子。
良辰倔着脑袋,冷笑道:“你最好把我弄死,这样你苦心谋来的权势地位全没了不止,连苦心经营的好名声也都毁于一旦。”
张佥正做了几个深呼吸,冷静了下来,他看出良辰是故意在激怒他。“你以为激怒我就能为高湛脱罪?开弓没有回头箭,高湛他是脱不了身了。如果你想一起死,我倒可以成全你们。”
这药是高湛弄进宫的,分量是他下的,这一步步的,都是离不开他的帮助,怎么可能脱得了身?良辰也未免太天真了,和那个不知死活的唐婉君一个样。
张佥正在心里鄙视了一番,没了和良辰纠缠的心思。这女人变得如此愚不可及,看来是划清界线了,免得到时候把自己给赔进去。
“高湛这事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我可没拿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更没有用不入流的手段威胁他。你要怪就怪自己,为何偏偏撩动了他的心思,让他昏了头。”
良辰见张佥正一副撇清关系的模样,在心里把他鄙视了千万遍,却也知道,她继续在这里纠缠,也改变不了事实。
从张佥正处回到典医监的时候,良辰觉得气氛十分怪异,尤其是大家看向她时的眼神。见吟非从外面进来,她连忙拉她到人少的地方,问出了什么事。
吟非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一句完整的话,这让良辰更加肯定,一定有什么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她又找了几个人,都没得到什么消息。直到遇到出诊回来的唐婉君,她才知道实情。
高湛居然亲自送来一封信,说是给她的。当时正是大家忙碌的时候,留在典医监里的人恰好就只有一个人。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信封上并没有署名,接到信的人被赵佥正叫走后,这信就被拆了,而看的人不止一个。高湛在信上说,要良辰不要再来找他了。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但问题出在,高湛在信上些了自己有了心上人,而这人并不是良辰。再结合高湛这段时间对良辰的视而不见,看了信的人都觉得这是高湛在拒绝良辰。
良辰听完,半晌说不出话。
唐婉君想起高湛私底下和她说,让她以后不要把他的事告诉良辰,不要随意对别人泄露他的行踪。这话里话外就是在责怪她对良辰说了在他那遇到张佥正的事。
“良辰,高湛他到底怎么了?这根本就不像是他的作为。他怎么会……”后半句唐婉君没说出来,她想说高湛怎么会对良辰说出那样绝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