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那段时间便是江南的多雨时节,一夜yin雨霏霏,于窗棂下沙沙作响。
有风动树梢,瓦片落于阶上发出破碎的脆响!
沈玉凝猛然从床榻上坐起,一颗心无来由跳的急促而又毫无章法,她先是看了一眼静谧漆黑的窗外,又急急起身摸到桌上的火折子点燃灯烛。
紧接着,客舍外间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她连忙开门出去,却见武林盟的一众弟子已经在客栈大堂和两个黑衣人交手于一处。
那二人武功高强,但手上时不时甩脱出来的火绳依旧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前几日这二人才和哥哥交过手!
「大小姐!」白禹快步行至她的面前将人往房里推:「外面危险!大小姐快回去!」
「哥哥呢?哥哥在哪?」她没看到交手的人群中有哥哥的身影自然心急如焚。
「盟主武功高强大小姐不必担心!」白禹又回头看了一眼胶着的战况,眼看武林盟的弟子已经不敌那二人,索性一把将沈玉凝推回房中,随即关上房门,自己也拔剑迎上用火鞭的二人!
沈玉凝从未像此刻这般心焦,听着外面的打斗声她不住的原地转圈,一遍遍说服自己:哥哥是武林盟主,是天下第一!一定不会有事!一定不会!
但无来由的不安还是迫使她将房门打开,看一眼白禹他们,赤着脚快步跑向隔壁房间。
在推开房门的那一刹,她霎时被吓的跌坐在地!
只见内室之中明烛大亮,而那位有着天下第一之美誉的武林盟主沈玉龙正端坐在桌前看向房门的方向。
他面容僵硬,七窍流血,通红的眼下全是错愕惊异的神色,其中的不可置信饶是时隔多年,沈玉凝一闭上眼依旧能看的清清楚楚!
就像今日这样……
就像今日的纪飞玄,同样是七窍流血,同样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同样是没有任何打斗交手的痕迹,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
少阳派停云居内,沈玉凝面无表情的看着内室之中忙碌的众人。
秦刚烈正在查看剑仙纪飞玄的死因,得出的结论是死的时间不长,因心脉寸断而死,寻常仵作若不开膛验尸甚至都不会发现,但她毕竟不是寻常仵作,她是墨阁弟子。
秦刚烈又擦擦手道:「看剑仙前辈的表情,竟好似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为人所杀,可按剑仙前辈的修为,就算是毫无防备,也不该轻易就死于他人之手啊。」
「你不要说了……」纪辛元一旁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双手握拳微微震颤:「爷爷是剑仙,但毕竟不是真的神仙……」
「是你叫我过来勘查剑仙前辈的死因,我自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你们若想尽早找到凶手肯定也要多多反思是何原因。」
纪辛元又咬牙说道:「哪怕就是掘地三尺,我少阳也会找出这杀人的凶手!」
沈玉凝本想安慰他两句,但见他实在悲恸,便只得闭口不言。
莫提云又吩咐道:「多谢秦姑娘,您辛苦了,筎儿,你带秦姑娘回去休息一下。」
门外纪筎点头入内,请秦刚烈离开停云居。
秦刚烈走后,这里也就只剩下沈玉凝和纪辛元母子。
莫提云沉默少许,忽而开口:「龙龙,那个孟棠,到底是什么人?」
她微微一愣:「衔月宗,宗主……」
莫提云看着她静默不语,她猛然间似意识到什么,又连忙补充道:「还是剑仙前辈的徒弟,深得剑仙前辈的信任!」
「我怎么听辛元说,这个孟宗主来江南也是为了《先帝遗册》,他,本是盟主的敌人,逐《先帝遗册》而来便是为了获得绝世武
功……」
「娘,」纪辛元将她打断道:「他应该不是为了绝世武功。」
自从知道《先帝遗册》里面记载的并非绝世武功后,纪辛元对孟棠已经没了那么大的敌意。
莫提云却摇头道:「自你爷爷年前失了一半的内力,每到月圆这几日便内力尽失,此事并无几人知晓,而且这段时间也一直平安无事。怎么偏偏他来了,就出事了,还是在他派人找你爹麻烦,把你我都引下山的时候?」
「月圆……内力尽失……」沈玉凝喃喃,原来剑仙前辈失去的那一半内力并非对他毫无影响,今日正好十六,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他未必是普通人的对手。
更何况,从剑仙前辈的表情来看,那人的动作定然十分突然,或许,此人是他亲近,是他并未防备过的人。
「娘的意思是他故意将我们引下山?」纪辛元也慢慢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到一起:「可他,为何,要杀爷爷?他想要什么?他若是想要绝世武功,爷爷愿意对他倾囊相授!难道是想要《先帝遗册》?可《先帝遗册》也并非在爷爷手上!」
「你说的这些,我也想到了,所以我也只是猜测。」莫提云叹了口气:「如今少阳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谁,都有可能是凶手。」
言罢,又看了沈玉凝一眼,这让她有些不敢去看莫提云的眼神。
从海棠林一出来白禹和石容就快步迎上她,白禹急道:「盟主盟主!那,那剑仙纪飞玄,真的,死了?」
她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秦姑娘说的!」
她这个大嘴巴……
不过秦刚烈出来之前莫提云并未请她保密,看来也并不打算隐瞒此事,便点点头道:「剑仙前辈已经仙去。」
白禹和石容绷着的神经骤然一松,二人怅怅然竟无法言语。
「回去吧。」
「是……」
等回到神霄殿,见孟棠依旧还在等她,从他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秦刚烈也把纪飞玄的死告诉了他。
其中定然包括了死因,死状,以及少阳派众人的反应。
沈玉凝站在门口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极其陌生。
莫提云和纪辛元并不觉得他有杀害纪飞玄的动机,但她知道,他有。
他是西北王的儿子,寻找《先帝遗册》并非是为了传说中的武功秘籍,而是为了找到先帝太子。
他既是先帝一党,那么,当年曾经拒绝搭救先帝的纪飞玄便是他的敌人。
或许是逼问《先帝遗册》的秘密,或许是为了给先帝报仇……
说不定牧流冰找韩清清,红狐仙儿打纪年都是他事先就安排好的,毕竟,他可是衔月宗宗主啊,那个在江湖上素有女干恶之名的临宵公子,孟棠!
「叔叔!」小包子迈着小短腿迎出门外:「叔叔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啊?」
沈玉凝顿了顿,挤出一个笑来:「没事,就是遇到了一点伤脑筋的事情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有时候你不想,说不定就能迎刃而解。」孟棠也从殿内出来:「我说的对不对啊,沈盟主?」
沈玉凝没看他,垂下眼睑拍拍小包子的肩膀:「我们可能要在少阳派再多住几日了。」
话音刚落,少阳派最高处的钟声缓缓响起。
少阳弟子听到这钟声都悲伤的望向少阳山的最高峰,在心里一下下数着次数,二十七响,这是大丧之音,只有少阳派中辈分最大的长者去世才会鸣二十七响。
那一刻,整个少阳派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众人惊诧,却又不得不去相信,毕竟无人敢开这样的玩笑。
晚霞夕照,
余晖漫天。
沈玉凝对小包子道:「我们临走前,那个教你心法的爷爷,去世了。」
小包子虽只是个孩子,但对去世这两个字已有所感知:「死掉了吗?」
「嗯……」
「跟我娘一样?」
沈玉凝微微咬了咬唇瓣,亦点点头。
小包子面露悲伤,久久不语,半晌之后又郑重其事道:「那他可以见到我娘了吧?他会告诉我娘我长什么样子吧?也会告诉我娘,我爹很想她!」
沈玉凝苦笑:「应该会吧。」
「太好了!」小包子又回头去看孟棠:「我决定开始喜欢这个爷爷了!」..
孟棠拧眉,没再说什么。
「好了,既然少阳派公布了此事,那下一步应该就是为剑仙前辈治丧,我去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言罢便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转身就走,不想那孟宗主在身后叫道:「沈玉龙,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师父。」
她头也没回,负手说道:「怎么?你没看到?」
「你说什么?」
「我以为你已经看到了。」
她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别说孟宗主没听明白,就是白禹和石容也不能理解。
白禹提醒她道:「方才去的是秦刚烈……」
「哦……秦姑娘啊……那在秦姑娘之前,孟宗主没见过剑仙前辈吗?」
她回头看向孟临宵,一改往日随和又从容的模样,此刻的她,眼神之下竟隐藏着探析和压迫。
像是狩猎的兽,在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敌人时,特地龇开的牙。
孟棠有些看不懂她,却依旧规规矩矩的回答:「我自拜别了师父便直接下山,倒是沈盟主你,应该在我之后还与师父说过话吧?」
沈玉凝苦笑:「是,那时候剑仙前辈还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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