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家越近,顾茉越发忐忑起来。半年前,赌气离家出走,中途一直没回来过。此刻的心情有些期待,有些疏离。
一路上,想了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接下来的这一幕。
母亲的谩骂声从家里传了出来,“顾振东,这个月轮到顾秀云照顾你妈,你妈春节应该在她家过年。这明摆着欺负人嘛!你赶紧把你妈送回去,咱们不做这个冤大头。”
接下来,她听见父亲的叹气声,奶奶的哭声。
“他们已经把人送过来了,再送回去多难看啊,街坊邻居怎么说咱们?”
“你还嫌难看了?你妹妹妹夫怎么不嫌难看了?他们理亏,我们在理,我看街坊邻居谁会说我们?”
屋子里,奶奶拉长了哭声:“老头子啊,我命苦啊,儿子媳妇良心被狗吃了啊......”
顾茉站在门外,听着家里鸡飞狗跳,真后悔回来过年。
刚才在严文熙那里得到的快乐,这会儿彻底烟消云散。
蔡瑜冷笑一声:“在这演苦情戏呢?之前三家坐下来约法三章,一人家里轮流一个月。
过年轮到你在顾秀云家里,你就应该在她家里过年,哪有出尔反尔的说法?做人要讲良心,讲诚信,别让村里人瞧不起她们两家。”
“姓蔡的,你别欺人太甚了,这个春节我就住在我儿子家了。
养儿防老,积谷防饥,我儿子养我天经地义,我看谁敢赶我走!你今天不让我住下来,我找电视台的人曝光你们忤逆老人!”
“好啊,你去曝光啊,谁怕谁啊,我倒要看看谁到时候理亏!
你摸着良心说,这些年你是不是偏心她们两家?你除了和我斗,什么也没帮过我们。
村里人都知道你偏心眼,一辈子给两个女儿当牛做马,跟自己的亲儿子过不去。
我辛苦拉扯一对儿女,支撑起这个家,你以为我过了你们家好日子了?
振东没个稳定工作,这些年还不都是靠我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你倒好,家里不帮忙,去给两个女婿帮忙。就连存折本,你都放在顾秀云那边,你这是防着养儿防儿吧!”
王翠花心里理亏,反倒是破口大骂起来:“姓蔡的,存折本我是放在秀云那里保管。
我就是不给你,你想都别想。给你?哼,我老太婆到时候连个棺材本都没了。”
蔡瑜笑了:“振东,你妈终于说出实话了,她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偏袒你两个妹妹,尤其是你小妹。”
顾振东黑着脸,蹲在一旁抽着闷烟。这些年没往家里赚到钱,他失去了所有的话语权。
蔡瑜见丈夫一声不吭,态度反而更加叫嚣起来,“你帮她们有什么用,大过年还不是被人家轰出来了?
我看你两个女儿就是喂不熟的狼,你要是心里有点数,赶紧把存折本交给我保管。
你要是不信我,你给振东也行,我保证不用你一分钱。”
王翠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儿媳妇狠狠骂道:“你个心术不正的贱货,专门挑唆我儿子不给我养老。
看我老了,你就骑到我头上了,没门儿。存折本我就放在秀云那边了,就是不便宜你。”
顾振东突然开了口,“妈,你把存折本拿回来,我和小瑜给你养老。”
王翠花脸色一愣:“儿啊,存折本是妈的棺材钱啊,拿回来还能剩几个?”
“妈,我和小瑜不会用你钱的,但是这存折本必须拿回来。村里人都知道,你养儿防儿,我脸上也没面子啊!
咱们才是一家人,肥水不流外人田。总之这钱不能便宜了人家,你是有孙子的人呀!”
王翠花哭着说:“儿啊,你老婆和妈斗了二十几年。妈把钱给了你,就等于是给了她。
到时候妈耳朵聋了、嘴巴哑了、一点自理能力没了,还不任由她欺负?
要是妈身上有点钱,你们三个子女不养我,妈还能花钱找人服侍我。儿啊,妈不能不防啊......”
夜幕中,顾茉站在门外叹了一口气,打算拖着行李箱去镇上找严文熙。
这个家,她一步不敢往里踏。
正当她进退两难时,弟弟顾沥从外面疯玩回来了,看见她的背影认了出来,“姐,你回来啦?”
顾茉回头看着她弟,才半年不见,弟弟长高了半个头,手里拿着一沓卡片。
“又去玩卡片了?”兴许是半年没回来,她语气比过去温和了许多。
“嗯,这是我赢的卡片,可惜没几张好卡。爸没钱,妈小气,他俩一张卡片都不给我买。
姐,你明天能带我去店里买点好卡不?”
顾茉问:“买卡片可以,这次期末成绩怎么样?”
这话一出口,顾沥低下了头,“姐,别问了,考得不好!”
“嗯,意料之中,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语文89,数学......不及格,只考了28......”
顾茉一听,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才二年级就考成这样了?28分亏你也考得出来!”
也许是声音太大了,顾振东似乎听见了女儿的声音,顶着一张愁眉苦脸走了出来。
看见是女儿回来了,他黯淡的眼神稍稍亮了,回头朝着屋子里喊了一声:“茉茉回来了,准备吃饭了。”
这话一出口,屋子里婆媳二人立刻不吵了。
蔡瑜从屋里走出来,笑着说:“快进屋,妈给你做了一桌子的菜了,我们家的小宝贝回来了!”
顾茉心中暗笑,妈妈的旁外音应该是:“我们家的摇钱树回来了!”
顾振东拎着行李箱进了屋,顾沥心里松了一口气。刚才说出数学考了28分,感觉她姐差点要揍他。
“姐,你回来待几天啊?”顾沥巴结地笑着。
顾茉白了他一眼:“管好你自己吧,28分!”
顾沥吃了一瘪,不作声了,盘弄着手里的奥特曼卡片。
一家人变脸比四川人变脸谱都快,刚才家里还鸡飞狗跳的,这会儿已经一片和气融融。
王翠花坐在轮椅上,看见孙女回来了,眼泪突然哗哗落下。
“我的茉茉回来了,快来给奶奶瞧瞧,奶奶想你想得心肝儿都疼哦!
你一走就走了半年,也不打个电话回来问问奶奶!
奶奶苦命,含辛茹苦拉扯长大的三个子女,现在一个比一个忤逆......”
蔡瑜客厅厨房来回走了几趟端菜,两只眼睛狠狠瞪着王翠花,看着她尽情地表演。
奶奶阴阳怪气地数落三个子女,顾茉早已经习惯了,‘嗯嗯嗯’地配合着。
尽管王翠花压着嗓子,可屋子就这么大,她的话所有人都听得见。
老太太假模假样抹着眼泪:“奶奶不好住在你小姑家过春节,她嫁出去的人泼出去的水了,也有自己的公婆。
再说了,过节就应该住在儿子家,哪有住在女儿家的道理?你妈忤逆老人,她就是不同意奶奶住在这里.......”
顾振东坐在门口抽着闷烟,不禁怀念起自己的父亲。父亲英明啊,早早就走了,耳根子也清净了。
红色的烟头在黑夜中像一只眼睛在嘲笑他的窝囊,他将烟头狠狠抵着水泥地一阵碾压,像是宣泄心中的不快。
走进厨房,他难得搂住了妻子的腰,“孩子回来了,你也给妈留点面子,大家都和和气气过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