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觉得不对。林朵朵带着些许嫌弃把相框递还给郑颖娇,然后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继续闷头喝着碗里的银耳羹。
“不是吧朵朵,这都内娱颜值巅峰了!你怎么还是一脸看不上。”郑颖娇在一旁感叹,“你知不知道他本人多帅,现在多红?”
“不关注。”她斜睨相框一眼,心中却很不是滋味。
“那就现在关注!”说话间郑颖娇拿起林朵朵的手机,打开微博搜索“卫麟”,毫不犹豫点上了“关注”。
“林朵朵!我主粉丝破千万了!”郑颖娇惊叹着摇晃着同事,“你是他第一千万个粉丝!”
“我不是他粉丝。”林朵朵抢回手机,“你眼光真是越来越差,我还是觉得上一个好。”
“你知道上一个是谁吗?”郑颖娇可知道林朵朵,她脸盲,而且对娱乐圈永不关注。
“声明啊,”郑颖娇清了清嗓子,“本人已经加入卫麟后援会,以后誓死扞卫哥哥!”
她边说边给林朵朵展示后援会身份,顺便滔滔不绝地向林朵朵介绍着这个叫卫麟的男艺人。其详细程度仿佛这人人生轨迹的每一秒,她郑颖娇都陪着走过。最后她顺便还澄清了一下热搜里所谓男女主因戏生情的绯闻不过是《繁花》后续的宣传炒作。
周围几个爱追剧的女同事闻言也凑过来,从艺人聊到剧情又聊起各种绯闻。只有林朵朵,一勺一勺吃着碗里的羹,竟有些食不知味。
她满脑子想着两年前她租房给这人的时候,这人很明确地告诉她:“我没钱,小一些无所谓,能容身就行。”现在往回想才发现,这人不可信!
他住进来没几天就开始在她的厨房做饭,在她的茶室喝茶,在她的客厅看电视,在她的阳光房健身。她不满,嚷嚷着要提高租金,他还说:“给你干活抵涨价行不?”
她其实不在意那些租金,也无所谓他给不给钱。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以没钱为借口骗她便宜房子住!
低头看着碗里已经见底的银耳羹,林朵朵气不打一处:“骗子!”她把汤匙扔进杯碗,在心里暗骂。随后拿起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欠债狗”的备注,拨出电话。
嘟声响了很久,手机仿佛并不在那人手边。如她所料,每次找他都是这样……
她正寻思挂电话,对面忽然接通,话筒里,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如秋水:“喂。”
“交房租!”林朵朵很不客气。
“这个季度不是交过了?”对面疑惑,“没到账?”
“我说了要涨房租。”林朵朵没好气道。
“不是说好用三餐抵。”对面满口冤枉。
“早上你就给我做了一锅羹!用的是我的银耳,我的锅,我的厨房,我的调料!”林朵朵气急败坏,“你有那么穷吗!?”
对面好久没说话,不知在干什么。直到林朵朵耐心用光,那人才道一句:“晚上给你。”不等林朵朵回应,对面匆匆挂了电话,留下若干双眼睛盯着莫名暴躁的林朵朵瞠目。
“她……又涨房租?”同事小声议论。
“每次都对人家嚷嚷。”旁边的人随声附和。
“朵朵,那人要真交不起钱,你把他轰走就是,干嘛可怜了他,委屈了自己。”
林朵朵欲哭无泪,这人要是能劝走,她何苦月月有那么几天总是暴跳如雷。
一整天的工作会,唯人事安排不尽人意——作为实验中学最年轻的英语老师,林朵朵今年又接到了七年级,依旧是乱糟糟的相遇。
下班到家正是饭点,林朵朵站在门口盯着满院繁花和绿植出神,虽已是九月,可夏天的尾巴还在,篱笆上的蔷薇娇艳,斜阳下树影斑驳如水。她低头看着脚下零星几片落叶,莫名紧张。
这幢别墅是爷爷奶奶留给林朵朵的遗产,房子很大,她一个人不敢住。大学毕业后她本想搬回郊区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奈何工作单位递出了友好的橄榄枝,她便鬼使神差地留下来,招租。
这本该是个温暖的故事,谁想到最后招来的居然是个骗子!租房时说好了每天都回家,可如今还不是一出差就是一两个月,就像他骗便宜房子住是同一个道理!
手机铃声伴随着震动响起,林朵朵拿出手机瞧见屏幕上赫然三个大字——欠债狗。
“喂。”她极不友好地接了电话。
“站外面很久了,不热吗?”那人问。
当然热,不过热是其次,生气才是真正:“开门出来迎接我!”
“我做饭。”
“厨房看不见我!”林朵朵抬眼,透过餐厅的锤纹玻璃看着那抹笔挺的身影。
“在布菜。”
林朵朵不满,进了院又进了屋。她关门的力气极大,挂掉电话后把手机丢进挎包,顺势连包往地上一扔,等着餐厅里往外走的人,见他过来,她气恼质问:“李宥昕!是不是你?”
来人原是凤眼带笑,明朗如星。听林朵朵这样问,舒朗的眉微蹙:“什么是不是我?”
“《繁花》是不是你,卫麟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上了热搜成了顶流!”
李宥昕看着眼前的姑娘,她歪着脑袋质问他,像是攥住了他多少把柄,凶巴巴的,却莫名像被人欺负了。
说起来他认识林朵朵要更早一些,不过这事林朵朵至今不知情。
那年李宥昕大学毕业,考研出成绩的那天,他看到自己的分数和母校研究生的录取分数线只差两分,内心极为崩溃,于是约上三五好友去KtV唱歌发泄。其间他出去催酒水,见走廊里站着一个小姑娘,十四五岁模样。
时已过凌晨两点,在成年人的场所看见未成年人,他本能地多看了两眼。就这两眼,过目不忘。
再见林朵朵距离那晚已过三年。研究生毕业的他初到这座城市几乎无容身之所。偶然一天,他看到网站上的低价房屋出租信息,心动。虽然链接里只有户型图,价格却实打实便宜。他联系了中介去看房,站在小区外惊讶了很久——这是什么家庭,居然低价出租别墅!
“房主也住在这里,因为房子太大,一个人住有很多事应付不来。所以才想了出租的办法。”中介解释,“也不是整租,只开放一层和一个卧室。不瞒您说,我也没进来过,只看到过户型。”中介陪笑,“房主很谨慎,对房客要求很严格。”
李宥昕苦笑:“所以您电话里才问我毕业院校,是否单身,以及……职业。”
“是。”中介苦于无法自证,只好继续解释,“您见了就知道。”
中介在门口登记的时候,李宥昕分析着中介的口气,思来想去,觉得这房东大概绝非善类才能让中介如此触霉头。他环视四周,注意到小区门口岗亭里的保安大都是青壮年,很有礼貌的样子。业主进出他们都会礼貌问候,陌生人来访也会提醒登记。这些人动作干净利落,和寻常小区里的保安截然不同。
好的服务对应的一定是高价位,但愿后半程的谈话里没有“费用自理”类似的收费服务。
小区里寂静非常,走在林荫道上,李宥昕暗自感叹此处景观规划无一疏漏,这在寻常别墅区并不多见。要知道,哪怕是高端别墅区,景观规划也不见得完全合理,而这里过于人性化的设计和一气呵成的装饰效果着实让他这个专业人士觉得蹊跷。再者,大周末的主路居然没有行人,这也很奇怪。
二人停在相对靠中间的一栋别墅跟前,主建筑三层半,墙砖破旧,花园荒凉,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
中介叫门的时候,李宥昕设想着会从里面走出个多么厉害的角色,可真到对方开门,他一眼便认出了满眼防备的那个姑娘。
她站在暖阳下,清秀的面庞里透着倔强。和多年前在家附近KtV看见时不同,如今的她没了当初的迷茫局促,已是清冷自持的大姑娘模样。
“这位是李宥昕,李先生。”荒废的花园门口,中介小心翼翼地向林朵朵介绍着她的这位租客,“实在是没有女性单身租户,这位是毕业半年的研究生,我聊了聊,觉得还不错,人品正直。”
林朵朵带着戒备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人:“人品正直可不是写脸上的,高知犯罪更隐秘且残忍。”说完她抬手按下指纹解锁:“进来吧。”
走进才知,花园远比外面看上去更加残败荒凉。李宥昕多少有些无语,他原想着走出来的会是个年迈的老奶奶,或是病入膏肓的中年妇女,也可能是行动不便的残疾人。要不偌大的别墅怎至于如此像鬼屋,谁想到老天爷是真会开玩笑。
李宥昕暗自感叹世界狭小。他不常去KtV,更没在哪家KtV里遇见过未成年人,并且绝对没有盯着女孩没完没了看的坏习惯。偏那一晚,都叫他赶上,而且过目不忘。
“这是出租的卧室,”林朵朵推开一层次卧的门,“很大。”
李宥昕始终不语,他跟着走了一圈,房间内的陈设看上去很舒适,虽不是崭新,但绝不陈旧,客厅微乱,但也温馨,小姑娘东西不少,摆得太随意。
“承租期间卫生间和浴室可以用吗?”他问。
林朵朵很友好,她点点头:“厨房、浴室、卫生间,都是公共区域,客厅里的电视也可以看。但是只能在一层活动,而且不能弄脏弄乱。具体的要求有很多,您要是看得上,我们就谈谈具体租房合同外额外的合同。”
作为房东,拿出额外条款的时候林朵朵有些心虚,毕竟之前的租户都说她这几张纸上写的是霸王条款。
“本房禁烟,严禁回家前四小时内吸烟,严禁醉酒,建议租户最好没有饮酒习惯。”餐桌前,李宥昕盯着手里的纸张心道这比“费用自理”还可怕。
“喝酒误事,而且很多男性酒后都不太安全。”林朵朵解释。
李宥昕了然,女孩独居,担心同住人酒后乱性是人之常情。他点头,眼睛往下挪了一行:“禁养宠物。”
林朵朵勉强微笑:“您也看见了,这房子打扫起来不易。”
李宥昕继续往下看:“每晚十点前必须回家。”
“我一个人住害怕,如果您需要在公司加班到半夜,或者通宵不回家,一定提醒前告诉我,我去同学家借宿,或者叫闺蜜过来陪我。”林朵朵试探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之前遇到过不少租客,大多数读到这里已经面露厌倦,不过眼前这人并没有,不知是喜怒不形于色还是真没在意。
“不能带他人来此过夜,不能擅自移动室内设施,保持卫生,节假日和业主一同整理花园。”李宥昕蹙眉,“您这花园废弃很多年了。”
林朵朵点头:“对,所以我一个人肯定修不起来。”
“两个人也修不起来啊。”李宥昕翻看着手里林林总总几十条额外条款,看在林朵朵眼里更像是领导在审阅她设计的班会活动方案。
李宥昕苦笑,手里这五页A4纸,写满了各种无理要求。他当真不打算租,可一想到价格合适而且配套设施不错,交通也算便利,思虑再三后还是妥协了一大半。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小姑娘看着并不像难说话的样子。
“我有一只猫。”李宥昕道。
“不好意思。”林朵朵从那人手里抽走了她的五页条款,“再见。”
显然她也没看上去那么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