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朵朵照例去上班。出门前她去一层卧室探望李宥昕，房间暗得很，外星人还睡着。
林朵朵蹙眉。太阳升起前，她从不知道这个房间原来这样昏暗。
“昕昕。”她叫他，借着微弱的光线摸到他床边，“我去上班了。”
李宥昕睡得沉，全然不知道。
他精致的侧颜因皮肤白皙在微光中沉淀出羽化似的轮廓。林朵朵盯着他，伸出食指轻轻摸着他浓密的眉。李宥昕微动，林朵朵忽而想起还要上班，急匆匆跑出去。
地铁上原本张贴的卫麟广告，在品牌单方面宣布解约的第二天就被换下来，如今广告上只剩下纸巾图样，再不见卫麟身影。
林朵朵忽觉有点寂寞，她寻思着等李宥昕病好了，她要磨他送她去上班。这样两个人一路上聊聊天，总胜过他一个人在家面壁思过。哪怕不说话，躺在车里睡觉也比挤在地铁里被迫看前面人刷微博舒服。
她又想起昏暗光线下李宥昕的侧颜来。主观上讲，林朵朵其实还想多看一会儿。可惜今天有课，想看只能等晚上和周末了……
地铁行驶到换乘站时，林朵朵瞥见前面那人在看李宥昕的页面。他那个头像她可认得，钢铁直男，头像即是工作。
好像是去年夏至那天，这位园林景观设计师在电脑程序里画了一棵树，树上只开一朵花，外加一个花骨朵。
林朵朵送水果到他房间：“外星人，请进餐。”
李宥昕让开桌面露出电脑屏幕：“你看我这图。”满满自信等着林朵朵称赞。
林朵朵凝眉细品：“那么一大棵树怎么就一朵花和一个花骨朵？”
“艺术。”李宥昕眯起眼指着树枝间的线条，“你看，这些线条看似……”
“我不看，”林朵朵从盘子里拿起一颗车厘子塞进嘴里，“你的树只开一朵花，这不科学。”
“艺术不需要科学。”李宥昕也拿了一颗车厘子，“满树繁花不就雷同了。”后来，这张图片就成了他微博头像。
此刻，林朵朵盯着那个头像发呆， 忽然觉得这画面好像有什么隐晦的含义：树上有花，一朵。花花……花花！
天呐！李宥昕不会是在影射他喜欢花花吧！难怪外星人要赖在他家！花花旁边是个花骨朵，那不就是她自己吗！为了接近花花，所以住在朵朵家……原来是这样！
千算万算还是引狼入室了……林朵朵在心里捶胸顿足：这个卫麟！登徒子，迷惑人心，不修男德！
手机狂震，林朵朵被挤成了照片，她艰难地翻看手机，原来是郑颖娇又发微信来：“林朵朵！你快看微博热搜！快看快看！我主发声了！”重要的事情说三遍，郑颖娇一连串的复制粘贴。林朵朵呼了口气，放下手机，抬头偷窥前面那人屏幕。
“事情发生至今将近七天，很抱歉一直占用各位的公共资源，之前因我的一些传闻，让大家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于纷乱的声音中，这是我身为公众人物的失职……”林朵朵一字一句看下去，发现这人是在道歉。起初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毕竟李宥昕从始至终没做错过什么，原本那些有害网络公共治安的事就不是他做的，他没理由替别人去“背锅”，可长文里有句话说得对，“身为公众人物，我应该为自己给网络带来的负面影响负责。没能第一时间正确引导，没能及时发声制止，这都是我身为公众人物的失职。”
洋洋洒洒一千余字，他把澄清和价值观导向写得像课后反思。
林朵朵看了一路，心里阴绵绵的，像又下了雨。
走下地铁列车，她登陆微博打开李宥昕的页面，发现发文的时间是昨晚三点。他生着病，却还要这般委曲求全。
人啊……谁都避免不了面对社会时的力不从心。
她忽然想起父亲退休那年，她大老远跑到景德镇，想为父亲定制一套青花瓷茶器。负责订制排图的姑娘叫秦朝颜。
见面那天，江南阴雨。
“秦小姐，我想为我父亲定制一套柴窑青花茶器，庆祝他退休。想要仿明题材，青花料、釉料最好都无限靠近原品。”林朵朵递出手中故宫博物院相关图册，“不要龙，不要凤。但要大气，最好保密。”
秦朝颜犹豫良久：“难。”她说，“别的都好说，保密这一点估计做不到。至少开窑的时候周围人都能看见，那么多镜头在，不可能保密。”
“我慕名而来，知道您家里祖上都在做瓷器。也听说艺名雅苑和观岚这些一线窑口都在仿你。”匠人匠心，林朵朵怕对方拒绝，只好挑好听的说，“我想，你应该会有保密处理吧……”
秦朝颜闻言哂笑：“你无从考证是我先出图还是他们先出图，又有什么证据说他们仿我？他们自己都不承认，我一个私人作坊，怎么敢认这种言论。”
林朵朵万没想到对方居然直接拒绝了她的夸赞。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力不从心。报以真诚，却没能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那天回到酒店，她看到房间内器具均为青花，其图案纹饰和路边门店装潢、车站站牌、甚至垃圾分类广告边框无不相似，突然明白了秦朝颜的话——古人留下来的纹样本就在书上，谁拿来用不是抄袭呢……
坊间留言她是天才，千里之外谁又知道相似的图稿谁先诞生。无力于现实罢了。
秦朝颜如此，父亲亦如此。
林朵朵原想着父亲退休，往后自由自在，再不用束缚于无休止的会议，再不用面对整整一墙壁宽高的货物流通订单，再也不用每天看全球天气……可他现在还不是在为天气和羊群发愁。
父亲那么成熟、能干，尚且无力于现实，更何况是李宥昕这个风口浪尖上的年轻人……
林朵朵心里湿漉漉的，她想到那个昏暗的房间，想到他晒不到太阳，想到他要忍着委屈向世界道歉，她的心就拧在一起。他还发着烧，却要为陌生人的不文明和兴风作浪买单……他太难了。
早饭时她见到了没精打采的郑颖娇。娇娇红着眼，像是哭过。林朵朵想问怎么了，娇娇只淡淡摇头，示意她上楼后再说，然后便是沉默。整个用餐过程没有只言片语。
回到办公室，林朵朵忙关上门关切的问：“姐夫欺负你了？”
郑颖娇默默打开抽屉，抱起抽屉里《繁花》剧照，失声痛哭：“林朵朵，我主好委屈，他好冤……后援会群里有个小姐姐说他昨晚病了，可是那么晚了他还在工作，他都得不到休息……新时是旧社会的奴隶主吗……我可怜的大昕昕……”
林朵朵听君一席话，在原地打冷颤——“大昕昕”这称呼这么肉麻吗？她自己怎么没察觉呢？
“林朵朵！”郑颖娇指着林朵朵桌子，“赶紧收拾……我看见你那儿乱，我心里更乱……”说着又抹起眼泪来。
为消除郑颖娇的焦虑，林朵朵只好撸起袖子收拾桌面。
“啊——我好心疼啊……我主怎么这么惨！”郑颖娇突然悲叹，吓得林朵朵满怀卷子落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