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致远追问:“子安兄追随月皇,到底是因为私情,还是为了实现胸中抱负才选这条路?”
落无尘反问:“为私情如何,为抱负又如何?”
宁致远道:“若你为了私情,弟不说二话;若你为了胸中抱负,小弟便要忠告你一句。”
落无尘道:“请讲。”
宁致远道:“谈判是个什么情形,你都瞧见了,不但使团不会答应月皇条件,这天下的读书人也绝不会坐看女子科举入仕而不加以阻止。子安,不会有结果的!”
落无尘垂眸,轻声问:“子静不看好月皇?”
宁致远朝上方的李菡瑶瞟了一眼,坦然道:“小弟承认,月皇确有大才,然她根基太浅,而昊帝朝廷又绝不会给她培养根基、壮大实力的机会,谈判一旦崩裂,必将引发内战。届时,江南烽烟四起,生灵涂炭。这难道是子安兄希望看到的?我辈读书人,十年寒窗苦,即便不能出将为相、造福百姓,也绝不能成为祸害百姓的罪魁,失了大义。弟深知子安兄的品性,若真起内战,恐怕你一辈子都不能安宁了。”
落无尘转脸看向门外,望着莲花桥上翩翩起舞的舞娘身影,再问:“子静如此看好昊帝?”
宁致远目光便亮起来,由衷赞道:“以前只听说他少有才名,这名声多半还是因为他出身名门望族,有一双世人皆知的父母才传开的,然自皇城兵变以来,他展现出来的雄才大略、襟怀宽广、仁心仁德,无一不是贤明君主的风范。他连简繁、尹恒这些旧臣都能赦免、任用,何况我等年轻才俊!子安兄,弟也不劝你投靠他,那是难为你,但你若能劝得月皇改了主意,嫁与他为皇后,助天下统一,岂不于国于民都有利?这才是我辈读书人该行的大义。”
落无尘收回看歌舞的目光,转脸看着他,神情古怪,轻声问:“子静让我劝月皇嫁昊帝?”
宁致远一见他这神情,顿时醒悟:他与王壑是情敌,劝心爱的人嫁情敌,他除非疯了。
宁致远一拍额头,苦笑——
瞧这想的什么主意!
他歉意道:“小弟失言,只顾着大义,就忘了子安的私情,可是,弟还有句逆耳忠言:月皇和昊帝少年邂逅,内室独处一整晚,除了昊帝,怎会再嫁别的男子!”
落无尘忽然有些愤怒,但他压抑着这愤怒,平静道:“月皇是肯被纲常礼教束缚的人吗?”
宁致远哑口无言。——李菡瑶若肯被礼教纲常束缚,也走不到领兵造反、登基称女皇这一步,只怕现在正老老实实待在深闺里绣花呢。
落无尘见他答不上来了,稍稍平息了些怒火,再道:“何况,当年她年纪幼小,且一心救人,与昊帝之间纯洁无暇,她绝不会因为此事便裹足不前,愚兄也绝不会因为此事便觉她失了清白;倒是昊帝,以此要挟月皇,终有失君子风范。”
宁致远不甘道:“那内战呢?”
落无尘看着李菡瑶出神,半晌才回道:“昊帝朝廷都不觉挑起内战有愧于心,愚兄为何要不安?不破不立,为了万千女子能堂堂正正立身存世,战便战!”
宁致远骇然,只觉眼前的落无尘很陌生,还是那般飘然若谪仙,但浑身都散发坚决和无畏。
一时间,他再无话可说。
他心里隐隐后悔,不该对落无尘袒露心思,这下麻烦了,落无尘知道自己无意投靠李菡瑶,且有意投靠王壑,虽不会对他怎样,却一定会告诉李菡瑶。
李菡瑶若知道了,恐怕要防着他,进而防着魏家和魏若锦,魏家也就知道了。
魏家知道了,魏奉举会不会生气?
魏奉举生气,会不会退婚?
宁致远操心国家大事的一腔热情骤然冷却下来,转而陷入儿女情长的烦恼,忙看向魏若锦。
落无尘将他神情看在眼里,无声轻笑,眼望着魏若锦,在他耳边微声道:“昊帝虽是明君,然麾下人才济济,谋国老臣和年轻新臣无数。宁兄这样的去了,一时半会儿的恐怕难以立足,说不得还要从小吏做起。魏姑娘已被月皇委以重任,你若连她都比不了,还谈什么建功立业?别丢了媳妇又折了前程!月皇麾下,方勉、胡齐亚、江如澄……还有许许多多投靠月皇的青年才俊,没成亲的多着呢,魏姑娘的将来海阔天空,事业和姻缘都不可限量……”
宁致远觉得他的声音仿佛带着魔性,搅扰得自己一颗心焦灼难耐,忍不住照胸捶他一下,气道:“你成心报复我?”
落无尘瞅他道:“你刚才还让我劝月皇嫁昊帝呢?”
宁致远一滞,心虚别开目光。
看来,他真戳了落无尘心肺了。
宁致远不敢再说。落无尘的话,他听进去了;不但听进去了,还深深忧虑自己跟魏若锦的将来。什么方勉、胡齐亚那些人,他都不在乎,他只担心落无尘。这个谪仙般的少年对女子的吸引力不是一般大。瞧那边的火凰滢,一双美眸时不时飘过来,就像落无尘身上有根线牵引着她的目光一样,也就落无尘一心在月皇身上,没发现,当然,就算发现了也不以为意,换别的男子早受不住了。若他和魏若锦的婚约出现变数,魏家极有可能会盯上落无尘。落无尘一心在月皇身上,但若最后月皇跟昊帝联姻成了呢?落无尘终不会不娶妻,若娶,还有谁比魏若锦更强?
宁致远难受了,嫉妒了。
这嫉妒有些莫名其妙。
简直毫无道理!
什么叫“杞人忧天”?
这就是了!
落无尘解决了宁致远,便能专心对李菡瑶了,他不便盯着李菡瑶,只能以眼角余光留意着,一面静静地想心事,譬如宁致远刚才说的那些话。
……
晚宴直到亥时才结束,期间,也有潜伏的敌人蠢蠢欲动,想要兴风作浪,却因忌惮李菡瑶而作罢。白天几次刺杀皆全军覆没,他们担心这晚宴依旧是李菡瑶的诱敌之计,不敢拿性命去试探李菡瑶的手段,故而整晚都风平浪静。
宴罢,那些文人士子、魏奉举和刘老爷子等人陆续告辞,宁致远也随魏家祖孙告辞,只有近臣和心腹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