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锋和穗儿从乡下回来时,楚明秋注意观察了下他们的神情,还好俩人的神情都还正常,只是提到穗儿父母时,吴锋的神情有那么几分不自然。俩人听说戏痴过世,还有几分伤感,特别是穗儿,穗儿觉着戏痴是个非常好的人,对楚明秋和她都非常好,俩人趁着假期没完,让楚明秋陪着,到戏痴坟上拜祭了一番。
从乡下回来后,楚明秋便让他们搬进原来楚明道的小院,那所院子要宽敞得多,除了正房卧室外,还有个小客厅和厢房,院子里还有个小花坛,这样即便将来有了孩子也有住的地方。
接下来楚明秋便想法给穗儿办个执照,任何事情不经历不知道,楚明秋原来也没想过办执照的问题,到真要办时,才发现这个时候办执照是这样难。
开学前,楚明秋去给穗儿买回来全套裁缝设备,包括缝纫机熨斗各种针线,还在瑞蚨祥高价买了十几匹布,准备将原来吴锋住的小院那面墙拆开,这样就可以有个门面,穗儿的小店便可以开张了。
一切准备妥当,小店要开张了,穗儿去工商联办执照,结果得知办执照必须在街道和派出所开证明,工商联还要进行考察,看看有没有雇用剥削现象,所有这些都过关了,工商联才能发给执照。
楚明秋听说后顿时傻了,这货前世也没办过执照,他就知道办执照上工商所,至于要那些手续,根本不清楚,那有先投资后拿执照的,都是先把执照拿下来再去进货的,整个就一傻冒。
穗儿去了三次,证明都没能办下来,不得已,岳秀秀找到楚宽元希望他能出面,可楚宽元还是婉拒了,楚宽元建议穗儿再等段时间,在家里再帮一段时间,以后再看机会。
楚明秋得知后依然没说什么,心里对楚宽元更不以为然,戏痴葬礼后,楚宽元和夏燕回来一趟,饭桌上,楚明秋便对楚宽元冷嘲热讽,把楚宽元和夏燕堵得说不出话来。
办完戏痴的葬礼,楚明秋决定接手办理执照,他让穗儿带他去街道看看。现在的街道很简陋,街道主任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拿着穗儿的申请书,草草看了一遍便放到一边。
“这个事情街道要研究一下,你先回去等着。”
穗儿很无奈,这已经是第四次了,楚明秋好奇的看着街道主任,街道主任穿着件碎花棉衣,短发很整齐,可一开口便冲出股蒜味,熏得他直犯晕,一嘴黄板牙在那一张一合,楚明秋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
“我已经来了四次了,廖主任,这啥时候才能研究完呀?”穗儿问道。
“我说你这同志,四次并不多呀,领导工作那么忙,你跑两次又有啥,再说,你在楚府好好的,为啥要开这个店呢。”旁边一个半拉老头端着杯子走过来说,说完之后便将杯子放在廖主任的桌上,讨好的笑道:“廖主任,您喝茶,先喝茶。”
楚明秋这时开口道,眼前的情形太让他熟悉,前世见得太多,他笑了笑望着那人说:“这位叔叔说得可不对。”
“哪儿不对了,现在办执照,那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吗,咱们区好不容易把单干风消灭了,若批了你,这资本主义不就又复辟了。”老头义正词严的说道,眼角还瞟了瞟正端坐喝茶的廖主任。
“资本主义复辟?”楚明秋依然保持着天真的好奇:“不能只看一个方面,还要看到另一个方面,我们楚家想要走上社会主义道路,便要摘掉剥削的帽子,药房公私合营了,家里的下人每走一个,我们便离社会主义近一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老头楞了半天,有些词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廖主任放下杯子,清了清嗓子说:“这理倒是没错,资本家要走社会主义道路,这是正确的,可你要办执照,那就是单干,便是走资本主义道路。”
楚明秋想了想扬头问道:“那我多找几个人,是不是就不算单干了?”
穗儿强忍着笑看着有些发傻的廖主任,廖主任愣愣的瞧着楚明秋,不知该怎么回答。楚明秋依旧很天真:“阿姨,要找几个人才不算单干呢?才是走社会主义道路呢?”
这有标准吗?廖主任有些着慌,有些恼羞成怒的呵斥道:“你这小孩子在这胡搅蛮缠作啥!去去,出去玩去。”说罢又扭头对穗儿说:“你的问题我们开会研究过,街道的意见不统一,毕竟,社会主义改造才刚刚结束,你现在来办执照,区里好不容易完成的合营,就又出现反复,你还是先回去吧,过段时间再说。”
穗儿还想求下情,楚明秋拉了拉她的衣角,穗儿只好先告辞,出门之后,穗儿很是丧气,执照被提到主义高度,那还能批下来吗。
楚明秋却没那么多顾虑,拉着穗儿便朝派出所去了:“咱们先去派出所,派出所那肖所长就住在咱们院里,这个人好像是说人话的。”
正愁容满面的穗儿忍不住乐了,心情一下开朗起来,俩人说说笑笑的便去了派出所,到了派出所,肖所长知道他们来意后禁不住有些纳闷。
“穗儿,你怎么想开裁衣店的?”
穗儿还没回答,楚明秋便抢先抱怨起来:“还不是怪楚宽元那小子,我让他给穗儿找个工作,这小子推三阻四的,当个副书记就没良心了,行,咱们也不求你这当官的,咱们自己养活自己总行吧,没想到办个执照还这样难。”
“小家伙口气还挺大,”旁边的一个女民警笑着说道:“敢糟践起楚书记来了。”
“什么糟践他,他是我侄子,我说他,他就得听着。”楚明秋口气依旧很大。
“哟,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女民警奇道,肖所长不悦的喝道:“行了,行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贫了。”
楚明秋笑嘻嘻过去,两肘支在桌上:“肖叔叔,您说国家有困难,一时半会没有工作,这咱也懂是不,咱们就自力更生,靠手艺吃饭,又不剥削别人。”
肖所长看看穗儿,刚刚新婚的穗儿正是女人最美的时刻,如盛开的牡丹,那样夺目。可此刻这朵牡丹的神情中带着浓浓的愁绪。
“你不是在楚家干得挺好的吗,怎么忽然想起开裁缝铺了呢?”肖所长没有理会楚明秋,看着穗儿问道。
“这事我来解释,”楚明秋又把问题抢过来,郑重其事的说:“最主要的原因是,老爸老妈受党教育这么多年,终于深刻认识到自己的剥削行为,所以老爸老妈决定让穗儿姐姐另外找个工作,我家已经剥削了她七年,再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这不是给咱社会主义抹黑吗。”
肖所长傻眼了,那个女民警噗嗤一笑笑出声来,女民警在旁边叫道:“小家伙,你这样一说,好像我们不给她出证明,便是把她推入火海似的,所长,这责任可就大了。”
正说着,几个人吵吵闹闹的便进来了,楚明秋扭头看却廖主任带着两个人押着个女人进来,女人挑着藤筐,里面有些大葱和土豆。
“肖所长,肖所长,”廖主任看见肖所长便叫:“您瞧瞧,您瞧瞧,”说着她把脖子偏过来,脖子上有几条血丝:“这是她给我挠的,您瞧瞧,给我挠得,就这人,我们都抓了几回了,非得好好治治,要不然让这资本主义复辟还得了!”
女人看上去有些畏怯,肖所长皱着眉头:“怎么又是你,这都几次了,国家三令五申,农民不准进城卖菜,你怎么又来了?”
“是,是,同志,我知道,可孩子要交学费,想着卖点菜换点钱,好给孩子交学费。”女人非常小心的看了肖所长一眼,然后又解释道:“这都是自己家自留地里种的。”
“自己的,谁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廖主任依旧气鼓鼓的叫嚷道:“我可告诉你,这可是投机倒把!”
楚明秋没有开口,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廖主任,此时的廖主任完全没有了街道办事处时的官威,更象个胡同里的大妈,怒气冲冲,眼冒红光,准备大干一场。
“你是啥成分?”廖主任虎虎生威的冲到女人面前大声质问。
女人没有回答,她低着头,楚明秋注意到,她的嘴唇咬得死死的,楚明秋眼珠转了转,没等他想出主意,廖主任一拍大腿,指着女人对肖所长说:“看看,看看,这不是地主便是富农,成心挖咱们社会主义墙角!”
楚明秋明显感到女人有些害怕了,她依旧没敢抬头,肖所长皱眉看了廖主任一眼,然后问道:“你的成分是啥?”
“富农。”女人低声说。廖主任如获至宝一下便跳起来:“看看,看看,我没说错吧,我没说错吧!这种屡教不改的人,肖所长,非关她几天不可。”
楚明秋有点看不下去了,这不就卖了点菜吗,怎么就拉到社会主义这栋宏伟的大厦上去了,若要这样下去,这女人不得千刀万剐了。
“廖阿姨,廖阿姨,”楚明秋开口道,廖主任其实一进来便看见他和穗儿了,也知道他们到这来做什么,所以故意没理会,此刻楚明秋叫出来,她也不好装作没看见。
“廖阿姨,穗儿姐姐的申请啥时候能批下来呀?”楚明秋眨巴着天真的眼神问道。
“不是说了吗,得研究研究,我说穗儿,你是贫农出身,干嘛非要走资本主义道路。”廖主任有些不耐烦。
楚明秋露出灿烂的笑容:“其实穗儿姐姐也不想开店,她怕亏本破产,要不这样,廖主任,你帮穗儿姐姐在国营企业安排个工作。”
“对呀,”那个女警好像成心看廖主任笑话,在旁边添油加醋的说道:“主任,您要帮她在安排个工作,那就把她从资本主义道路上拉回来了,从受剥削的苦海中拯救出来,这可积大德,立大功了。”
听到这话,肖所长微微皱眉,廖主任傻了一会,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追着女警说:“我哪有那本事,我说陈同志,您也别挤兑我,连楚书记都安排不下去,我那有那本事。”
“行了,行了,”肖所长有些担心陈女警又会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连忙开口打断她们,对陈女警说:“带她下去,教育教育,以后别再到城里来卖东西了。”
楚明秋连忙问了句:“不上城里卖上那卖去?”
“可以在赶集的时候卖,你个小孩子关心这作啥。”肖所长说着不再理会他,他拿过穗儿的申请看了下,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张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盖上派出所的大印。
穗儿感激的接过来,连声道谢,楚明秋趁热打铁又挤兑着廖主任出证明,可这时的廖主任又硬又滑,依旧说要研究,坚持不开证明,就连肖所长开口也没让她退让半步。
“哎哟喂,肖所长,您可不知道,区长传达过文件,要警惕资本主义复辟,我那可压着好几个这样的申请,这要批了,咱们区好不容易得来的社会主义大好局面,可就蹦跟咚了。”廖主任摊开手发起牢骚来。
见此情景,肖所长也不好说啥,楚明秋见状只能和穗儿先出来,穗儿很是犯愁,楚明秋给她打气,让她不管这些,先把小店办起来再说,执照咱们慢慢办。穗儿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先这样。
楚明秋没有跟她一块回去,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后,便窜惴穗儿再去一次工商联,他却蹲在派出所大门对面。
寒风阵阵,把他冻得够呛,等了一会,廖主任从里面出来了,边走还边跟身边的俩人唠叨,没有注意到对面盯着她看的楚明秋。
“你在这作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