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勇楞了下,楚明秋又解释道:“你看啊,你父亲要好起来恐怕已经很难了,你呢又是家里的长子,你在想你应该将家里的担子担起来,可你又不知道该怎样担这个担子,所以,你心里比较惶恐,也比较着急,是这样吗?”
陈少勇心里一阵刺痛,楚明秋将他心里最柔软的一点给掀开了,他一直强压着,在外面,他一直装着若无其事,用厚厚的盔甲将自己包裹起来,伪装强大,现在楚明秋毫不留情的破开他的盔甲,把内心的焦虑和恐惧,**裸的暴露在阳光下,让他无处可藏。
“可,…,少勇,你想过没有,你担起这副担子吗?”楚明秋摇摇头:“不,将来不好说,至少现在你担不起这副担子,朋友有劝谏之责,勇子,你太着急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读好书,知识能改变命运,你要把书读好了,将来可以给你的家庭更大的帮助。”
楚明秋说完之后,有些紧张的看着陈少勇,陈少勇坚强的外表下,有颗坚强而又自卑的心,他拼命练摔跤,拼命使自己强大,而这恰恰是不自信的表现。
陈少勇凶狠的盯着楚明秋,楚明秋叹口气:“勇子,我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这番掏心窝子的话。”
陈少勇的目光渐渐缓和,然后又渐渐变红,牙齿在嘴唇上咬出深深的印痕,良久才说:
“读书改变命运,这道理我也懂,可…。人跟人不同。看看你这书房,再看看我那家,我也想改变命运,可有什么法子呢?我爸瘫了,家里全指望我爸那点工资,我妈每天伺候爸爸,晚上躲起来就哭,你知道吗,我妈在外面哭,我躲在被窝里哭,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
陈少勇说不下去了,楚明秋也叹口气,成家的情况确实非常艰难,春节的时候,去他家进门便震惊了,这完全是个赤贫的家庭,所以他才慷慨的给了每个孩子十块钱,他很清楚,只要他一转身,陈少勇他妈便会收回去。
“少勇,你还太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抬,就是想帮你妈,也帮不了。”楚明秋盯着他,沉默片刻,有些艰难的说:“少勇,我说句话你可别见怪。”
见陈少勇点点头,楚明秋才接着说:“我们是朋友,是这样吗?”陈少勇又点点头,楚明秋又说:“既然是朋友,就有互助之情,我的家庭情况比你强太多了,以后,有什么需要钱的地方,你来找我。”
楚明秋说着走到自己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个信封,回来放在陈少勇面前:“这是我给你弟弟妹妹们准备的学费。”
“我要是不要呢?”陈少勇盯着他问。
“那以后,你就没我这朋友了。”楚明秋神情不变,语气也淡淡的。就在这时,临院传来一声巨响,楚明秋吓了一跳,抬头便要过去看看,却见六爷正站在门口。
“哦,没事,那是楚明书在那开墙呢。”六爷说着走进来,看到陈少勇便问:“这是你朋友吧,怎么称呼?”
“你哥见你开了个门,觉着每天走咱们这边,也挺烦,所以,也在他的院子开一处门。”六爷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
不过楚明秋却知道,六爷生气了,楚府现在有两个门了,楚明秋开了道门,这道门是不得已,楚明书再开一道门,那便有三个门了,楚府再也不是原来那种封闭的状态。
只是门虽多,可这后院却越发空了,眉子现在住校,一般不在家住,楚宽光结婚后也搬出去了,楚明书还算公平,楚芸结婚时送了套院子,楚宽光也同样给一套。不过,楚芸被“流放”到苏州后,她让楚明秋负责照看那个院子。
在楚明秋看来,自己的这两个哥哥虽然比较混蛋,可对他们的女人还不错,楚明道为此不惜出走香港,楚明书也不肯放弃他的姨太太,俩人现在名义上不再是夫妻了,可楚明书依旧在照顾她的生活,在她那的时间,比在常欣岚这里还多,他们的儿子楚宽远也念初二了,楚明书现在便替他买了处小院登记在他的名下,弄得常欣岚经常骂他偏心。
楚明书的身体也同样不好,肥胖带来的各种病症都有了,心脏病,糖尿病,高血压,在他身上都能看到影子,多走几步便喘得厉害,楚明秋每次见他走路的样子都感到胆战心惊,生怕他跌倒了便再也爬不起来。
陈少勇见到六爷有些紧张,六爷看出他的紧张,便淡淡的笑笑,下巴点了下桌上的信封:“收起来,收起来,我这个家现在是这儿子在当,你也不要觉着这有什么不好。当年刘关张结义,张飞是屠夫,开着店卖肉,最有钱;关羽是小贩,到处投机倒把,也有点钱;刘备就是个穷光蛋。若刘备要是觉着自己穷,不配和他们结拜,那就没啥三国演义了,你说是不是。”
楚明秋噗嗤一下笑起来,陈少勇也羞涩的笑了,六爷又说:“当年我在陕西游学,在去汉中的路上遇上土匪,也是被抢了个精光,几乎就是要饭走到汉中。
在汉中认识个朋友,叫朱怀谷,这家伙是家里是汉中大户,我就没跟他客气,直接对他说,我没钱了,你得给我点钱,还不是借,是给,以后你到燕京,要是没钱了,来楚府找我,要多少都有。”
“老爸,您有那么洒脱?”楚明秋瞟了眼陈少勇故意问道,六爷摇头说:“小子,你懂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什么是英雄,什么是名士,扭扭捏捏,像个娘们,那英雄得起来吗?英雄不论出身,薛仁贵,狄青,算英雄吧,小时候不一样穷得光屁股蛋。”
说到这里,他看着陈少勇说:“小子,英雄首先要突破心里那点挂落,一天到晚惦记着那点挂落,能成啥事。就说刘备吧,穷得都卖草鞋了,依旧四下求学,胸中志向依旧不减,风云际会一到,立刻化龙入云,若他象你这样,天天想着我要养活我妈,他也就只能作条虫。”
陈少勇默默的收起桌上的信封,站起来冲六爷鞠了个躬,诚恳的说:“谢谢您,六爷。”
六爷再次摇摇头正色道:“这就着相了,这小子有些时候说些屁话,可有些时候说的话还有几分道理,朋友有通财之义,你也别客气,不就是点钱,黄白之物,将来他要穷得卖马时,他也不会客气。”
楚明秋嘿嘿的笑起来,陈少勇也露出一丝笑容,六爷也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陈少勇心里的疙瘩算是解开了,楚明秋笑着说:“老爸就是老爸,啥事都说得那样在理,老爸,我听说当年天桥三虎都被您收拾过?”
“天桥三虎?”六爷楞了下,想了想好像又想起来,他不由摇头道:“你说那几个货,那也称得上是虎,不行,不行,那就是几条小爬虫,真正的老虎都藏着呢。”
六爷今天兴致很好,又开始说起当年他的冒险经历,还有在宪兵队踢了鬼子宪兵队长的故事,高兴的时候,还站起来给他们比划了几下,三人在书房说得热闹。
眼瞅着快吃午饭了,陈少勇想着家里的事便要告辞回家,六爷极力挽留,陈少勇说:“老爷子,家里真有事,要没事,我也不会客气,您不是说么,唯大英雄能本色,我虽不是英雄,却也想学学您。”
六爷大笑着让他走了,等陈少勇的背影消失,六爷把楚明秋叫道跟前,楚明秋一见六爷的神情,便知道有正事要谈,忙将痞相收起。
“我听说你在搞什么工厂,这是咋回事,你给我说说。”六爷问道。
楚明秋见六爷神情严肃,赶紧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六爷,最后才说:“那廖主任坚持不给穗儿姐姐开证明,没有证明便办不了执照,没有执照,根本开不了店,我这也是逼得没办法,再说,这不是好事吗?既解决了穗儿姐姐的难题,也能帮帮那些困难家庭。”
本来楚明秋想让穗儿先把店开起来再说,可后来想到吴锋的身份,这身份可太不利了,要是被人利用,那立刻就上纲上线,变成国民党复辟了,所以他不敢冒这个险。
六爷听后没有立刻开口,他沉凝思索片刻,然后才问:“办工厂花销可不小,这钱从哪来?”
楚明秋毫不迟疑的说:“我可以出,我计算过,大慨两三万便够了,只是地方还没找好。”
“嗯,你为什么要把那些人拉进来呢?是想帮他们?”
楚明秋点点头,这时六爷却摇摇头,楚明秋忍不住问:“难道这样不好?”
“当然不好,”六爷没有丝毫迟疑便答道:“有善心,是件好事,可怎么行善,这里面学问可大了。这个善,行得不好,还会种下恶果,甚至有杀身毁家之祸。”
“老爸,您别吓我,我胆子可小。”楚明秋不是有点不相信,而是非常怀疑,行善积德,即便不望回报,也不可能毁家灭身吧,这不成了恩将仇报了。
六爷轻蔑一笑,抚摸下他的小脑袋:“儿子,你还小,见过的事太少,我曾经亲眼见过这样的事。当年在商城丰集,有个大户姓梁,这梁老先生医术高明,他有个心愿,想要研究中西医结合,所以他把他的儿子送到海外学医,他儿子从海外回来后,恰好当地旱灾,他儿子不忍,于是开仓赈济,梁老先生极力反对,可儿子年轻气盛,背着老先生开仓放粮了,老先生知道后,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过了几年我又去了丰集,梁家却已经家破人亡了,为什么呢?”说到这里,六爷望着窗外,好像还在回忆当年的情形,良久,才重重的叹口气:“儿子,你要记住,人是最善变的,你行善,他们会在当时感激你,可环境条件一变,他们便可能想起其他事情来。你知道,当年烧了梁家的人都是那些人吗?就是当初他们救下的那些人。”
“为什么呀?”楚明秋有些惶恐也很是不解,无论前世还是现在,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前世好些富豪高调行善,希望别人跟他一样,社会也反复呼吁关注弱势群体,献出爱心,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这可是太平社会。
“其实很简单,”六爷说:“当初梁家慷慨解囊,于是周边的人便认为梁家富甲天下,可他们却不知道,梁家在那场救灾中已经伤筋动骨了,丰集是个贫困的地方,第二年,又是旱灾,于是周围的灾民又指望梁家,可梁家没粮了,但灾民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梁家将粮食藏起来了,所以他们愤怒的冲进梁家,找不到粮食便将梁家抢劫一空,然后放火将梁家烧成一遍白地。儿子,你能保证将来你帮助过的人会以善回报你吗?”
楚明秋脸色一下变得雪白,他忽然想起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文革,那一定是场灾难,他还记得那部剧里面有个角色就是出身资本家,下乡前家里被抄过无数次。
将来以楚家的名声,被抄家是肯定的,可若他搞出这么一次动作,将来抄家的惨烈恐怕不会低于梁家。
楚明秋老老实实的站起来,心悦诚服的对六爷施礼:“谢谢老爸,我知道该怎么作了。”
“哦,那你说说。”六爷似乎是在考试。
楚明秋思索着说:“我还没完全想好,只有个初步想法,我肯定不会再出这笔钱了,所以,资金首先要政府出一部分,另外不足的部分,可以让银行贷款,要不然可以集资。唉,早知道今天,我就不该得罪宽元。”
六爷露出一丝笑意,春节时,楚宽元来拜年,楚明秋又阴又损,从头到尾都在嘲笑讥讽,对夏燕更是不假丝毫辞色,把这夫妻俩气得,可当作六爷的面还不好发作,只能忍气吞声匆匆告辞。
“这是个教训,以后你要记住,除非你要彻底咬死对手,那么犯不着这样作,那怕心里再不满意,再痛恨,也用不着在嘴上占一时便宜。”
“嗯,儿子明白了,爷爷说过,进一步很难,不得不退时,可以退三步,只要缓过这口气,我便能咬死你。”
“嗯,这才对,吃饭去,我可饿了,怎么还不开饭!”六爷说着便朝外走,边走还边吵吵,楚明秋笑着扶着他朝饭厅走去,小赵总管赶紧跑去厨房吩咐开饭
楚明秋随六爷到了饭厅,可他却不让上菜,吴锋岳秀秀还没回来呢。元宵之后,天气开始慢慢转暖,不过依旧比较冷,菜上来没多久便凉了。六爷饿了,他便拿了点点心给他垫垫。
吴锋很快便回来了,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岳秀秀才回来,六爷有些不满的嘀咕,岳秀秀也解释最近会比较多,反驳六爷整天在家待着,对国家大事一点不关心。
六爷当然不肯接受,嘲讽的说不就是学习那点事吗,八大决议在人民日报上登了这么久,看看就行了,有什么好讨论的。
岳秀秀有些生气了,放下筷子便要反击,楚明秋连忙将话题岔开,在这点上他其实是赞同六爷的,老妈太较真了。
去年召开了党的八大,这个会议受到楚明秋的重点关注,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扣着决议的字眼,看完之后让他很是迷惑不解。
这个决议不是那种很左的,而是右得出奇,民主得出奇,明确提出反对个人崇拜,反对主观主义,反对宗派主义,反对官僚主义,甚至在修改的党章中取消了mzd思想,在三个反对中尤其谈到反对官僚主义。
决议明确提出国家今后的主要工作,在完成社会主义改造之后,国家面临的问题不再是阶级矛盾而是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
国家的工作重心将是发展社会生产力,进行大规模的经济建设,努力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
逆天了!改革开放提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