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舢板的船头站着一个梳着额前光溜溜的月代头的倭国男人,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样子,唇上留着一小撮浓黑的胡须;右手举着一面白旗,看他那拧紧了的眉头显然极为不情不愿;一双小蝌蚪般的眼睛红通通的,看来这几天都没睡好。
他叫岛津光久,是岛津家久的次子,也是岛津家下一任的家督——岛津家久的长子早夭,所以他就成了嫡长子。
不仅他没睡好,他爹岛津家久这两天也没合过眼——两天前圣保罗号仓皇逃回后,鹿儿岛本丸就炸了窝,这段时间从封锁中赚得盆满钵满的岛津家久简直不敢相信,被他视为无敌存在的荷兰舰队居然败了!
而随后逃来的岛津久雄和陈衷纪则让这位家督震惊之余,更满是沮丧和恐惧;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追踪而来的复辽军水师——对方连荷兰舰队都能打败,自己这点舰船哪里是对手?更别说盖伦船的失去还让岛津家的海上实力一下降了一大截!
恐惧归恐惧,现实还得面对——复辽军水师可是来势汹汹,一个不小心岛津久雄还真怕他们趁胜把鹿儿岛本丸给端了!
好说歹说,岛津久雄总算说动了范奥斯特,请他把圣保罗号开到湾口,利用船上的18磅炮与湾口炮台一起构成了一道防线,勉强挡住了复辽军水师。
稳住阵脚之后,岛津家久连夜召集了家中子弟和大老商议,如何才能度过眼前这道难关——岛津家的家督很清楚,这次真是捅了个意料之外的马蜂窝,谁都没想到,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牛岛那帮明人,一出手便是如此凌厉!
吵了整整一夜之后。除了把岛津久雄这个混蛋扔回内宅面壁思过外,岛津家的主事人们总算统一了认识:能打败强大荷兰舰队的复辽军水师是惹不起的,继续对抗既没有这个胆量也没有这个实力。唯一的出路就只剩——谈判求和!
说是谈判求和,可在自尊心超级爆棚的倭国人眼中。这就是屈膝投降,只不过换了个好听的名称而已,所以当使者这个任务落到岛津光久身上时,他的内心满是屈辱和不甘,却因为家督继承人这个身份不得不接受——在他看来,这将是场卑躬屈膝的求饶之旅。
小舢板靠上金凤号,顺着绳网爬上甲板的岛津光久却大感意外——明人们并不像倭国那些战胜了的大名一样,盛气凌人、不可一世。用尖刻的语言肆意嘲讽失败者;而是用一种相当平和而冷静的态度对待他这位求和使者。
尤其是那位年轻得令人发指的统帅,其翩翩的风度、文雅的谈吐更让岛津光久如沐春风,很多时候他都在怀疑是不是弄错了——一支如此强悍的水师统帅怎么会像一位文人般儒雅风趣。
唯一让他心生警惕的是,这位统帅那看似温和的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一丝狡黠,就像瞄着老母鸡的黄鼠狼似的。
这让岛津光久在等待复辽军水师的回复时很是忐忑不安——对方到底会提出如何苛刻的条件?赔款?还是割地?
忐忑中等待了个把时辰后,对方的回复终于来了,可内容却让岛津光久既喜出望外又满怀疑惑。
复辽军接受了岛津家的求和,可提出了四个条件。
首先是要岛津家交出罪魁祸首——荷兰人范奥斯特和他的圣保罗号;第二条则是交出勾结荷兰人的陈衷纪;第三条是赔偿复辽军水师及大明东印度公司的损失,共计十万两白银;最后则是岛津家对大明东印度公司开放领地。允许其在境内自由通商。
前三条岛津光久非常理解:复辽军水师要范奥斯特和陈衷纪,无非是为了给战斗中伤亡的战士们复仇,同时还能拆散三角同盟。更能获得圣保罗号这艘欧洲最新锐的战舰,可谓一箭三雕——这是正大光明的阳谋,岛津家即便能看透可也没法一口回绝。
第三条也好理解,无非是要让岛津家出点血留个教训——对岛津家而言,光出钱就能摆平这事再妙不过,复辽军水师甚至连岛津久雄都没追索让岛津光久这位哥哥既庆幸又有些失落。
让岛津光久难以索解的是第四条——此役之后,从牛岛到长崎的商路已经彻底畅通,大明东印度公司已经完全恢复了对整个倭国的通商,为什么还要专门提出在岛津家的领地。也就是萨摩藩里自由通商呢?
带着满腔的疑惑和那一纸条约,岛津光久上了舢板。回到了岸上,向岛津家久如实汇报。
这四条让岛津家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捅了这么大个马蜂窝。居然这么简单就能敷衍过去?
他本来已经做好了被狠狠讹诈一把的准备——按照倭国内战的标准,一场仗打到这个程度,收缴失败者所有的舰船算是最基本的惩罚,一般来说还要割让一块土地或是出让若干石的食封才能过关!
当然这四条也有让岛津家久极其为难的地方——不是第四条,而是第一条。
身为岛津家的家督,岛津家久当然明白荷兰人那恐怖的实力,这一仗虽然失利了,可巴达维亚还有几十艘巨大的盖伦战舰!
自己若是按照复辽军水师的要求把范奥斯特和圣保罗号交出去,且不说能不能顺利拿下圣保罗号,就算最后拿下来了,自己和荷兰人就算彻底决裂了;日后若是荷兰人前来复仇,复辽军是最大的目标,岛津家可就是紧随其后的目标!
以荷兰人的实力,复辽军水师多半不是对手,而自己就更不是了;到时候荷兰人打上门来,那可就不是赔款割地这么简单了,搞不好江户那位幕府将军就会甩一顶“擅起边衅”的帽子,勒令自己剖腹,分拆蚕食萨摩藩!
思来想去,岛津家久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范奥斯特和圣保罗号,即便为此求和不成都义无反顾!
当晚岛津家久便修书一封,将这其中的关窍委婉地的表达了出来,并表明愿意为范奥斯特和圣保罗号付赎金。
第二天一早当目送着岛津光久的小舢板消失在鹿儿岛湾湾口后,岛津家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自己忐忑的心情。
当他的目光划过陈衷纪那艘二号福船时,他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心中默念道。
陈桑,对不起了,替罪羊总得有人来扮演!(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