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义和手下心腹贾琰,崔翰,陈从信商议许久,派人送信给李继捧,命他入朝觐见,想将他软禁在东京,彻底消灭银州党项藩镇。
李继捧迫于压力,将灵州府还在他控制之下的两个州——恬州和延州又献了出来。他希望赵光义看到他的诚意,安安稳稳的做银州城的土皇帝。
赵光义不想让他当土皇帝,银州府城,是辽宋交接河西走廊的重镇,只有握在他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于是,为了堵住东京城里传说他支持李继捧暗害了银州防御使李沂的漫天谣言,他召李继迁上朝,赐名赵保吉,命他率五千人马前往银州,平叛。
平谁的叛?
李继捧。
李继捧精于算计,阴谋诡计上确实有一套。但是玩政治,他根本不是宋辽两朝的对手。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他也成了弃子。
之所以派李继迁对付李继捧,一来是继续消耗党项内部的实力,二来是给吴越的钱俶,泉州的陈洪进做样子看的。免得他们兔死狐悲。
继迁回到唐府后,唐月轻将他领到书房,老杜关上大门,屋子里只有唐月轻和继迁两个人。
唐月轻坐在木椅上,摸着一旁的青花瓷器说道:“继迁,你在城纪学院学习已经有两年多了,官家命你征讨李继捧,你说说看,是怎么个意思?”
此时的继迁,历经了人生大变,在愤怒和悲伤过后,多了一丝成熟稳重。
“姑父,银州城内还有两万人马,虽说我是少主,却已经没有什么号召力,他们不见得会听我的。官家给我五千人马,是想让李继捧杀了我,如果我死了,李继捧在党项人心尽失,朝廷也好有理由出兵。”
唐月轻点了点头,起身上前,拉着继迁坐下,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和你姑姑,你爹在你这般大的年纪时,已经在乱世中创立基业了,你记住,你是党项的少主,谁都不能改变。大辽的太后不行,大宋的官家也不行!”
这话,有些不敬。
可继迁似乎多了一丝明悟。
“姑父……”
“你爹娘的死,宋辽双方都要负责任!”
唐月轻一想起赵光义连见自己都不敢,就替李沂不平,替李涟委屈。
他拿出一块刻着狼头的令牌,递给继迁。
这令牌平平无奇,继迁接了过去,疑惑的看着唐月轻。
“姑父,这是什么?”
“孩子,银州城里的那支定难军,只是你爹招募的兵勇。其实当年我和你爹就商议过,为了以防万一,将真正的定难军,藏在银州西北的地斤泽。”
继迁看着手中的令牌,又抬头看着唐月轻,心中一阵发凉。
因为平日里笑呵呵的姑父,此刻浑身都充满了杀气!
“一半的威戎军,一半的党项平夏部,这是你爹,你姑姑的心腹组成的精锐,这是他们共同组建的军队,只属于李家的军队,他们共同复活了你爷爷李彝景的定难军。”
唐月轻双手按着继迁的肩膀,死死地盯着他说道:“听着,我把小三小五派给你,把这支我们的心血交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继迁咽了咽口水,看着唐月轻。
“夺回银州,灵州!杀了所有叛贼和反对你的人,谁都不是你的主子!我要你自立为王!”
继迁目瞪口呆的看着唐月轻,姑父……是怎么知道自己心中的想法的?
“姑父……其实,我早就明白了,辽国和朝廷,都不喜欢银州落去对方手里,可他们也不希望李家独掌这片重地。我对朝廷失望,对辽国记恨!可仅仅凭借侄儿……”
“你害怕?”
“侄儿怕辜负了姑父的一番心血,而且侄儿若是起兵,姑姑和姑父岂不是危险了?”
书房的屏风后,传来声响。继迁急忙看过去,李涟走了出来。
“姑姑?”
李涟走到他跟前,一巴掌扇在继迁的脸上,继迁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涟。
李涟眼中,只有冷漠。
“我李家的子弟,何时这般优柔寡断过?何曾这般顾及,束手束脚?你爹你娘惨死贼手,离不开宋辽两国君王的好算计!你还心存妄想不成?”
“姑姑,侄儿在这世上,只剩您和姑父两个亲人了,若是害了你们,我……我……”
唐月轻背着手对继迁说道:“你放心,你姑父虽然没什么本事,但陛下不会轻易动我。你尽管放手去做便是。”
看着姑姑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和姑父耐心的谆谆教诲,又想起父母,继迁在这一刻,成长了许多。
“姑父,姑姑,您二老保重,继迁这一去,生死不知,祸福难料。给您二老磕头了!”
说罢,他将令牌揣进怀里,跪了下来,对着唐月轻和李涟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李涟上前,抱住继迁,沙哑着声音说道:“迁儿……姑姑姑父不能轻易离开,否则变回招致灾祸。咱们李家的血海深仇,只能你去报了。记住,信任你相信的人,消灭反对你的人,去把原本就属于咱们李家的东西夺回来!夺回来之后,不要给任何人,咱们李家,不需要主子了。”
继迁抱住李涟,眼神坚定:“姑姑,你和姑父多保重,迁儿去了。”
说罢,起身拱手,转身出了房门,走过院子里的石子路,走出了唐府大门。
李涟追出屋子,站在屋檐下,看着继迁离去的身影,眼神里充满担忧和希冀,背影萧索。
唐月轻上前,搂住她的腰,安慰道:“别担心了,小三早就出发去提兵马,小五这次会随行,他不会有事的。”
“夫君……迁儿若是叛宋,会不会被加害?”
唐月轻看着夜空满天的星星,摇头道:“不会。”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到了那时,辽国不会袖手旁观,让大宋控制银州这座重镇。就像当年的北汉一样。”
李涟突然疑惑的看着唐月轻:“你怎么知道,继迁就一定能成功夺回银州呢?”
唐月轻笑着看向李涟,伸出手抚摸着她有些憔悴的脸颊。
“因为继迁是李家的人,他手里的定难军,是我们和哥哥嫂子的心血。而且……”
“而且什么?”
唐月轻脑海里,想起了战无不胜,攻宋击辽,硬生生打败两个大帝国的西夏王朝。
“而且他是李继迁啊……”
“我问正经话呢!”
李涟一巴掌拍向唐月轻,唐月轻捂着胸口笑着后退一步。
我说的就是正经话……
你哪里知道,咱俩那个便宜侄子,可是日后西夏王朝的太祖啊!
承天殿,燕燕……现在应该叫萧太后。尽管萧太后才三十多岁。
韩德让,耶律斜珍,耶律隆绪,萧讨古站在下方。
韩德让上前奏道:“太后,那李继捧杀了李沂,又使奸诈之计,击退了王臣鹤。宋主趁机将银州大部,灵州两部收归手中,又赐李沂之子李继迁皇姓,名赵保吉。令他派兵征讨李继捧,银州乱的不可开交,他们鹬蚌相争,咱们要不要派王臣鹤……”
燕燕坐在上首,一身霓裳凤冠,珠光宝气,却难掩眼神中的落寞。
“让王臣鹤守好灵州便可,银州多是汉人和党项人,加之心在南朝,取之无用。”
“是。”
继迁带着五千禁军,一路西行,一直到达渭州境内。
这一路,他快被随行的禁军将领烦透了。
赵光义派这支禁军前来,并不是交给他,而是监视他。领头的将军,叫厚雅。
这人的名字乍一听还以为是个女的,却长的十分粗壮,还处处挑刺,一路限制继迁的行军路线,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继迁这次随行真正的自己人,只有小五,李继冲,张浦,凌云四个人。
凌云是自己主动要求跟来的,继迁明白她的心意,带上了她。
渭州城外,上将种从,已经等候多时了。
继迁远远的看到了,赶忙下马,拱手对种从行礼。
当年种从和李沂,可是并肩作战过的老战友,是见过继迁的。
“种叔叔,怎么敢劳您亲自再外迎接,侄儿惶恐。”
种从已经从当年李继隆手下的战将,变为独挡一方的渭州知州,自从夺取了五州之地后,更是加封为西北路提辖副部署。
都部署是李继隆,不过此时的李继隆,已经在朝廷了。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种从,是大宋西北最高级别的将领,事实上的西北王。
种从看着继迁,心中很是感慨,李沂是何等的英雄人物,却不幸……
罢了,朝廷的事,自己插不上手,但是在西北,故人之子,何况还是八贤王的侄子,能帮则帮。
“来,随叔叔进城。”
厚雅见状,上前说道:“种相公,赵保吉身负重任,不可入城,应该立刻前往银州平叛才是。”
种从身形一顿,扭头冷漠的看着他。
这时,一旁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你是个什么官儿?大宋谁人不知我父亲的威名?你是在教我爹如何做事吗?”
众人寻声看去,一个总角孩童,手中拿着木剑,嘟着嘴看着厚雅,满脸的不高兴。
厚雅脸色涨红,种从看着厚雅说道:“这是我儿世衡,小孩子不懂事,有什么冒犯的,将军勿怪。”
厚雅看着种世衡,尴尬的说道:“相公说得那里话,令郎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胆色,日后必成大器。”
“哈哈哈哈~那便借你吉言。走,进城!”
厚雅愣了愣,不对呀,我只是夸你儿子,陛下密令想法杀了李继迁,你带他入城,教我如何下手?
种世衡看着厚雅,朝他吐了吐舌头:“略略略……”
而后,一蹦一跳的跑进城去了。
厚雅胸口憋了一股气,捂着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
府衙里,种从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继迁等人,厚雅借口劳累,不来赴宴。
反正李继迁在渭州城也跑不了,自己可不想再去受那小屁孩的挑衅。
继迁举起酒杯,对种从说道:“种叔叔,多年不见,继迁敬您一杯。”
种从拿起酒杯,二人喝下。
一旁的种世衡,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费力的往椅子上爬,凌云轻笑着将他抱了起来,放在椅子上,种世衡看着凌云说道:“姐姐,你可要小心那个坏人,他一看就不是好人。”
众人都笑了,凌云笑着替种世衡擦去嘴角的污渍,逗他问道:“你怎么看出他是个坏人的?”
“他看你们的眼神都不对,像极了李右安打我时的样子。不安好心。”
凌云笑着问道:“李右安是谁啊?”
“就是继隆伯伯的儿子啊,坏的很,老是欺负我,不过我也打过他嘿嘿嘿。”
众人都哈哈大笑。种从抚摸着胡须,笑着说道:“小孩子童言无忌,让诸位见笑了。”
继迁说道:“不妨事,世衡是种叔叔的儿子?”
“嗯,我一直身在军旅,所以寄养在兄长种放家中。近日才接过来。”
种放是西北大儒,天下闻名的宿老,难怪这小孩言语犀利,心智过人。
世衡对继迁说道:“大哥哥,那个厚雅看你们的眼神,还和李右安不太一样,李右安是坏坏的想抢我的木剑,他好像……一直偷偷看你们,估计是想偷偷打你们。”
这话一说出来,继迁愣住了,种从愣住了,其他人都惊讶的看着世衡。
种从挥手,侍女过来把种世衡抱起来,离开了桌子。
“世衡说得不错,我看那厚雅,确实对你们图谋不轨。”
继迁见种从开门见山,便也直言道:“种叔叔,侄儿险矣!这一路来,厚雅监视侄儿,不许单独行动,不许离开官家设定的路线,今日在叔叔府上,侄儿才敢畅所欲言,叔叔,怕是今日之后,侄儿再也不能和叔叔酒桌宴饮了!”
说着说着,继迁哭了起来:“叔叔是我父亲的好友,府上多有往来,我也不瞒着叔叔。官家派我平叛,可军中无人听从指挥,连世衡贤弟都能看出他们不安好心,侄儿该何去何从啊?还望叔叔垂怜,念及旧情,搭救继迁性命!”
种从看着跪下的继迁,叹了口气,说道:“唉,其实,我这里也有两道书信。”
说罢,他起身走到屏风后面,不多时,又走了出来,一只手那些一份书信。
一封是明黄色的,继迁接过来打开,眼中精光一闪,心头怒火中烧!
上面只有一个字:“杀。”
而另一份,他打开以后,发现了熟悉的字迹,全天下能写出这么丑的字的人,只有姑父了。
上面也只有一个字:“裁。”
“陛下叫我杀你,王爷叫我自行决断。”
继迁抬头,震惊的看着种从。
小五已经将手伸向靴子,凌云也握紧了手中的剑。
“继迁性命,全在叔叔一念之间,父母皆亡,随风枯叶,是杀是留,唯念叔叔之间。”
种从听了,心头一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扶起继迁。
“我和你父亲,相助西北,平定羌族,共同抵御契丹,回鹘。亲密无间,八贤王教我决断,便是看我还有无人性。我虽是官家的臣子,却也分晓对错,可身在其位,不能谋私……这样吧,你离开渭州,我拖住厚雅,出了城之后,你是叛贼,我是官军,咱们再无瓜葛。”
“种叔叔!”
“就这般吧,我能为光俨兄做的,只有这些了。孩子,你不要怪我……”
“叔叔待我恩重如山,他日继迁若能活命,定会报答!”
种从看着继迁,眉宇之间像极了李沂,不由得悲从中来,赶忙别过头去,擦了擦眼角。
这个决定,让种从终生受益。
因为多年以后,打的大宋各路军镇狼突豖奔的党项悍骑,只要见了“种”字旗帜,都会退避三舍。
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