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了两个月,唐月轻才慢悠悠的到了金陵府。
江南各镇,除了陈洪进没来,其他的都到了。
包括吴越钱家。
太平兴国三年时,吴越王钱俶入朝恭贺,被赵光义很不厚道的扣留了,钱家被迫纳土归降,但钱家在江东的势力,依旧存在,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
钱家这次来的,是如今真正的家主,安僖世子钱惟濬。
金陵府的知府,是朝廷重臣,也是唐月轻的老熟人,邋邋遢遢的张进张相公,能坐上江南头把交椅,说明他远不是表面那么浑浑噩噩。
“王爷,又见面了。”
张进率领江南诸官吏和将领,在金陵府衙内,列队欢迎唐月轻。
唐月轻感慨的看着张进:“几年不见,张大人飞黄腾达,远非昔日可比啊!”
张进笑着说道:“王爷风采依旧。”
“走吧,进去说,难道你要我站在这院子里和你寒暄不成?”
张进笑着伸手说道:“是下官疏忽了,见了王爷,一时被虎威震慑,竟犯下此等大错,王爷莫怪。”
唐月轻走在前面,笑着说道:“得了吧,你这嘴上功夫可是越发熟练了。”
众人随唐月轻进到大堂,金陵府不愧是富庶之地,江南上城,府衙外面平平无奇,堂内却肃穆华贵,一股底蕴扑面而来,那是古木散发的香气。
堂上高悬“明镜楼台”,两侧皆是不知名的花草,宽大异常,大气,典雅,又带着江南特有的精致。
唐月轻坐在上首,抚摸着桌子喃喃道:“我和南唐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今天才有机会来到金陵府,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底下文武面色各异,张进尴尬的说道:“王爷,您初到此地,下官介绍父老乡亲给您认识如何?”
唐月轻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众人说道:“都先坐下,坐下咱们慢慢聊。”
众人都拱手称谢,分列两旁。张进没有坐,而是指着身后一个面如冠玉,儒雅随和的书生说道:“这位是邓王嫡长子,安僖世子。”
钱惟濬起身拱手躬身道:“钱惟濬见过王爷。”
唐月轻看着他说道:“我在东京,常听邓王说起你,满脸自豪。当时觉得是父亲偏爱儿子,所以说的离谱,今日只是一观,方知邓王所言非虚,果然是少年英雄,一表人才啊!”
“父王缪赞,下官愧不敢当。”
待钱惟濬坐下了,张进随意的指着对面武将第一人,正要开口,唐月轻却起身走了下来,走到那人跟前。
“向将军,一别数载,别来无恙否?”
向温连忙拱手道:“承蒙王爷还记得末将,托王爷鸿福,一切尚可。”
“明日无事,我想请向将军带我去林太尉和温先生的墓前祭拜,不知将军可否愿意?”
向温一愣,表情有些悲伤,不过只有一瞬,随即点头说道:“遵命。”
唐月轻回到座位上,说道:“向将军当年纵马扬刀,万军丛中骁勇之姿,我记忆犹新啊!如今有将军镇守江南,陛下无忧矣。”
众人齐齐喊道:“吾皇万岁!”
张进又指着一人介绍道:“王爷,这位是金陵府别驾,顾周全。”
顾姓?
唐月轻眉头微皱,看着这中年人问道:“顾周全?顾陵是你什么人?”
顾周全有点懵,怎么介绍别人,王爷都笑脸相迎,连向温这样以前的敌人,都能谈笑风生,怎么到了自己,王爷似乎面色不喜啊……
“回……回王爷,那是犬子。”
明白了。
“你实在不怎么样。但你运气好,生了一双好儿女。”
顾周全越听越糊涂,江南官吏们也都有些发懵,这顾家老爷和王爷素不相识,八竿子打不着,怎么…王爷看起来很不待见顾老爷啊……
“下官……下官可是哪里有不周全的地方?”
顾周全额头微微冒汗,小心翼翼的问道。
唐月轻心中有股气,想了想,那是小香自己的事,毕竟这位是她亲爹,也不好太过……
“起来吧,坐下。”
顾周全连忙拱手称谢,坐了回去,唐月轻看着他说道:“你的儿子顾陵,是我见过的武将中最优秀的,可惜,天妒英才。”
顾周全也伤心的说道:“想不到王爷还记得犬子……”
有一说一,自从唐月轻来到大宋,见过无数武艺高强的猛将,但他们都比不过顾陵,当年以一人之力,抵挡宋军数员猛将车轮战的进攻,当真是世间罕有的人物。唐月轻突然冒出个想法,不知道顾陵和福清大师谁更厉害?不过想了想,应该是顾陵更胜一筹。虽然他们都能轻易对付老杜,但顾陵更加年轻。
“斯人已逝,留下我们这些生者感怀,实在是……若是顾陵还活着,我真想和他交个朋友。”
顾周全想起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不由的哽咽道:“王爷抬爱。”
“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伤心事,老顾啊,虽然顾陵离去,但也有喜事,只是不知如何跟你说,过几天,我给你个惊喜。”
唐月轻说的云里雾里,顾周全虽然不明白,却还是点头道:“下官静待王爷垂临。”
就在唐月轻和江南官吏们寒暄认识的时候,清荷,李涟,歌笑,都陪着小香在江宁城逛街。
江宁就是日后的南京,这里龙蟠虎踞,紫气东来,玄武湖坐落在城中心,北边就是长江,紫金山横亘东西,牛首山,栖霞山如虎侧卧,这里是华夏领土上,真正的形胜之地。
坐拥发达的水陆交通,又占据南北要道,自大宋统一后,这里的商贸就空前繁荣。
街上道路异常宽阔,人影如织,烟火袅袅,一点都不比东京城差。
几个女眷在护卫的保护下,四处晃悠,清荷还矜持些,李涟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而歌笑和小香就更不用说了,用脱缰的野马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在最繁华的地段转悠了半天,她们逛到了江宁城的登临意,登临意已经遍布天下各州府道县,江宁的登临意,比之东京有过之而无不及。几个人也累了,打算进入歇会。
谁知,门口的一幕,让她们的好心情减了大半。
“哪里来的老东西,敢在登临意门口要饭?找死不成?”
一个伙计模样的人,用脚踢向坐在门口一边的石狮子旁休息的一对老夫妻,老头连忙护住老婆子,背上被踩了一脚,痛苦的哀嚎一声。
这对老夫妻,衣着破烂,头发灰白,老头瘦骨嶙峋,老婆子看起来也有疾病,不住的咳嗽。
歌笑连忙上前喊道:“住手!”
那伙计听到有人喊,停了手回头,一看这群女子衣着华贵,举止不俗,身边更是有护卫相随,知道身份不简单,连忙说道:“贵客受惊了,这两个乞丐挡在门口,实在碍眼,污了娘子们的眼。”
说着,他恶狠狠的看向那对老夫妻:“还不快滚!”
老头连忙点头,艰难的起身扶老婆子,歌笑心里有些同情,不禁皱眉,那伙计眼尖,瞧着歌笑面色不好,以为是嫌弃这对老夫妻,于是又抬起脚。
这对老夫妻本就步履蹒跚,他这一脚下去,两个人不摔倒才怪。
“砰!”
一道人影飞了出去,撞在登临意的大门槛上,引得进进出出,远近行走的路人纷纷聚拢过来,却站的远,登临意,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敢得罪的。
飞出去的,是那个伙计。
李涟收起脚,歌笑连忙上前,帮那老头扶着老婆子,小香也上前,扶住老头。
“贵客,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那伙计挣扎着起身,向里面招手,恶狠狠的看向李涟。
什么地方?
登临意能是什么地方?
全天下的登临意,都是老娘的。
“牌匾上有字,我认得。”
门里冲出七八个壮汉,手持兵刃。没错,是兵刃。登临意的背后是八贤王,除了皇家的人,谁都不惧。
他们身后,出来一个员外模样的人,看了看四周,似乎明白了什么。
“几位,登临意的人,不是随便能打的。”
李涟背着手,英姿飒爽的说道:“我打了,你能奈我何?”
那员外叹着气摇了摇头,很多地方权贵的儿女,家眷都不可一世的来过登临意,其中不乏有嚣张之辈,家族显赫,势力庞大。但他们都一样,最后只有一个下场。
赔礼道歉。
“几位进来说话吧,你们走不了了。”
李涟没有理他,清荷站在一旁,抿嘴轻笑。但歌笑那边,却出了状况。
“小姐……小姐!是你吗!”
那老婆子本来被歌笑搀扶着,惶恐的道谢,顺带看了一眼小香,这一看,就惊呼出来。
小香愣住了,那老婆子连忙撩起凌乱的头发,露出被岁月雕刻的脸来。
“是我啊小姐,我是宁妈,宁茉莉啊!”
小香震惊的看着老婆子,呆呆的问道:“宁妈?你是……你是宁妈?”
宁妈欣喜若狂,拍着老头的手说道:“老头子!是小姐!是小姐啊!!”
老头子用混浊的眼睛仔细端详了一遍小香,指着小香,对老婆子说道:“喔……喔……真……真是小姐!”
“是啊!小姐!这一别十几年,我们都快认不出你了!”
小香连忙握住两人的手,眼泪就落了下来:“宁妈!九叔……是我,我回来了……”
那员外看着这几个人,就像看着傻子,先前被打的伙计夺过同伴的刀,走上前来,唐府的护卫纷纷聚拢过来,只要李涟点头,眼前这几个人,就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变成几具尸体。
李涟没有动,清荷却动了,她走到李涟身前,拿出一块带着红色流苏的令牌,伸手展示。
伙计没有理这些,抬起刀就要挥,却又被人一脚踹倒在地。这次踹他的,是那个员外。
因为那块精美的令牌上,是一个“唐”字。
众所周知,八贤王姓唐。
员外虽然不认得这几个人,但是“唐”字令牌,让他惊疑不定。
“不知几位贵人,是不是……东京来的?”
清荷笑着说道:“麻烦喊一下江宁主事吧,我要问的,你可能不怎么熟悉。”
那员外大惊失色,连滚带爬的跑了回去,不多时,登临意里出来许多伙计,分列两旁,一个大腹便便的贵老爷扶着帽子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
周围人纷纷惊讶的议论起来。
“那位……不是富可敌国的窦掌柜吗?!”
“这位可不轻易出现啊!听说除了张知府,他谁的面子都没有给过!”
“这样的大人物,今日竟然能一睹风采,是在是不枉此生了!”
众人对窦掌柜的出现惊讶不已,但接下来的事,让他们下巴都掉在了地上。
江宁城数一数二,跺跺脚都能颤一颤的窦掌柜,竟然毫不犹豫的跪了下来!
“江宁主事窦交,参见王妃!”
王妃?什么王妃?哪个王妃?
众人看向窦掌柜面前的两个女子……
清荷收起牌子,抬脚进楼,李涟走上前,走到窦交身旁,冷冷的说道:“你办的好差事!”
说罢,也进了楼里。
窦交汗如雨下,连忙起身,看向歌笑和小香。
小香和宁妈,九叔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根本没有理这边,窦交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小心翼翼的问道:“二小姐,小香姑娘,可否……可否进店说话?”
歌笑扭头看向窦交:“你去忙你的,少管闲事。”
窦交面露苦涩,祸从天降啊!两位王妃,王爷唯一的亲妹妹,还有香檀书院的大掌柜,“隐小姐”小香姑娘竟然在他门前被横刀相向,他现在什么都不想了,只想着怎么活命!
“外面人多眼杂,二小姐您千金之躯,小人放心不下……”
歌笑撇撇嘴,不以为然,扭头对小香说道:“小香,走,带两位老人进去说话。”
小香这才回过神来,红着眼睛对宁妈和九叔说道:“宁妈,九叔,别站在这里,我们进去说话吧。”
九叔连忙摆手说道:“这怎么行呢!我们是下作人,怎么敢……”
他话还没说完,急得快要哭出来的窦交立刻拜道:“老人家,您二位今天是我们登临意的座上宾,先前是下人狗眼看人低,您二位千万别往心里去,快快请进才是!”
九叔愣了愣,和宁妈一起看向小香,小香点头说道:“你们二老就放心吧,快进去坐下我们好好聊。”
二人面面相觑,犹豫的点了点头,窦交大喜,连忙指着身后的员外说道:“快!快去换些干净衣服,打好温水给二位贵客洗漱!”
那员外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忙不迭地的点头进去准备了。
小香和歌笑扶着二位老人进了登临意,里面大堂很宽广,十几桌客人面色惊讶的看着进来的人,窦交点头哈腰的吧一行人请上三楼。
众人落座,窦交立在一旁,紧张的站着。
李涟坐在窗边,敲打着桌子问道:“我记得,你是老翟二儿子的岳丈对吧?”
窦交连忙跪下说道:“回王妃的话,是翟员外看得起小人!”
李涟目光看向清荷:“怎么办?”
清荷温柔的笑道:“姐姐,老翟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总不能让他辛苦操劳,一把年纪了,还家宅不宁吧。”
李涟吸了一口气,冷眼看向窦交:“那个伙计,赶走。至于后来的那个,罚钱五千贯,我知道他和你有莫大的关系,若是敢阳奉阴违……”
窦交连忙跪在地上:“小人万万不敢欺瞒王妃!”
“滚吧。”
“遵命!”
窦交千恩万谢的退了出来,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得亏几位主子今日心情好,否则,今天恐怕就没命了,要知道,大王妃可是行伍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