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坐在梅花阁小书房内,一摞厚厚的病历和用药记录摆放在云深面前。
云深翻开病历,发现这不仅仅是秦潜的病历,更是秦潜的治疗历程。
最早的病历,是三年前。
三年前,秦潜外出执行任务受伤,在病床上躺了半年。身体痊愈后,秦潜的左腿却落下了毛病,以至于秦潜再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
三年来,秦潜服用了几乎所有类型的止痛药,医生判断他的身体已经有了耐药性。建议他进行药瘾戒除。但是秦潜选择了拒绝。
直到秦潜遇到云深,吃了云深配的止痛药,秦潜的耐药性竟然得到了减轻。
对于其中原因,秦潜守口如瓶,医生百思不得其解。
当然,这些内容并没有记录在病历上。云深是根据病历内容推测出来的。
因为自去年两人相识后,秦潜的病历明显有了改变。耐药性这一块,没再被医生反复提起。
云深继续翻着病历。这一年来,秦潜的病情没有起伏,不过多了一个头晕的症状。医生做了各种检查,结论完全正常。可是秦潜头晕的毛病却没有丝毫缓解。
云深继续往下翻,终于翻到了最近的病历。看到病历上的内容,云深顿时皱起了眉头,表情格外的凝重。
长时间处于昏迷状态,原因不明。清醒时,思绪偶尔混乱,记忆断层。外伤久治不愈。
内容不多,可是每一个字都让云深感到触目惊心。
昏迷?思维混乱?秦潜那样一个思维缜密的人,怎么可能出现思维混乱的情况。
外伤久治不愈?更是扯谈!什么样的原因,会造成外伤久治不愈,答案不言自喻。秦潜分明是中毒。
医院里的医生光吃干饭吗?这么明显的事实,为什么不尽快解决?以现代医学的技术手段,云深不相信,医院就查不出秦潜到底中了什么毒?
无能!
云深心里头怒极。她最恨这种情况。
云深深吸一口气,尽力平息心头的怒火。然后拿起用药记录翻看。
过去的用药记录,云深飞快的看完。重点是这次的用药记录,云深一行行,逐字逐句的看下去。
越看云深的眉头越是紧皱,心里头充满了疑问。光看用药记录,医院的医生用药很大胆,但是基本思路是对的。
可是为什么没有起到半点作用,秦潜的病情反而还加重了。
云深百思不得其解。
云深在小书房内走来走去,皱眉深思,却找不到头绪。
云深猛地冲出去,冲秦老爷子大声说道:“我必须见到秦潜,亲自问诊。”
胡方知正和秦老爷子喝茶,见云深猛地冲出来,还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嘴里的茶水差点喷出来。
胡方知赶紧放下茶杯,拿出手绢轻轻擦拭嘴角,说道:“云大夫,有什么话慢慢说。事情也不急在这一会。”
被胡方知提醒,云深回过神来,她刚才太着急了。
云深对着两人羞涩一笑,显得很不好意思,“刚才是我太莽撞,请见谅。”
秦老爷子摆摆手,“你也是救人心切,我们都能理解。”
秦老爷子示意云深坐下说话,“小云大夫,你看了秦潜的病历和用药记录,有发现吗?”
云深点头,“初步判断,秦潜是中毒。具体是什么毒,得亲自检查过才知道。”
一听秦大少中毒,胡方知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不安地朝秦老爷子看去。
秦老爷子微微眯起眼睛,表情淡漠地说道:“之前也有医生判断秦潜是中毒,但是却无从下手。就连该用什么药都不知道。因为他们不知道秦潜到底中了什么毒。”
“任何手段都没检测出来吗?”云深诧异。
秦老爷子摇摇头,“又是抽血,又是骨髓什么的,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做检查,到现在也没确定是不是中毒。因为秦潜的血液样本完全正常。”
“这不可能。”云深惊呼。
秦老爷子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的确不可能。但是反复检查,结果都是一样。医生说,检查结果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医院束手无策,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这才命下面的人全国各地寻找医生。没想到小胡给我带来了意外惊喜。
小云大夫,你只看病历和用药记录,就断定秦潜是中毒。你对自己的判断,有多少把握?”
云深皱眉,说道:“还是那句话,在见到秦潜之前,我不能给出准确的回复。不过单看病历和用药记录,我有八成的把握。”
“八成?这么高?”
云深点头,“外伤久治不愈,正规的医疗手段都不起作用,这是典型的中毒症状。不过因为还伴随着昏迷,思维混乱,记忆断层,而且原因不明,这让我产生了很多疑问。所以目前我只有八成把握,认定秦潜是中毒。”
秦老爷子微微颔首,眉头紧皱。似乎有为难之处。
胡方知打手势,让云深先坐下来。
云深在位置上坐下来。
胡方知提示云深,别着急。
秦潜的身份不一般,不仅是秦家长房嫡出的大少爷,还是特勤局局长。他的病情,谁来治,怎么治,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
云深身为隐世门派的传人,只要出现在秦潜的病床前看,转眼就会被特勤局打上来历不明的标签。
到时候,云深不仅不能给秦潜治病,甚至连自身安全都无法保证。
因此,云深要想顺利给秦潜治病,必须通过秦家,尤其是秦老爷子的首肯。
只要秦老爷子出面给云深担保,特勤局还有军方,自然不会为难云深。
如果没有秦老爷子的担保,直到秦潜病逝,云深也不可能见到秦潜。
所以,秦潜的病不仅仅是病,还牵涉到各方势力的博弈。
云深明白胡方知的意思。之前她的确太着急了一点,只想着尽快见到秦潜,为秦潜治病。却忽略了这件事情的严重程度。
云深朝秦老爷子看去。
秦老爷子的手搭在桌面上,食指轻轻地点着桌面,一下接着一下。秦老爷子这是在思考。
过了好一会,秦老爷子才睁开眼睛,眼神锐利,似刀剑,似火焰,“小云大夫,你有把握治好秦潜吗?”
云深没有急着回答这个问题。她微微垂眸,沉思片刻,最后郑重地说道:“我有五成把握。”
“五成?挺高的。”秦老爷子突然笑了笑,笑容意味不明。
云深却猛地感觉到压力扑面而来。
云深丝毫不惧,抬起头,迎面而上。
秦老爷子微微点头,暗自赞许,“小云大夫勇气可嘉。要知道秦家可是个大泥潭,这个时候,一般人都不敢靠近秦家。小云大夫反其道行之,而且非常急切地想要见到秦潜。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听说在石城的时候,你和秦潜有来往。莫非你们已经私定终身?”
云深面无表情地面对秦老爷子,语气淡漠地说道:“秦老爷子误会了,我和秦潜并无私情。我之所以愿意踏入秦家这个泥潭,为秦潜治病,一是因为秦潜曾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助过我,我很感激他。二是因为治病救人是我的职责。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我还没有入江湖,胆子自然要比老江湖们大一点。老江湖们不敢做的事情我敢。而且从我本心来说,我对秦潜的病情非常好奇,很想一探究竟。至于其中的风险,暂时不作考虑。”
秦老爷子呵呵一笑,“小云大夫,你很诚实。这是我最欣赏的品质。明天早上九点在医院门口等候,到时候老头子我亲自带你们进去。”
秦老爷子端起茶杯,端茶送客。
胡方知和云深赶紧起身。
胡方知说道:“谢谢老爷子信任云大夫。”
“小胡,如果小云大夫能治好秦潜的病,我要记你一功。”秦老爷子含笑说道。
胡方知连说道:“不敢。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秦老爷子挥挥手,“小胡不要客气。小云大夫,但愿你不会让我失望。”
云深微微颔首,“我会尽力不让您失望。”
“哈哈……有这份自信,很不错。行了,你们都回去。”
秦老爷子爽朗一笑,心情似乎不错。
云深跟着胡方知一起退出了梅花阁。
这一次依旧是曲管家亲自送他们出去。
曲管家将两人送到大门口,对着云深微微躬身,“云大夫,希望你能尽全力治好大少爷。我们所有人都感激不尽。”
“曲管家放心,我既然应承了老爷子,就一定会尽全力。”
“谢谢云大夫。”
云深和胡方知坐上车,曲管家站在台阶上目送车辆远去。直到车辆拐弯看不见后,曲管家才转身返回。
轿车内。
胡方知忍不住问道:“云大夫,秦少的病,你真的有把握吗?实在不行,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等到明日一早,想反悔可就晚了。”
云深摇头,“谢谢胡州长。我虽然没有十全的把握,但是我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如果连我都找不出病因,我想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够治好秦少。秦少只能等死。”
这么自信?
胡方知心情反而变得沉重起来。
“如今我也不知道,当初介绍你过来究竟是对是错。秦家这潭水太浑太深,你踏足其中,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要是因为这事害了你,我是难辞其咎。”
云深笑了笑,“胡州长不用懊悔。就算我真的因此陷入危险中,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我习医术的第一天,师父就教导我,治病救人是我们的本分。再说,情况未必会像胡州长担心的那样。有秦老爷子在,我不信胡家人敢乱来。”
“但愿如此。云大夫,总之,明天去了医院后,你一定要当心。除了病情相关的,多余的话一句别说,多余的事情一件别做。”
胡方知还是忍不住提醒云深,生怕云深年轻气盛,冲动之下做出后悔的事情。
云深点头,“谢谢胡州长,我会谨慎小心。”
胡方知暗叹一声,心情更加沉重,“明天一早,我亲自送你去医院。”
云深疑惑地看着胡方知,“谢谢,我一个人能行。”
胡方知说道:“不用担心,我就送你到医院门口,看你进去后我就走。”
云深点点头,真心谢道:“谢谢胡州长。”
胡方知真郑重地说道:“是我将你推荐给秦家,我自然要负责到底。这几天我都会在京州,有任何事打电话给我。虽然京州不是汉州,在这里我说话没什么分量。但是我在京州还有几个朋友,他们都是说得上话的人。你如果有了麻烦,我会尽力帮你。”
云深抿唇,“胡州长对这次治疗,似乎没什么信心?”
胡方知苦笑一声,“云大夫,不瞒你说,我对你有信心。但是我对京州的局势没有太大的信心。今年年底,议会改选,现在这位首相想要谋求连任,但是阻力很大。这期间,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说到这里,胡方知叹了一口气。
胡方知看着云深,说道:“云大夫,你是局外人,不清楚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当然,这件事也怪我。当初我将你推荐给秦家时候,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以为只是治病救人。等到了京州,一接触,才发现秦少的病竟然牵涉到方方面面。可是这个时候,我们两个都是骑虎难下。如今,这趟浑水都我们无法避开,只能尽量自保。”
云深沉默不语,眉头微蹙,表情凝重。
胡方知拍拍云深的肩膀,“云大夫,你也别太害怕,有我在,还有秦老爷子在,我们总能保住你。”
云深抬头看着胡方知,“胡州长,秦家的立场,你清楚吗?”
胡方知微蹙眉头,不明白云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云深说道:“秦少身边各方势力的人都有。我想知道秦家的立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胡方知摸索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斟酌了一番才说道:“秦家没有立场。”
云深皱眉。等着胡方知给她解释。
胡方知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非要说秦家有立场,那秦家的立场就是军方立场。至于议会那边,谁支持军方,秦家就支持谁。谁反对军方的策略,秦家就反对谁。
还有京州上层圈子,表面看上去一团和气,大家彼此联姻,互相帮衬。但是私下里斗得很厉害。毕竟每个人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这次议会改选,我看着京州这风气,只怕不太平。云大夫,秦少身份敏感,他的病情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势力。他生,或者他死,不夸张的说,无论结果如何,都意味着有人会被清洗,有人会趁机上位。
现在的情况明摆着,有人想秦少死,秦少中毒就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如果云大夫妙手回春,救回秦少,想秦少死的人自然会对云大夫恨之入骨。现在动不了你,不代表将来动不了你。云大夫,你明白这里面的风险吗?”
云深点头,“谢谢胡州长告诉我这些。这里面的风险,我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
胡方知见云深面色平静,没有丝毫恐惧之色,就猜到了云深的想法。
“云大夫,你,不改初衷?”
云深点头,“对,我,不改初衷。我还是那句话,治病救人,医者本分。给秦少治病,风险巨大,但是我不会退缩。”
顿了顿,云深又说道:“我做决定,从不后悔。我这人,面对困难,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勇往直前。”
云深的话,让胡方知动容。
胡方知暗自点点头,“云大夫,你的勇气让我佩服。冒昧的问一句,云大夫和秦少现在是什么关系?”
云深低头,想了想,肯定地说道:“患难朋友。”
胡方知诧异,“你们不是情侣?也不是情人?”
云深抿唇一笑,嘴角有一抹淡淡的羞涩,不过态度却很坚定,“我们不是情侣。胡州长,在秦老爷子面前,我没说谎。在你面前,我更没必要撒谎。我和秦少,自始至终都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关系。”
胡方知闻言,感慨道:“这年头,像云大夫这样重承诺,重情义的人已经很少了。我相信,你和秦少即便只是朋友,你们的友情也一定很深厚。”
深厚吗?
云深想起和秦潜数次见面的情景。第一次见面,优雅,高贵,神秘。第二次见面,狼狈却依旧优雅。第三次见面,咄咄逼人。
后来的数次见面,让云深对秦潜了解得更多,孤傲,冷漠,狡猾,臭不要脸,无耻,却依旧优雅高贵。
这个男人,无论何时何地,他总是人群中的焦点。
云深朝胡方知看去,说道:“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会救下秦少。请胡州长支持我。”
“云大夫放心,这次是我的责任,支持你我义不容辞。”胡方知给了云深肯定的答案。
云深抿唇一笑,双目亮如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