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刚落下,未等宁越回答,紫音妍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急忙跪下俯首行礼,再道:“对不起,殿下,我一下子情绪激动,口无遮拦说了错话。”
对于这种“冒犯”,宁越自然不在意,笑着回道:“不,你没有错。先起来说话吧。也别站在这里,那边有椅子,坐下聊聊。”
“属下不敢。”
“那么,这是命令,你总要遵从吧?”
“是,殿下。”
应了一声,紫音妍起身搬过了那张椅子坐下,坐姿很是端正挺直。
不知为何,对于这种刚刚谋面都算不上认识的新面孔,宁越反而放得开,觉得压在心中许久的话能够好好道出,不用有任何顾虑。
“其实,你说的话我都懂。羽茱当初为了报恩跟着我四处闯荡,这也不是第一次身负重伤了,她欠我的早已还清,反而是这两年来,我欠她的更多。她仍旧无怨无悔地跟着我,其中心意,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我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或者说,该如何回应她。”
说着说着,他摇了摇头,再是长长一叹。
“也许,还要挨你更痛的骂。因为这般叫我不知如何回应的女子,并不止羽茱一个。我也不止一次想过,有朝一日若是能够脱身局外,找一处僻静地方安居下来,不问世事,乐得一个自在。到时,愿意留下一道的女子,给她们个名分,和和美美度过余生,岂不乐哉?但是,现实上,我根本不被允许拥有那样的安逸。从踏入局中第一天起,想要脱身,就难了。”
闻言,紫音妍点了点头,回道:“嗯,殿下是先帝唯一的子嗣,有着这一重身份在,无想要隐居是不可能做到,迟早被找到。”
“其实早在我知晓自己身份前,或者说,我的身份会天歌剑圣以外的强者被知晓之前,我就面临过一次抉择。那个时候,还是在人界,师兄劝告过我,最好不要搅入帝国之事的任何纷争中。不然,可是脱身不了的。那个时候,我想的只是助相信我的同伴一臂之力,完事了就走。但好像,与魔界的一切纠缠不清,也就是在我那次离开的路上开始真正萌芽的。”
说到这,宁越再是无奈一笑,若不是当初在防守雪龙帝国边关胜利后,他急着脱身前往乱武州,也不会邂逅孟叶,更不会有后来踏入魔界的一众事情。
不过也正是因为选择了那条路作为开端,他得到了魔翼皇棋,也结识了许多值得信赖的新同伴。若是时间可以倒流,重新再选择一次,他恐怕仍旧会这般做。不然,要放弃那些同伴,他可做不出来。
也因此,身处局中,越陷越深。特别是如今在佰狼与罡岚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那个身份,更是无法脱身。
“也许,这就是殿下无法逃脱的命运吧。身负泽瀚皇族之血,命中注定逃离不了这份束缚。虽然,因为我的年龄,不曾见过先帝,但是听从家中长辈以及帝国前辈讲述,无不是赞赏有加,一片敬仰。也许是这份耳濡目染,从小到大,我也一样敬佩着先帝,很痛惜为何会在他最后会落幕得那般可悲。以至于,在被招揽入这个暗中组织的时候,心中无比振奋,竟然有幸可以为复兴帝国昔日辉煌尽一份力。特别是在得知,我能够成为恭迎殿下回国的第一批见证者时,更是激动不已。然而却没想到……”
看着宁越,紫音妍眼中似乎有着几分失望。
“殿下竟然……无心于复兴大业?”
宁越直接坦白:“嗯,说实话,我确实兴致不大。甚至有些希望这就是一个错误,我根本不是什么先帝的子嗣,反而得一个潇洒自由。这份话,你大可去告诉佰狼与罡岚。”
然而,紫音妍却是摇了摇头,笑道:“我不会说的。今日无论殿下与我谈了什么,出了这扇门,我什么都不再记得。不管殿下现在是怎么想的,我仍旧坚信着,只要殿下踏上了那久违的土地之刻,一定能够唤醒血脉中所沉眠的帝皇之心。”
“为何你也是这样,如此高估我?”
“不是高估。我想,殿下也应该明白,既然无法脱身局中,那么想要保全自己,并且让身边爱慕你的女子也能够最终得到一份安逸与宁静,如今能做的也只剩下最后一法。称帝,执掌江山。唯有那般,天下诸侯畏惧,万千强者俯首称臣,殿下成为持子者,自然不再身处局中,而是掌控全局。可能确实,你会答应两位圆桌骑士的请求,更多是为了救治这位名为羽茱的女子。但是,我不认为殿下会真的一点都不曾动心,那份唯有你才有资格拥有的无上权力。”
说罢,紫音妍起身再行一礼。
“殿下,我先告辞了。前往泽瀚的路程还有些长,你还可以慢慢考虑。我希望,我们费尽苦心所迎回的殿下,不会辜负那些秉承先帝之志二十年的旧臣志士。无论最终成败如何,至少让我们一腔热血能够正确挥洒,而不是,枉死于殿下毫无斗志的不情愿之下。”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宁越沉思了许久,按在床沿上的双手张合数次,最后紧紧一握。而后,他仰首自嘲一笑。
“好像真的是,我得了便宜就弃他们而去,很不道义啊。可是现在的我,真的有资格去接下那个名号吗?”
长叹中,他下意识再次抓起了一侧的暗煊古剑。这种时候,好像剩下修炼去麻痹自己一条路可选了。虽说那是逃避,不过为了即将面对的巨大风险事先筹备一番,总没有错。
只是,当宁越刚刚合上双眼,打算在心中呼唤幽萱之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上传来。随后,似乎是稍稍犹豫了一下,敲门声还是响起。
“怎么了?”
他有些意外,在有佰狼与罡岚两名圆桌骑士坐镇的情况下,竟然还会有什么突发事件,能这般火急火燎来通知自己。
紫音妍推门而入,一脸阴沉道:“殿下,有点情况,劳烦你去一趟舰桥。”
“好,走。”
提起剑踏至门口,宁越忽然想起什么,使了个眼神,再道:“要不,你留在这里看护羽茱?”
“遵命。”
很快,他穿行至舰桥,所看见的是眉头紧锁的佰狼以及罡岚,以及透过玻璃已经可以望见的不远处岸边港口。
“殿下,有点意外情况。”
眼见宁越到来,罡岚伸手指向窗外,刻意压了压指尖。
顺着其所指望去,宁越微微眯起双眼,很快就留意到了对方所指的重点。再看似空旷的港口上,实则倒下了几具尸体,血迹似乎还未干结,应该死的时间不长。
“怎么,难不成他们就是你之前所说的随行军士?”
罡岚回道:“嗯,应该是的。这里已经是隽铎帝国境内了,不过这个港口因为曾经一次山体滑坡而埋了唯一通路,将此处与隽铎内陆隔开,恍如一座孤岛,荒废了数年。选择在这里碰头,我们正是看中了这点的。”
闻言,宁越抬手摩挲着下巴,陷入思索:“那么,他们又是怎么抵达此处的?”
对此,佰狼答道:“五天之前,乘小舟抵达,约定是在此地最多等待半个月。若是我们没有来联系,他们自行返程。当时我还一道上岸看了看,唯一的山路确实被泥沙阻隔,没有任何最近被访问过的痕迹。”
对于这番话语,罡岚眉头皱起得更紧了,沉声嘀咕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上岸去看一看究竟。佰狼,保护好殿下周全。”
“喂,要我说不如还是远离吧。现在殿下在船上,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
“什么叫节外生枝?我带出来的弟兄,不明不白身死异乡,你叫我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不好意思,我干不出这种事情!”
就在罡岚怒气冲冲要离开之时,宁越横臂拦住打算上前阻拦的佰狼,道:“让他去。不管怎样,不能叫这些未等到召回命令的军士冤死在此地。你也是圆桌骑士,有你在这里,我放心。”
同一刻,踏出舱门的罡岚神情微微一变,心中莫名触动。而后,纵身一掠踏出,甚至没有展开幻化羽翼,而是几个兔起鹘落轻轻点在水面之上,堪堪泛起;涟漪之瞬随即腾身再起,很是灵巧跃至了港口。
看到这等身法,宁越心中不由暗暗叫好,又看了眼一侧的佰狼,疑惑道:“星极境高阶开始,就已经可以自如脚踏虚空而行了,为何他还要这番跃腾?”
“习惯问题吧。脚踏虚空的消耗略大于这样蜻蜓点水过去,历经了太多生死厮杀的罡岚会在任何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中,尽可能保留更多的体力。”
“原来如此。”
港口之上,罡岚阴沉着脸翻过其中一名军士的尸体,顿时眼神大变。
在对方左胸位置,赫然开裂出一个巨大的血窟窿,内部一片血肉模糊,没了心脏。看那创口模样,似乎是什么利爪活生生掏入其中,取出了心脏。
“这……”
心中一片骇然的同时,他快步跃行,再查看了另外几具尸体,皆是如此惨状,心脏被挖去,只留了一个血窟窿创口。而且除此之外,周身再无其余伤痕。
即是说,一招致命。
“下手的,到底是什么古怪玩意?魔兽?还是说……”
往下一想,纵使是经历过许多惨烈战场的他,也有些不寒而栗。
倒在港口上的尸体数量,正正好留下的军士之数。而从尚未完全凝结的血迹以及尚有余温的尸体上辨认,死亡时间不会太长。
凶手,很可能还滞留在附近。
耸了耸鼻子,罡岚依稀嗅到了一阵夹杂在风中的血腥味,右手顺势一抖,一抹乌金光芒窜出在掌下,凝为一杆鎏金蛇矛。
亦在同时,远处一处阴影中,通红的双眼猛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