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念道“你知道,对于一个书生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轩辕九州道“不知”
林初念道“很多人说,书生,可以治理天下,但无法打天下。书生可以经天纬地,也可以纸上谈兵”
“对于书生而言,最重要的是风骨,文人的风骨。我啊,一直都想仗剑沙场,可惜,以往的我在乎很多事”
“一直呢,都不敢去。如今好了,兵临城下,退无可退。王小楼,纵然面临死亡,也没有退却”
“这就是风骨,人可以死,但不能退。这是我们赤焰最后的土地,也是我们身为臣子,最后的底线”
轩辕九州道“您之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您,也没有后代了啊”
林初念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道“咱们都一样,子嗣都因为战争而死。咱们还是一样,纵使整个皇朝大多三妻四妾”
“我们还是痴情于一人,这么说,我和将军是很像的。当年打败白羽之后,我向皇上力荐你做四方大将军,并没有错”
“一个痴情的人,炽情的人,是断然不会谋反的。他们的心里,都有着一片净土,我说的对吧”
轩辕九州道“那是一片神圣的地方,像是寺庙里的香堂”
林初念道“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没想到,能够再次和将军联手。是我小看了酒衣啊,他们哪里来的实力呢”
“居然能够对我们和青璃开战,而且还都打得不错。要说青璃,那就是一群废物。可咱们赤焰,不应该呀”
“我想了好几天,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怎么会这么快,怎么这天水军和寒山军就能兵临城下了呢”
轩辕九州道“我一直都以为我们的军卒很厉害,可是我错了,那只是假象。自从朱天语的寒山军被我们覆灭之后”
“我们似乎开始懈怠起来,或许是军中的人觉得酒衣和白羽都不可能再找麻烦,所以就高枕无忧了吧”
“平日训练估计也是做做样子,我做了这个四方大将军,还不如镇守边关呢。若是我镇守边关,酒衣一定打不过来”
林初念道“几十年的时间,军队在慢慢地变化。心变了,军队还怎么有战斗之力呢。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
“如果我们赢了,会经历一场巨大的变革。我就算是死,也要推动这场变革。赤焰,可以被人打的亡国,但不能因为自身而亡国”
轩辕九州道“因为自身而亡国,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这会让我们赤焰成为一个笑话,一个笑柄”
“打不过是打不过,可如果因为自己有病而打不过,这病还是自己作的,就太丢脸了”
林初念道“就是这么一个道理,或许酒衣正是看到了这一点,趁我们病,要我们命啊。城中这三十万精锐,是精锐吗”
轩辕九州沉默了,三十万精锐,是精锐吗?他不好回答
作为大将军,他很想说,这三十万都是精锐,都是以一当百的精锐。可他知道,这是在自欺欺人
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乐观,或许他们会无力回天
轩辕九州道“您辞去国师之位二十多年了,听说这次,是皇上亲自出宫找的您”
林初念道“是啊,皇上送上了一份厚礼”
轩辕九州道“愿闻其详”
林初念道“我知道,你很好奇。那我就仔细的说说,或许过了明天,我们都不能再说话了”
“或许我死,或许你死,或许我们都死,又或许我们都不会死,又或许我们都成了酒衣的阶下囚”
“成了阶下囚,是生是死就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了。真到了那时候,死了比活着要好”
轩辕九州道“我是不会做阶下囚的”
林初念笑着道“我也不会”
林初念弯下腰,蹲在了地上,靠在城墙根上,双手放在膝盖之上,轻轻的开了口,眼神里回忆着过往
“赤焰成立千余年,我林家也成立了千余年。先祖以书生入仕,封王。代代以来,皆是书生,入仕,封官”
“几经沉浮,是世人都羡慕的世家大族。很多人说,林家子弟,并无大才,只是祖上蒙荫”
“要是没这一块金字招牌,林家后世,早已消亡。到了我父亲的时候,林家已经显出了颓势”
“父亲读了一辈子书,也只会读书,官拜尚书。借酒消愁,我不怎么了解父亲,但我想,父亲并不是想要光耀门楣”
“他只是想和先祖比肩,无非是为了告诉天下所有人。林家子弟,青出于蓝,而非靠蒙荫而活”
“比肩先祖,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先祖封王,父亲直到死去,都只是一个尚书。我知道,很多人在笑话林家”
“在笑话父亲,笑话父亲借酒消愁,笑话林家一代不如一代。可他们似乎未曾想过,赤焰皇朝千万人,尚书只有六人”
“人与人,现在的人与现在的人,现在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一旦对比起来,就是一件可能很伤心的事情”
“这很容易让人无法承受,暴躁、无奈、喜怒无常,皆有。所幸父亲只是借酒消愁,于林家无碍,于赤焰无碍”
“一个人不得意的时候,多半会发泄,多半会向外发泄。父亲,向内发泄,毁掉的是他自己,他自己的身体,还有脑子”
“是啊,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对于我们这样的世家大族来说,过往的一切都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压力”
“一种足以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我们衣着光鲜,谈笑风生。可谁知道,黑夜之中,会有多少次皱眉和多少次泪流呢”
“自从我记事起,这种压力就伴随着我。在那一年的举国辩论上,我释放出了所有的压力”
“你知道吗,辩论对于我来说,就像是骂人一样。不带脏字的骂人,是一门很文雅的艺术”
“若是平日里,我骂人,肯定会被人讥笑,甚至会被有心之人上纲上线,品评我们林家如何,书生如何”
“辩论里,我骂人,合法、合理、合情,不,说合情似乎有些不合理。辩论是理性的,是严谨的,是没有感情的”
“世间千百,不止千百,数不过来的道理,数不过来的人,一开始是数不过来的人,数不过来的道理”
“一开始遍布整个广场,后来齐聚一堂,针锋相对。谁都没有想到,我这个少年人,骂得最狠,懂得道理最多”
“他们都败下了阵,哑口无言。我赢了,赢得酣畅淋漓。赢了之后,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诸葛亮”
“或许诸葛亮舌战群儒过后就是这种感觉吧,赢了之后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骂人,不带脏字,有理有据,让对手无可反击,才是最爽的”
“赢了就会有奖励,这就像训狗,让狗狗在指定的地方拉屎撒尿一样。它做到了,就要给一些奖赏”
“不过也不一样,那次辩论,只有最后的胜出者才有奖赏,每一轮的胜出者并没有奖赏”
“训狗就不一样了,在狗狗每一次的进步中,都会得到一些奖赏。对,我们不是狗,我们是人,会思考的人”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人比狗强,还是人不如狗。我开始怀疑辩论的体制,为什么到最后才有奖赏”
“天下辩论之士那么多,若论结果,他们都败了。若论过程,他们也胜过。为何胜了没有奖赏呢”
“为何一定要看最后的结果呢,天下士人的参与感会慢慢变低的。士人不会逃避失败,但胜利和失败所得到的东西,是一样的,为何还要胜利呢”
“我曾天真的以为皇室很穷,搞了个天下辩论,一轮又一轮,给不出什么东西。后来我知道我错了”
“我这么想,错了。但我不知道答案。你一定想听到答案,可我没有答案,想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有想通”
轩辕九州皱着的眉头舒展而开,道“您因辩论而名扬天下,官拜大学士,没想到您会因为这个而质疑这个体制”
“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是不是我们兵败如山倒,也和我们军中的体制有关呢”
林初念道“我还没有答案”
轩辕九州道“江湖,只会有一个天下第一。有些东西,只有第一才能得到”
林初念道“辩论不是江湖”
轩辕九州道“差不多”
林初念道“差得多”
轩辕九州道“好吧,您说差得多就差得多”
林初念道“不是我说差得多就差得多,是真的差得多”
轩辕九州道“嗯,是真的差得多”
林初念道“我都差点忘了,你是咱们赤焰的天下第一啊”
轩辕九州道“已经好久了,无人能敌啊。可如今遇上酒衣,似乎是还能行,至少那王小楼,没有赢了我”
林初念道“将军一枪打败了王小楼,这一幕,很多人都看在眼里。诸多思量,就快有所行动了”
轩辕九州道“哈哈哈,不怕,再多的高手也无妨”
林初念道“我不知道能不能信得过将军,秘密,最多只能两个人知道。而大多数时候,秘密都会散播出去”
“我觉得将军可以保守秘密,将军觉得某个人可以保守秘密,某个人又觉得某个人。这样下去,两个人就变成了无数人”
轩辕九州道“我不喜欢听秘密,您若信得过,就说。信不过,就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