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鬼与仙冥唯一通道,为世人熟知的七生门。
门高赛十层古塔,形似千年古墓,狭长、厚实,由色泽乳灰的灵石所铸,庄严肃穆、威风凛凛。
是的,之所以用乳灰来形容七生门的颜色,是因它说白不白,说黑也不黑,好似黑中有白,白中又透着黑,相互交错,十分矛盾,时不时还发出透亮的光晕,若是盯着这门看久了,竟给人一种恍惚之感。
七生门南通仙冥,北至地鬼,北方分两路,左行五百里为奈何桥,右行五百里则为永生殿。
而此时此刻,这门前齐齐站着足足一个师的士兵,寥寥一望,数目多则过万,少则也有九千。
细看这些士兵腰间所佩戴的兵刃均未出梢,且其一个个面部没有特别的表情,没有恐惧,没有斗气,没有警惕,而是目光齐刷刷,直勾勾地望着七生门,好似他们站在这里不是预备一场战役,也不是闲得无聊听候军官鼓舞士气的言论,而仅仅只是静静地等待着,聆听着七生门外的动静。
那站在靠前列的,是一位身着灰黑色衣袍的男子,男子不高不矮,身长约七尺有余,乌黑的及腰发丝,整齐地与其衣帽一并披在后背,露出了微圆的年轻面庞。
这面庞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模样,腮帮子还没有完全褪去婴儿肥,眼睛又圆又大,跟他的面颊一样,乍一看竟有些可爱与和善。
但,仅仅也就是乍一看罢了。
因这双圆碌碌的大眸子中透出的眼神,可与它主人的身形外貌极为不符,那是一种成熟男人才有的锐利和沉着,深邃和神秘。
他,是淮禹。
此时此刻淮禹的目光,也同身后的近万名地鬼士卒一样,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七生门。
不知过了多久,淮禹身后一名蓝身壮汉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道:“丞相,这都过了足足两日了,怎么那些仙兵们的亡魂一个都没到啊?”
淮禹依旧静静站着,目光也没有移动分毫,回道:“你认为呢?”
蓝身壮汉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思索了片刻,自言自语道:“这真是奇了怪了,按说两日前那仙冥突然出现的恶灵不是将仙兵都杀得所剩无几了么?这其中还包括戎卿侯、蒙正、和严坤三大将军啊……”
他边说,边向前踱了两步,手托下巴继续道:“这再怎么慢,也肯定早被我地鬼的原力吸了来啊,怎么可能逃掉,居然到现在一个都没看到……难道……”他说着眼神恍然一顿:“丞相,难道这个消息是假的?仙冥根本没人死?”
淮禹听到这里,依旧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淡淡一句:“假不了,若不是仙冥真的自己都扛不住,穷途末路,也不会去惊动天山肃钰,求他去收了那妖孽。”
蓝身壮汉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可……可这百万亡魂怎么可能莫名消失呢?而且那妖孽,该不会真的是魔梓焰吧?”
淮禹将目光从七生门前收回,低头沉思了片刻,“除了他,也想不出有别人了……这魔梓焰可真不是一般的生灵,也是够特别的了。”说着抬头看向蓝身壮汉道:“薛一,上次你们去长安见着那魔头,可曾看到过他吸走别人魂魄?”
第一殿主帅薛一想也没想,利落地答道:“没有,他就是能吸收结界的能量,还有就是对手身上的灵力。”
“你确定?”淮禹眼神透露着一股让薛一不太舒服的将信将疑。
“十分确定。”薛一斩钉截铁。
“将军,要不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漏的。”
“哎呀丞相,那小子若是真的能吸人魂魄,那丁将军还能有命么?这没了魂魄,即便是咱们幽王珠神力无边,那都是枉然啊!”薛一有些不耐烦。
淮禹自是听闻过长安地下皇宫发生的事情,薛一口中的丁将军,是第十六殿主帅丁宁,因地鬼只有她能够自如地施展血煞玄金盾,故专门被指派去激怒魔梓焰,探测那玄鸳之王是否知晓神族幻术,探测他是否是神族肃钰的分身,但最后的结果就是,魔梓焰将她的浑身精气都吸了干。
但此时最让淮禹费解的是,魔梓焰仅仅只是吸了她的精气,她的魂魄,还是完整地被幽王珠召回了地鬼。
他体内明明有汲魄,应该是可以控制魂魄的,他当时是不会呢?还是手下留情了呢?
正当淮禹这么想着,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位丰神俊秀的绝美少年。
薛一看到少年,忙叩首一跪:“薛一参见元帅。”
淮禹看到是宵烈,只是点了点头。
在地鬼,文臣与武将是不分等级的,属于两个完全独立的派系,直属帝王管辖,故即便霄烈是一国主帅,淮禹也无需对其行礼。
宵烈对薛一做了一个不必多礼的手势,而后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薛一起身恭敬道:“回元帅,这两日进七生门的都是些病死老死的平民,仙冥那百万仙兵依旧不见踪影。”
宵烈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一个都没来么?”
“是的,一个都没有。”薛一道。
淮禹此时表情却反而露出些许轻松,双手相互一握,将手伸进了对口的袖子里,从容对宵烈道:“元帅,无需再等了,倘若我想得没错,他们是永远不会来了,阁主想让我们竭力挽留的那三大上仙,自然也是不会来了。”
宵烈跟薛一闻言,眸中都闪过不解之色,淮禹见状继续道:“那些亡灵,所有精气,连魂带魄,怕是都被魔梓焰吸进了身体里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他们身后的士兵们各个面面相觑,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之色,气氛一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过了不知多久,薛一突然咧嘴僵笑,结巴道:“呵呵,丞……丞相,这这……这怎么可能,那魔头的身体怎么可能承受这样强大的灵力,而……而且那么多魂魄,又不是一个两个,那是上百万啊……这魂魄……”没等薛一说完,淮禹便打断道:“你别忘了他身体里有汲魄!”
见薛一瞬间哑了,淮禹继续道:“这魔梓焰,作为玄鸳生灵,自幼就能承载神器的灵力,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他刚登基的时候,玄鸳殿上我也见过他,以他那暴怒的性格,当时若如你们所说,被丁宁激怒成那样,必然不会给丁宁留活路,放走她的灵魂而只吸她的精气,所以……”
“所以当时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会。”宵烈道,语气十分平静。
淮禹不禁呵呵一笑,点了点头。
薛一完全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元帅啊,能否跟属下说得清楚一些?这……这这魔梓焰到底什么来头啊?怎么感觉怎么样都死不了啊?当时七生门不是明明死了么!怎么大家都说他又变成什么神兽在在夙仙圣坛上复活了?如今丞相还说他吸走了百万仙兵的魂魄,他……他怎么做到的,还有您刚说他什么原来不想现在不会,末将好乱……”
宵烈听到薛一将他那如麻团的思绪和疑问一股脑地倒出,倒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情,而是春风一笑,温和道:“薛一,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在长安,他轻易就能操纵你的双刀,还使用了你使用过的地鬼幻术?”
薛一忙点头,连道:“是的是的,那小子还学会了飞狼将军和铁剑将军的幻术,自如地操纵他们的武器。”
“那就是了。”宵烈道。
薛一眼珠子转了转,还是十分不解,“可是,不是都说他可以汲取万物之灵,是因为他当时身体里有汲魄么?所以才所有幻术一看就会。”
“是的,如今那施辰剑跟汲魄都随着他的复生而同时消失了,不出意料,定是重新融进了他的身体,而汲魄真正厉害的,是能够操纵魂魄,无论是探寻,滋养,还是吸收,利用,或是……毁灭。当时我们先王,不也曾想着借用汲魄,收复帝国边境的厉鬼幽魂的魂魄,还边界一个安宁么。”宵烈不紧不慢,他口中的先王,正是煌垒。
“那既然这么厉害,当时那魔头跟丁将军和启啸元帅对战的时候怎么不用?”薛一脱口而出,而后面色瞬间一转,只因他突然想起了宵烈刚才的那句:“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会。”
想到这里,薛一赶忙凑近了宵烈小声道:“元帅是怀疑……”
“是的,你猜得没错。”淮禹打断了薛一,面色与宵烈一样的平静,只不过这种平静中,泛着一种十分复杂的忧虑,与对于地鬼命运的不确定。
根据以前所见所闻推断,淮禹十分清楚,那汲魄自幼就在魔梓焰体内,他的灵魂一直住在汲魄里。
姑且不谈为何魔梓焰的身体能承载神器,就凭他能通过茹佳的灵魂探寻到其亲人的魂魄,就凭他能够吸收宵烈所构筑的防护结界之能,以及最后吸干丁宁的精气,就能断定魔梓焰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操纵汲魄。
只不过,他不会使用汲魄真正厉害的功能,比如吸收、利用或是毁灭灵魂。
但这一切,在他重生的那天,与仙冥的那场大战中,怕是都改变了。
想到这里,淮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想祥适啊祥适,天帝啊天帝,怕是你当时情急之下,急于拯救子民,还以为自己能操控魔梓焰身体里的汲魄,如今仙冥这百万将士的生命,是怎么死的,真正是死于谁的手里,就算永远是一个谜又能怎样?恐怕如今这天底下除了你,知道汲魄心经的人,还多了一个魔梓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