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个“夜攻暗袭之计”,在潘家小贼那一泡尿之下受阻,至此惊天一吼处彻底失败。
左髭丈八、卜已两人心道一声“糟了”!而其麾下的众人却神色呆滞地望着天空。
仓亭游侠、太平教众们,面如土色;就算是对张角最忠诚、最无二心的二百力士们,也都面色大变、怔在当场。
太平一方的阵中,出现了一个方圆一丈、深浅不知的大坑。
大坑上方,一条身长约二十丈、流光溢彩的巨龙,破土而出,跃于天空中,蜿蜒游动。
即便是沉沉夜色,也无碍众人看清那巨龙的模样--蛇身、鱼鳞、鹿角、口角有须、额下有珠。
真的是龙!
左髭丈八刚刚凝聚起来的士气,在巨龙面前一泻千里。
坠入坑底的弓手们、被巨龙撞飞的刀斧手们,在落地的前一刻,还在死死地盯着那道身影。
那是龙啊!
“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神物!祥瑞!
汉时的人尤其好龙,他们在砖石上刻画龙纹,青铜器上铸造龙身,玉石上雕刻龙形。漆器、铜器、陶器、瓦当,甚至墓葬中的壁画上,都有龙的身影。
但没有人能确凿地指出龙到底长什么样,没人亲眼见过。
而如今,一条龙出现在他们面前!
做为“敌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此时此刻,战场之上勉强能保持清醒的人,只剩下四个--左髭丈八、卜已、巫罗、李进。
左髭丈八、卜已口中持续不断地念着“中黄太一、大贤良师”,依靠着对张角、对太平道的忠诚与信仰,渐渐镇定下来,但对自己麾下的众人是毫无办法。毕竟,就连张角的死忠--二百力士,此刻都不知所措地傻站着。更不用说其他人了。
只顾抬头望天、口中喃喃自语着“龙啊龙”的太平一方,在巫罗、李进趁势猛攻下,跌落深坑者不计其数、互相践踏而死者更不知凡几。
二十丈的巨龙,张口一个吐息,便吹走数十人;龙尾一摆,又是数十人被击飞。
太平众人终于反应过来,仓亭游侠、太平教众,纷纷如鸟兽散、奔山下逃亡去了,任卜已如何劝阻、呵斥都无济于事,等左髭丈八回过神斩杀数个逃兵后,所剩者已然不多。
一百息之后,巨龙消失。
白虎山道上的形势,却大变了样。
李进、巫罗一番冲杀后累得气喘吁吁,但两人一鹰,携巨龙余威,将大坑这边的敌人清扫了干净,稳居上风。
反观太平一方,战死者少、逃跑者多。攻山之前是近千的人马,现如今场中剩下的,只有卜已左髭丈八两位渠帅、一百多位力士以及其他一些勉强收拢住的游侠与太平众。
山下的张贵怕有变故,聚拢些逃兵,也上得山来。但就算加上这些人马,也才三百人多一点。
两方人马,就在这大坑的两边对峙着。
值此当口,燕小乙不顾潘凤的阻拦下了山,来到李进巫罗两人身边。
看着道旁、坑底的遍地死尸,闻着刺鼻的血腥味,燕小乙本来还有些困意,这下子全拋于脑外,与扶着他的任秀儿一起,哇哇吐了一大滩。
在知道自己身处三国后,他的心里就有了“血腥厮杀”的准备。但一看到“实景”,他还是又晕又吐地适应了好久才渐渐缓过神。这一点上,他还真的不如身边的小姑娘。
两方人马就这么看着四尺多高的“小大王”一番折腾。李进两人是趁机歇息,左髭两人则在想接下来如何应对?
战?和?退?
战,先不提那巫罗是否还有“法力”召唤出巨龙,也不提刚刚现身的燕小儿,单单是中间这个“大深坑”就把他们的攻击路线全给挡住了!
和,没有必要,也不大可能。目前的形势来说,虽然他们三百的人数占优,但却居于下风。无论是作为主动攻击者,还是身为太平教众的身份,求和都是不可能的。
退,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但卜已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当下最明智的决定。退,应该退;而且还必须速退,方才的大动静估计已经惊动了白虎山周围的里邑居民。如果再待下去,怕是变生肘腋。
“今日我黑水寨就暂且放过你们,不过,我左髭丈八还会回来的!”
左髭丈八准备撤退的时候,还不忘了打上所谓的“黑水寨”的旗号,只是他不该说出自己的真名。
“左髭丈八是吧?你这家伙不是跟着张牛角窝在太行山的吗?怎么有空跑到兖州济阴郡玩起‘角色扮演’来了?”
这小兔崽子,还说什么“黑水寨”!还什么大当家、二当家!
骗鬼呢你!
姓左髭的,别说是汉末,倒退回上古先秦、前进至中华民国,压根就你一个!
刚才在山上的时候,潘凤已经将对方的身份、巫罗的猜测都交待了一遍,燕小乙知道对方不是什么“雷泽湖中黑水寨”,而是张角那帮人。
但是,他仍有些想不明白的是,这明年三月份就要造反的张角,怎么就将心思转到了名声不显的自己身上,还费那么多功夫纠集了近千人攻打他?难道就因为自己拒绝了卜已的邀请吗?
要是这样,不如让他去相信这帮太平道的人只是路过的呢!
他实在想不通,干脆就将这疑惑问出了口。
潘凤三人都不由自主将视线投向巫罗,巫罗低头不语。还好燕小乙没看到,他只盯着对面为首的卜已、左髭丈八两人,等着答案。
“没错,老子就是大贤良师座下左髭丈八,”卜已还要在掩饰,左髭丈八索性开口道,“没什么原因,为我太平大事计,你必须死!这次杀不了你,那就下次!下次杀不了,再下次!”
“我擦!”燕小乙怒了。本大王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除了赚点信仰值,没啥别的心思。你张角无缘无故就派这两个傻叉打上我的山门,欺人太甚了吧!
“巫罗!”
“啊!”正做贼心虚的巫罗,听到“小大王”这一嗓子,吓得直哆嗦,就要负荆请罪一番以跪求原谅,却听小大王又道“还有没有技力?还能不能再放一次‘腾龙’吗?”
不是问罪?巫罗大喜,忙道:“有!有!有!能!能!能!”
燕小乙一指左髭丈八,恨声道:“给我照准那大个子,使劲放!”
“好嘞!”巫罗乐呵呵地应道。
就在左髭丈八落脚处,巨龙再现,大坑再现!
得亏卜已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左髭丈八,拼了命地往山下逃,才让他躲过这一劫。
但,左髭丈八虽没了性命之忧,心里的愤恨、怒火却越涨越高!
来时一千人浩浩荡荡,去时却三四百个仓皇北逃!
不甘心呢!
“燕小儿!某家左髭丈八,你记住了!过不多日,定取你项上狗头,以慰我死去的诸位兄弟!”
“撤!都给我撤!”
太平众人一路狼奔猪突,至山脚的时候,巨龙总算是消失了。他们正要歇上一歇,却被左髭丈八呵斥道:“别停!继续跑!往来时的方向跑!”
张贵有些意见,正要跟卜已诉诉苦,扭头看见临泽里方向上,有一行人举着火把快步往白虎山赶来,也没心思打小报告诉苦了,跑吧!
原本垫后的卜已,看着通往县城的官道若有所思。片刻后追上左髭丈八,他道:“我先去鄄城县县城办件事,稍后再去仓亭津去你们会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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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杜里正领着临泽里的什长伍长们上了白虎山,一看到遍地的死尸,都吓了一跳。
看到那一丈方圆的深坑,想起刚刚听到的两声兽吼,再联系起刚刚逃跑的“贼寇”口中说的“龙来了”,临泽里人都忍不住对“龙”的形象浮想联翩。
他们都是知道的,巫罗得了燕大王恩赐传了“召唤神龙”的仙法。所以都站在大坑这沿,一致看向那沿的巫罗,期盼着他能给说上两句。不管说什么,只要跟龙有关就行。
但是,厮杀过后、疲惫欲死的巫仙仆,哪有这份心思跟他们谈这个,摆摆手,在这群人眼巴巴的注视下回山了。他毕竟年岁稍长,体力比起李进潘凤来稍差,一番激战后直觉得疲惫欲死。
李进也觉得累,不过还是问了一遍卜已等人的逃跑去向,这才放下心来。
与他相熟的杜铿走近,问道:“狗蛋啊,这是咋回事,攻山的都是什么人?小大王呢?”
“小大王由潘求凰陪着回山了。至于这些人,”李进心里掂量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这些人自承是太平教众,为首的一人正是东郡仓亭县仓上乡的卜已卜游徼。”
“卜已?这个我知道,前些年据说拜在了大贤良师门下。”
“太平教众?”
“这些人死的、跑的,加起来怕有*百吧?”
“他们为什么要攻打燕大王呢?”
李进一句话,勾出了临泽里人许许多多个问题。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最后两手一摊,道:“我们也不知道太平道人为何攻我白虎山?”
他没说出左髭丈八“为我太平大事计”的理由,是觉得就算临泽里人知道了实情,也于事无补,反而徒增烦恼。
杜里正则问道:“这些尸体怎么办?”
“夜深了,尸体先丢在这儿,坑也先别填。等天亮了再说吧。”
“那我待会将此事上报给县里吧?”
“行。”
“那好。哎,对了。献之,你说后天的比武还会如期举行吗?”
“这得看小大王的意思,我做不了主。”李进向坑对面的临泽里人一拱手,“我先回山睡觉了,各位叔伯,回见。”
“去吧去吧!”
“希望‘白虎山大比’能举行,我儿还等着得仙宝呢!”
“我家小崽子也等着呢。唉,该死的太平道,这当口凑什么热闹!”
“你们说这大贤良师为什么会攻打燕大王呢?”
“不知道,兴许大贤良师也想要仙宝呢。”
“净瞎扯!大贤良师威名赫赫,会贪图这些东西?”
“不一定。”杜里正突然插了一句嘴,“我记得之前燕大王救刘氏的时候,巫罗曾说,那张角承认只会以符水疗病与一些唬人把戏!”
“也对,我听人说起过那大贤良师疗病的情形。他总说‘人心诚则病愈,不诚则不愈’!以前还没觉得,现在和小大王一比,就显出差距了!”
“我也听说过。”
“要我说啊,不管是‘大贤良师’,还是巴郡有名的‘妖巫张修’,都是糊弄人的,哪儿及得上小大王‘一指活人’的真本事啊!”
“是啊,是啊!”
“这么说,还真是那大贤良师起了贼心了!”
“我看是!”
“对啊,巫罗一般不说假话的!”
“是啊!”
大半夜的,一群人就这么热烈讨论起来,直到有人一不小心踩到一条断肢,才都反应过来。
这月黑风高的,太不适合待在死尸遍地的战场上了。万一有个没死透的,抽冷子捅给一刀,那就麻烦了!
于是都纷纷举起火把,一路小跑下山,各回各家了。
陈里正则带着四名里中的什伍,踏上了官道。
别人可以睡觉,他不行啊。发生这么大的事,必须上报给亭里、乡里、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