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洁的布鞋踩在青翠的草地上,小腿掠过草丛,发出簌簌的声响。
对于现在的莫语来说,无论多远的距离,都可以使用空间跨越瞬间抵达。
他之前之所以一直徒步前行,不乏有在旅途中感悟红尘的想法。
此刻他已经到达了自己想要到达的目的地,这里似乎是个荒芜的河滩,四周的都是郁郁葱葱的青草,只有不远处类似于鸟喙突出的一片河滩上,有一颗长满绿叶的硕大树木。
而在那颗巨树下,盘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
莫语脚步踏出,刹那间就越过了碧绿的草地,到达了那个老人的面前。
“你好。”
老人盘腿坐在树下,他虽然身体苍老瘦削,但是精神状态却出奇的好,宛如一根枯木之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莫语静静的注视着老人的面容,这是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庞。
他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卡盒,有一张卡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求道者】
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个老人的生命虽然枯朽,但是莫语透过世界规则,很容易可以得到这个老人的年龄不过三十余岁。
他以凡人的身躯接近的道的本源,这些失去的生命就是这一次‘悟道’的代价。
“你好。”
莫语也盘腿坐在他的身前,对他轻轻点头。
两个人对视一眼,突然陷入了沉默。
莫语的道集三清于一体,最终化为道德经五千言,是他所见的道。
而眼前的老人,虽然莫语与他素昧平生,但是他很清楚,眼前的老人所见的道和他不一样。
他们通过同样的本源之道,悟出了完全不同的道。
道本无相,照见众生。
两人都没有问对方的姓名,因为两人在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是自己的‘道友’,求道途上的同行者。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大概一整天,在第二天的早晨,莫语说出了第一句话,“天地之间,以何为尊?”
老人听见这句话之后,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而莫语回以一个平静的笑容,说道,“天地之间,道为尊。”
他缓缓起身,看着眼前的山川河流,“故道者,天地自然,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众生为刍狗,道在无为,无为而无所不为。”
这一句话,是莫语在简述自己的道,莫语认为道是天地的核心,是万物运行的规律,道看万物众生,都是一视同仁的都是平等的,放任众生去发展。
所以成道的圣人也应该遵循道的运行规律,不以自己的私欲去干预众生自然的发展,放任自然,所以众生才能休养生息,发展起来。
圣人看起来什么都没做,但是什么都做了。
“人生有两苦,自然之苦,自我之苦,自然之苦在生老病死,自我之苦在忧悲恼,爱别离、怨憎会、求而不得,此为苦谛。”
老人语气平静,他没有肯定莫语,也没有否定莫语,而是在平静的叙述着自己的道,在为刚刚那句‘唯我独尊’做解释。
他认为,人生来就有两种苦痛,一种是自然的苦痛,所有人都会经历的苦痛,即生老病死,生虽然本身并没有给人感觉苦痛,但是它是后面‘老病死’三种苦痛,其实都是源于生,所以生是一切苦痛的源头。
除了自然的苦痛,还有一种苦痛是自我的苦痛,源于人主观上的苦痛,这种苦痛主要有四个表现,
忧悲恼,即人自身的忧愁,悲伤,恼怒之苦。
爱别离,与所爱之人,所爱之物的别离之苦。
怨憎会,与所厌之人,所厌之物的憎恨之苦。
求而不得,所求而不得的落差之苦。
老人将这两种痛苦,八类痛苦的表现,统称苦谛,即关于苦的真理,人生来便苦。
紧接着,他又继续说道,“世人之苦,所汇集来,源于三毒,即为贪嗔痴,此为集谛。”
这句话是说,世人所受的所有苦痛,从根源上来说,都是源于贪嗔痴三毒,贪是对于事物的喜好而产生的无节制的追求,嗔是对事物的厌恶而产生的无节制的愤恨,痴是无知与盲目。
集谛是在苦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解释了老人认为的苦的来源。
然后老人又继续说道,“人之苦欲本来可以断绝,绝三毒,苦自然便消去。人生修行自我,万般寂灭之后,修成正果,成觉悟者,自我便无苦了,此为‘道谛’‘灭谛’。”
这是说,人可以通过自己的修行,通过断绝‘贪嗔痴’进而断绝人生所有的苦,达到宛如寂灭重生的效果,成为修成正果的‘觉悟者’。
其实断绝苦痛有一个十分简单的方法,那就是死了,人死了自然就没有苦痛了,所以‘灭谛’叫做‘灭’。
但是老人认为,人活着,其实也可以通过修行断绝苦痛,达到宛如‘寂灭’的效果。
当然,‘灭谛’这个词语是莫语直接通过老人的话语翻译而来的意译,而老人原本所说的是一个莫语很熟悉的词汇,‘涅盘’。
同样,‘觉悟者’也是莫语的意译,老人原本的发音,‘觉悟者’这个词语直接音译过来,也是一个莫语很熟悉的词汇,‘佛’。
到此,老人其实解释清楚了,他的那句‘唯我独尊’是什么意思。
老人认为人的自身是这世间最尊贵的东西,人可以通过修行自我,成为觉悟者,超脱世间的所有苦难。
这第一番论道,看起来像是两人在各说各的,牛头不对马嘴,实际上是两人在称述各自的观点。
这就像辩论赛里,论辩双方的第一名辩手要首先称述己方的观点一样,先列出一个观点,然后对方再根据己方的观点对对方的观点提出意见。
在互相讲述了自己的道之后,两人根据对方的道,根据对世界的领悟,继续辩论了起来。
其实莫语和老人的道就有一点像对立的双方。
莫语的道看起来是说顺其自然,清静无为,但是实际上这是一种‘入世’的道,这个道的核心是统治者要顺应被统治者的民意,不要通过自身的私欲去干预被统治者的发展。
天子垂拱而天下治,天子拱着手坐在宝座上,什么都不做,与民休养生息,天下自然而然的就治理好了。
由此达到无为而无所不为程度,无为是手段,无所不为才是目的。
天生圣人,教化万民
而老人的道是‘出世’,如果莫语的‘圣人’要天下太平,社会发展,求的是自我的实现和社会的实现,那老人的‘觉悟者’求的就是自我的超脱,要远离世俗,断绝情欲,恪守戒律,自我修行,如此达到自身的‘涅盘’超脱。
核心的差距就是度己还是度天下。
但是两人的道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他们在对立之中又存在着统一之处,比如两人的道都偏向于清静无为,比如莫语的‘圣人之道’,在度天下的时候,也在度己身,社会的实现其实就是为了自我的实现。
虽然在辩论,但是两人并没有争吵,也没有大声的呵斥,而是慢声细语,平静的指出对方道中自己觉得不理解或者觉得有误的地方。
争吵实际上是想通过自身的一种比斗的手段,让别人的思想被自己控制,而论道,事实上是通过对方来寻找自身道的漏洞,用以补足自身。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最终,这场辩论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两人都是极其聪慧的人,每当一个人指出对方道中的漏洞,另一个人就会迅速理解,给出解释或者修复这个漏洞。
而在第三十天的夜晚,莫语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要传教吗?”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其实扣住了老人道中最核心的部分。
老人的道是修己身的道,是要超脱物外,隔绝情欲,从而觉悟的道,这样的道,他就不应该传播,因为传教本身就是一种‘贪’,执念要求让更多人的学习自己的道,本身就是一种‘贪’。
而他的道之中,又包含着希望众生都能超脱的愿望。
当莫语问出了这个问题之后,老人停住了,他看着莫语,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辉,他轻轻点头,缓声说道,
“要。”
这一个‘要’字,其实就破去了他要极端修自身的道法。
然后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莫语,
“我,小乘,你,大乘。”
乘,其实就是车辆的意思。
小乘,就是小的车辆,小乘修自身,自己通向彼岸觉悟,搭载的车辆小;大乘就是大的车辆,大乘度世人,要让世人都通向彼岸觉悟,就需要搭载大的车辆。
然后老人把手搭在莫语的手上,露出了他和莫语见面以来的第一个表情,一个‘微笑’,
“麻烦你了。”
此刻他道圆满,觉悟超脱。
一重重淡淡的光辉笼罩在老人身上,将他的身体宛如飘零的蒲公英一般分解开来。
他最终并没有转向传教,而是继续选择了自己修自身的路,但是他将自己的‘道’转移给了莫语,摆脱莫语将自己的道传播下去。
于是,他通过一种取巧的方式完成了自身道的圆满。
也在此刻,他的生命完全耗尽,灵魂化作碎裂的精神,永远的融合进入了道中。
莫语静静的看着老人消散,看着他的生命回归道的本源。
朝闻道,夕死可矣。
对于老人来说,他所参悟的道已然实现,以凡人之身窥探真理,他完成了自身的觉悟超脱。
而对于莫语来说,他还没有,他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无形中的命运缓缓连接在莫语的身上,这是属于老人的命运。
从这一刻起,老人道便是他的道,老人命运便是他的命运。
他获得了除了本身参悟之道以外的另外一种道,‘觉悟者之道’,或者说‘佛道’。
老人已经补完了小乘佛道,接下来,莫语将佛道传播出去,完成大乘佛道,他就能完全掌握佛道。
冥冥之中,莫语感觉自己距离圣人位格又近了一步,他隐隐约约找到了一些前进的道路。
“老师!”
这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气喘吁吁的呼喊。
在被丢下一个月之后,多宝终于骑着青牛找到了莫语。
瞧把这孩子累的,都···好的,多宝没有瘦,青牛倒是瘦了一圈。
青牛虽然智慧不高,但是这段时间好像被多宝压迫的够惨,看见莫语眼泪汪汪的就冲了过来,一下子把多宝掀了下去。
莫语无奈的看着这青牛奔跑了过来,躲在他的身后,他看向多宝,“以后不要这么玩了。”
多宝身为神话,跑的比青牛快多了,他并不是非要骑青牛,就是玩,这小子虽然在截教的师弟师妹们面前装得很靠谱的样子,但是实际上一直玩心很大。
“嘿嘿,”多宝憨憨一笑,快步向着莫语这里走来,“老师,你这些天都在干什么啊。”
然后他抬头看了一眼莫语头顶的大树,“这里怎么这么大一颗菩提树。”
莫语看着他胖乎乎的身影,突然心念一动,他的身影缓缓变化,洁白的长衫变成了褴褛的破衣,俊美的面容化作了瘦削的老人。
这正是刚刚那个老人的模样。
他身后干瘦的青牛则长高了一些,变成了一头挺拔俊朗的白牛。
“老师?”多宝疑惑的看着莫语,“你这是。”
莫语笑着摇摇头,老人通过将佛道转交给莫语,让莫语代为传道的方法,实现了自身小乘佛道的圆满。
翻译一下就是,原本老人要在完全修己身和传教之间选,他的道就无法圆满,然后他把传教丢给了莫语,自己可以专心修己身了,通过这种取巧的方式达到了自身道的圆满。
但他圆满以后并没有如同三清一样保留自我意识,而是完全融入了道中,这也是他这种取巧方式的弊端,他如果不放弃自我意识,就无法把佛道转交给莫语,他也无法圆满,他为了圆满,放弃了自我意识。
但是老人这种做法也将自身的命运与莫语化为一体,在命运线条中,老人的处境就有点像未合一之前的三清,在未融合前,他和莫语是互相独立的,但是融合之后,莫语就是他。
当然,莫语并没有获得他的情感和记忆,只是拥有了他的命运。
从此以后,在漫长的历史长河里,莫语就是老人,他拥有了老人的命运,也拥有了老人的名字,
乔达摩·悉达多。
在这个凡有言必被知的世界,今后所有提到这个名字的仪式,都会指向莫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