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抵达经开区的下黄村地界以后,在陈明远等县委官员的陪同下,邓楠按照汽配工业园的规划地图,随机走访了一些农户。
邓楠之前就是于督查工作,所以处理这些事务也是驾轻就熟,踱步走到村落里,便进了一户农家,向主人表明身份以后,就询问对方知不知道村里的耕地即将被县里征用。
主人看起来是个很淳朴的农民,黑黝黝的脸,一笑露出黄黄的牙,憨厚又局促的回答道:“知道,咱们村有个政务公开栏,有什么事大家伙都知道。”
邓楠回头看着刘郁离等人,笑道:“政务公开?你们的工作还是很细致的嘛。”
陈明远只是谦逊的笑笑,瞥了眼谢旭,知道是他的杰作。
从昨天收到调研组要来的消息后,谢旭就亲自来下黄村安排接待事宜,无非就是找人在调研组面前演演戏,作个皆大欢喜。
虽然这些形式工作有些虚伪,不过这在国内目前是一个很普遍的官场潜规则,有些视察的领导也大多心知肚明,不过基本会心照不宣的揭过去,只要地方于部把他们招待得舒坦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家的面都过得去。
当然,陈明远知道谢旭也是权宜之计,拆迁工程本来就是一个相当敏感的话题,更遑论天一集团以及汽配工业园的项目关系到瑞宁县的发展前景,无论是他还是刘郁离等领导,都不希望发生半点差池和纰漏,别忘了,年前的那桩风波还历历在目呢,吃足了教训的!县委领导们又岂能再甘冒一次大风险?
旋即,邓楠又询问了主人可以拿到多少安置费,多少占地费等等,主人虽然拘束,答得却很得体。
“请邓主任放心,为了科学处置这次的拆迁工程,妥善保障拆迁户的利益,县委专门设立了拆迁安置小组,目前正和村党委在洽谈安置和补偿方案,预计月底就能正式启动了。”刘郁离照本宣科的讲解道:“根据拆迁公司的评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约下半年,这一带就能看到平整的一片了”
邓楠满意的点点头,指示道:“但还是不能松懈,拆迁工程兹事体大,现在才开了个头,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拆迁,要做到民主科学的规划和管理,及时准确的公开政府信息,听取村民和社会的广泛意见,杜绝有一丝半毫的疏漏影响到汽配工业园的建设。”
“再过两个月不到,高速路就要通车了,这次的项目,省里相当的重视,希望能借此以基点,带动省南部地区经济的飞跃发展,接下来,你们班所有人的任务都不轻啊。”
陈明远谈笑自若道:“还请邓主任和省委领导放心,我们瑞宁班是一个团结敬业且有凝聚力的队伍,保证在这一年里,给瑞宁乃至东江省的父老乡亲和领导们,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闻言,刘郁离忍不住看了眼陈明远,大概他没想到,陈明远会淡化自己的作用,把利益分配给所有人吧。
不管他是惺惺作态也好,假仁假义也罢,但至少他切实的将个人利益至于团体利益之下,比起他的作为,自己的胸襟似乎真有些狭隘了……
“看得出来,明远同志在瑞宁过得挺不错的,那我也就安心了。”邓楠半开玩笑道:“刘书记,明远同志和我都是省委办公厅走出来的,站在我私人的立场,还希望你和县委同志们多加关照了。”
“这是一定的,而且陈书记刚来几个月,就把经济这一块工作搞得有声有色的,现在各个部门机关的于部谈到陈书记,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的”黄世绅锦上添花地恭维道,心里却有些酸溜溜的,果然是朝有人好做官,自己和刘郁离在这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也没得到上头领导如此体贴的关怀重视。
又在经开区里兜转了一圈,邓楠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坐上了车,就在车队准备启动的时候,侧方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高音喇叭的声响:“坚决维护公民合法财产、誓死抵抗政府非法强拆”
这机械式的声音由远及近、响彻不息,传到领导们的耳朵里,几乎犹如一记晴天霹雳,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有一辆公路边的小厂房,墙壁上正挂着一条黄底黑字的大条幅,上面正印着喇叭里的那句话,后面还打了五个感叹号,显得触目惊心
刘郁离的脸一下就青了,那边管委会的于部已经火速跑向了小厂房,想把装在墙头的那只扩音喇叭给拆下来。
邓楠坐在车里,皱了皱眉头,又平静了下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然后就吩咐司机开车,飞快的驶出了村。
刘郁离几乎是五内俱焚,狠狠瞪着谢旭,气急败坏道:“你怎么搞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问题”这还了得,接连两次接待上级领导,都临时发生了意外状况,这是要搞掉老的乌纱帽啊
谢旭从来没看过刘郁离发生如此滔天的怒火,战战兢兢道:“我、我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没想到?没想到就是最大的问题”刘郁离训丨斥完一甩袖,铁青着脸上了车,一溜烟的追上调研组的车队。
谢旭看着绝尘而去的车,脸色一寸寸的苍白,嘴唇嚅嗫了几下,想说什么,却没说。
这场突发事故,几乎不亚于年前的那起案,如果闹大的话,他绝对是难辞其咎
陈明远则面无表情,望着那路边的残破小厂房,于部们已经把扩音喇叭和横幅都扯下来了,正敲打着生锈的铁门,“那厂房什么底细?”
谢旭阴晴不定道:“是下黄村的集体产业,生产螺丝的,不过效益很差,去年就已经关门停产了,原先我和村支书黄世人都协商好了,统一按照耕地补偿标准拆迁,没想到竟然……”
陈明远扬了扬眉头,谢旭办事他是知道的,稳重有余、开拓不足,很适合当一个执行者,交代他的事也总是办的漂漂亮亮的,不可能出这么大纰漏,见厂房一直没人出来回应,就道:“先查清楚,找出主使人,放心,只要你工作没问题,责任就落不到你的头上”拍拍他的肩膀,也上车离去了。
谢旭的心里有些感动,在这唯利是图、蝇营狗苟的体制里,像陈书记这样重情重义的领导实在太难得了。
思及于此,他看着那件破产房,咬牙切齿道:“娘的黄世人,我和你没完
回到县委大院,陈明远刚回办公室,刘郁离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坐到沙发上,显得心事重重。
陈明远笑了笑,道:“我给你泡杯茶?”
刘郁离摇摇头。
陈明远又问:“邓主任怎么说?”
刘郁离沉声道:“没说什么,没说什么才是问题啊”
陈明远点点头,知道刘郁离是希望自己等会去做做邓楠的公关工作。
刘郁离见他会意了,就起身走了出去,虽然整件事情是陈明远负责的,但出了这种事瑞宁班都是脸上无光,而且人家又不一定非要查清什么责任问题,但回省里一汇报,对整个瑞宁班的影响会很坏,尤其是前不久的涉黑大案带来的恶劣影响还未平复,此时瑞宁可再经不起一次动荡了。
不一会儿,齐登平来了,阖上房门以后,立刻汇报道:“陈书记,事情查清楚了,黄世人的儿叫黄天祥,那个螺丝厂以前就是他经营的……”
陈明远怔了下,黄天祥,不就是自己首次来经开区,碰上的那个带头敲诈企业的二流嘛。
对这个著名的无赖村,陈明远早有领教,不用多猜,就知道这伙人是想趁机捞一笔大,
顿了顿,齐登平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另外,黄县长的老家就在下黄村,黄世人是他堂弟……”
陈明远摆了摆手,已经醒悟到这里面的蹊跷了。
不管黄世人父是不是坐地起价,但一个村支书胆敢如此胆大包天,必定是有强力的靠山支持着,而且,早不闹晚不闹,偏偏在调研组到来的时候闹了起来,看来,今天的这一出戏码很可能是有人故意策划的
会是黄世绅吗?
陈明远又不太敢肯定,先不说此时闹出事端,对整个班的成员都没好处,而且,即便真给调研组留下了坏印象,往大了说,也不是能够上纲上线的事故,更难以阻拦汽配项目的实施,毕竟,拆迁纠纷对于各级政府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问题,责任归属一向都很模糊,以自己和邓楠的关系,只需要解释这是钉户,基本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以陈明远对黄世绅的了解,他绝不会于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恶心一下自己倒是很有可能,又或者他是想故意搅乱事态,来一个乱取利,不过究竟是有什么好处,值得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呢?
“查一下黄县长最近的工作动向。”
陈明远吩咐了一句,官场波诡云谲,不见得事事都清楚明白,他只需审时度势,一步步走出符合自己利益的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