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舅爷这趟来,也是希望您能出手保下任天平吧?”
陈明远把茶杯往桌案上轻轻一放,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老爷子点点头,叹道:“其实,他的忧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人家这次是要杀鸡儆猴给所有人看,以此巩固地位,而任天平和他们的关系又太密切了,如果眼看着人垮台什么都不做,你舅爷、乃至我们这圈的人,都要或多或少的遭受冲击,而他现在贵为中海一把手,这份职责,他必须担下来……”
陈明远深以为然,不得不说,老爷子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虽然团/系才上台不久,根基不稳,但不代表那些人就会甘心长期蛰伏在中海派系的阴影下了,这次针对任天平而来的动作,不过是风暴之前的前奏而已。
那些人的野心,可不仅仅只是中海这一亩三分地,颠覆旧有的权力格局才是他们的目标
而岑瑞文贵为中海系的中坚大佬,在正面战场上是必须要有所反应的,否则对内对外都交代不过去了,但隐患还是出在了岑瑞文的态度……
“可惜,你舅爷还是过于乐观了。”
老爷子忧心忡忡道:“他是低估了那些人的决心,如果连区区一个小商贾都拿不下来,那些人今后的威信置于何地……所以,我们要是因为这事和那些人正面硬撼,得不偿失啊。”
陈明远劝道:“舅爷也是心急了一点,坐在他那个位置,难免会被各方各面的力量驱动,往往就会身不由己……
老爷子摆摆手,沉声道:“你不用替他讲好话了,他要是有足够坚实的原则,谁能驱使得了他……他现在活脱脱就像三国时的公孙瓒,刚愎自用,迟早有吃苦头的那天”顿了顿,看着孙儿,缓和了语气道:“这件事,你别理会了,专心于好手里的事情,尤其是和沐家那女娃的婚事,家里这边,我和三叔他们会操持的”
陈明远知道老爷子是不希望这起风波影响了自己的发展,或许,早在他决定应允这门婚事的时候,就打算逐步撇清自己和中海系的牵连了。
未雨绸缪,老爷子大约也是看出未来的政坛不会太平,遮天蔽日的中海系也会有逐渐下坡路的可能,到那时候,家族的背景,对于自己未必还会是一份助益,相反的,或许还可能变成枷锁和包袱
当然,自己如今成了沐家的乘龙快婿,也不见得宗开泰这些派系大佬还会把自己视作自己人。
现在老爷子还健在,大家还能心照不宣,但等到老爷子驾鹤西归,也将意味着自己会和这个派系的核心圈渐行渐远,所以,老爷子才会急着给自己另铺新路。
“晚上吃了年夜饭,明儿就去苏城走访一下吧,起码的礼数得尽到了。”老爷子按着扶手坐直了身子,语重心长的叮嘱道:“接下来你去进修专心点,没什么事也别老往家里跑了,有事我自然会找你,啊?”
“爷爷,我好歹也是您的亲孙儿,这婚都还没成呢,您就急着赶我出门了。”陈明远半开玩笑道,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爷爷的良苦用心,他得接受,但是,他不忍心看到爷爷这把岁数了还要独撑大局。
可惜,现在的他,还远远没能力左右这场大阵势的走向
“看到你平安顺利的,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老爷子欣慰一笑,抬起一只手道:“走,扶我下去,闹腾了一早上的脾气,肚子都闹空了。”
陈明远小心翼翼搀扶着老爷子往外走,走出房门的时候,犹豫了下,低声道:“爷爷,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老爷子笑骂道:“别学得跟你三叔一样婆婆妈妈的,有事就说。”
陈明远沉吟片刻,道:“眼前的麻烦,说大也不大,但怕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如今,团/系来势汹汹,中海系尚且能从容抗衡,但别忘了,四九城里头,可还有传统的北方派系
北方派系泛指那些建国初林立崛起的权贵豪族,譬如贾家、邱家乃至沐家,那都是根正苗红的功勋名门,虽然这些年不曾有过什么大动作,和中海系也相安无事,但谁能保证这些传统的权贵们没有‘复辟,的念头?
就以目前的趋势来看,这些功勋之后,迟早会有重新崛起的时代,而中海系也迟早有低谷的时期
这一次,就该是这两大派系联手的契机吧。
老爷子的眉头重新锁了起来,眼中充斥着意味深长的思虑……
正月寒冬的苏城,太湖尽显一片萧瑟之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围人家的张灯结彩。
沐家苑,窗外正风飞雪扬的时候,楼阁的室内却是温暖如春,陈明远轻轻推开房门,就看见沐佳音正俯身站在书桌前,手执着毛笔,正全神贯注的写着对联,单是那轮侧脸,就已是美不胜收,一袭乌黑亮泽的长发穿梭过凝脂白玉的脸颊雪肤,写意的落在柔肩上,显得分外的通明且婉约。
“和我妈他们聊完啦?”
沐佳音头也没转,继续专心致志的写着楷体字,翘起嘴角,脆声道:“我还以为这次又该聊到饭点了呢。”
“我诚意满满的上门拜年,你妈他们哪好意思再絮叨个没完。”
陈明远信步走到她身旁,离得近了,瞧着沐佳音香葱白玉似的素手在桌案上不停挥动,曼妙修长的纯白长衫也随之微微摇曳,在光晕的映照之下,容色竟是晶莹如玉,宛若新月生晕、花树堆雪,环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娇柔婉转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不敢亵渎。
一时情难自禁,陈明远从身后搂住了那寸软腻的娇躯,一股清冽的芬芳由鼻口直入心肺。
沐佳音的身子挣动了一下,拍了一下他捂在腹部的手,娇嗔道:“别闹字都写歪了”
陈明远的下巴倚在她的肩上,瞧着那行精巧工整的对联,笑道:“坏就坏了,反正家里又不缺这一幅对联。”
“你说得轻巧,每年家里可都得拿我写的对联去送人呢,到现在为止还缺了六幅没完成。”沐佳音轻哼了声,却任由他搂着自己了,螓首微微下垂,继续细细书写着:“这幅是准备送给瞿老的,要是写砸了,闹得老人家大过年不开心的,这账可就记在你头上啦。”
陈明远扫了眼,左右两边,分别写着:雄心犹在,不用谁问廉颇老?壮志再筹,何须人道岁月少
“这幅对联,倒是挺适合他老人家的。”陈明远由衷赞叹,沐佳音虽是女儿家,但用笔却是苍遒有力,笔墨转换酣畅淋漓,所写字体如行云流水般流畅飘逸,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洒脱之情,堪称是幅难得的书法精品。
忽的想起了什么,道:“嗳,晴雪把桃源会所送给咱们作贺礼的事,你知道了吧?”
沐佳音一副天真烂漫的笑颜,嫣然道:“知道了,装潢图纸都是我一手布置的,指望你上心还不晓得要等到哪年哪月呢。”把毛笔搁在笔架上,她吹了吹上面的油墨,就小心翼翼挪到一旁,回首用剪水双瞳睨着他,道:“算了下工期,刚好能在我们婚期之前完成,不过我先说好,其余的事情我可以操持着,但是名字你可得想好。”
陈明远不假思索道:“那还不简单,公共的成了私人的,直接叫桃源居就是了。”
沐佳音扬起秀拳亲昵的敲了下他的额头,鼻子微耸道:“你倒是真不上心,都不过脑子”一双妙目又转了转,捏着下巴低吟道:“不过这名字听着倒还算顺耳。”
陈明远笑了笑,轻轻啄了下她的粉润唇瓣,见她双靥泛起红霞,提议道:“名字想好了,那接下来就得劳烦女主人给新居写幅对联了,总不好厚此薄彼吧?”
沐佳音本就娇美不可方物,听了这话更是心中一荡,睫毛不住的扑扇着,倍添娇艳,羞赧之下,就转回身子,娓娓道:“写了一整天,脑袋都疼了,我这一时半会可想不出应景的对子了……”
“没事,我想,你来写。”
陈明远飒然一笑,等她重新拿起毛笔,就探手覆盖住了她的手背。
沐佳音感觉着耳鬓厮磨间的缠绵情意,心扉一时甜美如蜜,手腕的力道也不禁轻了几分,任由陈明远操控着自己的柔荑,执笔在联子上书写着,出神的望着一笔一划勾勒着,浅声细语道:“明远,有句话,我一直都想问你的……跟我在一起,可能你还需要放弃许多、承担很多,甚至连你的自由都要从此被锁住了,你会甘心么?”
陈明远坦然一笑,道:“老天爷能把你送到我面前,我就已经是占尽了天下的诸般好处,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历经了两世的颠沛流离、踉跄漂泊,直到这一刻,心才彻底安定下来,远去了权谋与争斗,纵然人生曾如何失意、世事再怎么摧残,天上人间,又有什么能比此刻更加旖旎温馨、更加平安喜乐?
有她携手便是天涯,有她相依便是故乡。
雪落无声,流年作陪,两行对联烙下了隽永的行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现世安稳,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