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娘子道:“什么疑问?”
姜逸尘道:“那琴可是真瞎?”
哭娘子笑道:“啧,当真是任何人第一眼见琴都会有这疑问。”
她又道:“你不妨假设下,若是蒙住眼睛,可能做得比他更好?”
姜逸尘沉『吟』了一会儿,以肯定的语气道:“不能。”
哭娘子追问道:“为何不能?”
姜逸尘道:“不用眼睛看,只用耳朵听,双耳所接收的外界信息太多太杂,一时间无法在脑海中具象化,便无法做出准确无误的判断,无法判断对手所在方位,又怎能威胁到对手?”
哭娘子道:“可琴刚刚不仅能对素手所处方位做出准确无误的判断,还能预判出其数个落位选择,持续不断地对素手试压,让素手疲于招架乃至没有余力去拨弹琵琶,就好像……”
姜逸尘道:“就好像他不仅看清了对手目前的一举一动,还看穿了对手接下来将要做的一举一动。”
哭娘子道:“就好像他眼上根本没蒙着白绸,眼睛也压根没瞎!”
姜逸尘道:“那白绸看起来也非特殊材质,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布料,随意叠上两层蒙在眼睛上,就算能用余光在上下缝隙间,看到点外边事物,可那样为难自己又是何苦?”
哭娘子道:“一个大男人明明没瞎,却故意带了个白绸干扰视线,不是装模作样,便是蠢到家了。”
姜逸尘道:“白绸不假,他的举止投足也极为自然,他既不笨,更不蠢,想来只是习惯了用双耳取代双眼的功能。”
哭娘子道:“所以他当然是真瞎。”
姜逸尘道:“想必你们早已解开了这疑问。”
“那是自然,这么一副俏脸蛋却偏偏遮去了眼睛,岂非太不完美?不过我也仅是通过一番推测,猜出他不是刻意装瞎。”哭娘子话语一顿,似笑非笑地瞥向叶凌风,“反正总有好奇心胜过姐姐我的,会去探清究竟。”
叶凌风闻言脸便僵住,显然真相对他而言并不是个有趣的回忆。
叶凌风并没直接给出答案,反而是又提了个问:“你可知瞎眼和尚为何在晚上行路时还要打着灯笼?”
姜逸尘稍一寻思便道:“和尚,讲究慈悲为怀,自己虽看不见,提着灯笼却能为路过他身边的行人照亮夜路。”
叶凌风轻嗤了声,道:“那这家伙也算是慈悲为怀,他那两颗眼珠子早就被挖掉了,用白绸遮着,就怕吓着别人。”
尽管事先已能肯定琴是真瞎无误,却未能想见他瞎得是这么彻底,连眼珠子都没有。
姜逸尘怔了片刻,他见过天生没眼睛的瞎子,那些人的眼眶里都是黑黑的,空洞洞的,那模样确实容易吓着人。
而生来有眼却被硬生生挖掉,还能苟活于世的,他当真没见识过,以他所学过的医理而言,从活人身上剔除眼珠子,几乎和要其『性』命无异,可琴这模样,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是生龙活虎!
“他那两只眼不是深陷进去的,也不是空的,而是包裹着一层像马蜂窝一般皱巴巴的皮,随着呼吸,会微微鼓起、收缩,好比一张人脸上生了双朱宫眼,怎么看都不会令人舒服!”叶凌风当然很乐意把这段不快的回忆分享给别人,让别人一起跟着憋闷。
叶凌风所描述的画面在姜逸尘脑海中一闪而逝,没有亲眼见识过,总难有切身体会。
姜逸尘干脆顺水推舟,接着问道:“他那眼睛缘何被挖掉?”
“眼疾。”这回答话的却是夜殇,琴这样的强者,确实也当是幽冥教该防范的对象。
“琴是他父母所生的第七胎,彼时二人年纪已不小,生下他时,便发现这小儿子不对劲,天生眼疾,不得不摘除的眼疾。”
“毕竟是亲骨肉,夫『妇』二人也不忍心让那么小的孩子遭罪,便好生养了一年。”
“那一年里,琴从未睁开过眼睛,天天哭闹不停,头更显得有些肿大,为了保住其『性』命,夫『妇』二人还是找上大夫,把琴两个眼珠子给摘掉了。”
“那大夫水平已经是相当高明了,为那么小的孩子剔除眼睛,还要不伤『性』命,并不容易,唯一遗憾便是双眼摘除后留下的痕迹实在是有碍观瞻。”
“到底只是第七子,琴还有很多哥哥姐姐需要夫『妇』二人照顾,历经一番折腾,夫『妇』二人也已耗尽了对这小儿子的疼爱,便寻了个道观把琴托付出去。他们希望琴能在道观过上安稳的生活,也希望道观能洗清他们给琴带去的罪孽。”
夜殇并未把后续故事说完,但也不难猜想自幼便经历如此苦痛的琴,既能顽强地挺过来,后遇机缘巧合,有而今的成就便也丝毫不奇怪。
世事无常,江湖无情,听闻多了,见识广了后,对于琴的遭遇,姜逸尘并没有生出多少同情。
就在当下这个场合里,人中佼佼者比比皆是,当中一帆风顺者毕竟为少数,而更多人看似光鲜亮丽的背后,无不是鲜有人知的付出,和满目疮痍的过去。
相比之下,姜逸尘更庆幸在苍梧山时未与琴正面交锋,否则,他与汐微语定当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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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休整后,武林盟主大会也进行了最后一轮抽签。
当率先上场抽签的诸神殿与藏锋阁不幸抽到同组后,同为九州盟的啸月盟和擎天众也自成一组。
局面霎时间变得极为微妙。
究竟是帮派利益优先,还是盟会声名为重,被置放到了天平两端。
九州结义、四海会盟,这两盟会的形态已存在五十载有余,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在此形态下成长起来的,对于两盟的观念更是根深蒂固,习以为常。今说两盟将归并一家,和睦共处,在短时间内,心中难免会存芥蒂。不管哪方赢得最终胜利,另一方都会脸上蒙尘,被低看一头,这种颜面上的亏,并没有多少人能心甘情愿地吞下。
是以,若以盟会声名为重,这四强的同盟较量本不该进行,该当由两个同盟帮派商量出最有可能拿下敌盟最强组合的阵容直接一决雌雄。
然而,今日大会终究是以帮派为单位捉对厮杀,此时四个帮派似也无意打破初时定下的规矩两两联合。
眼看离武林盟主之位仅一步之遥,又有谁能甘之如饴地将这难得的机会拱手相让?
更何况,受让者亦不见得能最终问鼎,既是如此,又为何要让别人来掌舵自己的命运?
可若从帮派角度考虑,这四强之战,也得让各帮煞费苦心。
毕竟能走到这一步,四个帮派间的实力差距并不大,即便两场较量同时开战,倘若一盟为争得决战名额,打得头破血流,两败俱伤,岂不是让表面故作姿态,实则和和气气的另一盟笑纳大礼?
与其暗地里勾心斗角,倒不如将事情放到明面上,商谈好利益分配,共荣共辱才是最佳抉择。
姜逸尘能想到的事,四大帮帮主自也心中有数。
封辰已当先行动起来,他在罂粟的陪伴下,来到了君迟面前。
纵然姜逸尘听不到两个帮主是如何详谈的,但封辰此行之意昭然若揭。
其一,自是希望君迟和擎天众在此之际能以九州盟为重,做出退让,好让啸月盟能在决战上全力以赴。
其二,便是让君迟,也是让所有人看清楚,适才与宁逍遥一战消耗虽大,可对他封辰而言不过小事一桩,他还有再战之力!
时过半晌,封辰与君迟的商谈已有了结论,擎天众自愿退出,啸月盟将参与武林盟主最后一战的较量。
君迟不失血『性』,但其本质上偏向于理智,终归不是个寸土必争之人,在能得到封辰的亲口允诺后,选择坐享其成,便也不足为奇。
当抽签结果定下时,已有不少人猜到了会是这结果,此时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啸月盟与擎天众间既已通过言谈了事,大伙儿的焦点自然而然集中到了诸神殿与藏锋阁一边。
只是不论是鬼魅妖姬还是佐锋,似都无意屈尊到另一方所在处详谈。
难道这两帮这么不对付,要先和同盟干上一架,让啸月盟坐收渔翁之利?
“姬大妹子意下何如,不妨说来听听?”
开口之人头戴紫金冠,身着暗红锦服,脸方眉浓,髭须将嘴包了个圆却仍齐整有序,此人便是藏锋阁当家之主佐锋。
他笑起来时极富亲和力,即便与之不熟识也愿侃侃而谈,其皱眉时却不怒自威,同他再亲近之人,见到那模样便也蔫了。
此时佐锋自是对着鬼魅妖姬有说有笑,从称呼上也不难听出二者或是两帮之间的关系还不错。
鬼魅妖姬道:“既如此,那妾身便也开门见山的说了。若贵阁将机会让予诸神殿,诸神殿定不辱命,事后必不会亏待贵阁……”
话语未尽,佐锋便截语道:“有姬大妹子这句话,佐某便放心了。藏锋阁愿退出本次武林盟主之争。”
鬼魅妖姬愣了愣,旋即便笑道:“多谢佐兄大义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