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福全一边逛着街,一边还在津津有味地打量着王忠孝的小妾杨小环。他今儿和王大头一块儿来正阳门外,一多半的原因就是为了小环这样的小N妈。
这个小环多好啊!比福全府里的奶妈可有料多了,如果养个这样的在家里,一定不会没有奶喝!
福全还听说这个杨小环也练过撂跤,经常陪王忠孝玩摔跤,想想都来劲儿。和这样的妞撂跤,不管输赢都高兴啊!
这位福大爷还听说杨起隆的好妹妹挺多,大部分都和杨小环一样丰腴......他正想着要和王忠孝当连襟的时候,郭金宝和王忠孝的声音就来了。
“福大爷,瑞信堂到了!”
这小子也不学好......王忠孝明明已经给他安排了绿营新军中军的差事,可他偏偏不乐意,非得厚着脸皮在粘杆处混日子。还说什么粘杆处离贵人近,容易升官。
后来被王忠孝逼得没办法,干脆把自己的老爹火药郭推出去当挡箭牌,让火药郭郭德全当了绿营新军中军的火器参将,还让自己的老爹收了的他的大舅哥李吉祥当徒弟......什么传儿不传女的,都不管了!
配置火药的活儿又脏又累,谁真乐意学?有那功夫,还不如帮陪王爷去八大胡同行善积德呢......
裕王福全抬头一看,顿时就是一愣,脱口而道:“哎呀,怎么那么多官呢?今儿什么日子?怎么那么多官都到瑞信堂门口排队了?”
原来在由杨三茶馆和附近的两排房子一并改建而成的瑞信堂门外,这个时候正有一大群的官员在排队。
“那么多官在排队存钱?这些都是......都是私通鳌拜的官儿?”福全接着又道。
他那张嘴也就是在康熙、鳌拜、布木布泰三个人跟前的时候有把锁,只要他们仨不在,那就是想啥说啥的主儿,这会儿直接就胡乱嚷嚷开了!
结果一大群正排队的官全扭过头来看他了,有几个还怼上了。
“你个小孩哪儿来的?你怎平白诬人清白?”
“就是,你家大人不管管?”
“是啊,景某高中之后一直在京铨选,怎么可能是鳌拜的奸党?”
“张某也是康熙六年的进士,在京铨选至今,连鳌拜的面都没见过......”
“唉,你们还是进士,朱某只是个举人,三科不中,在京拣选数年,不知何日是个头啊!”
“姜某也是举人,在京拣选已经九年了,苦啊......”
“我也在京拣选八年了......”
一帮大清官刚开始还怼了福全,可没一会儿就开始诉苦了。
而这时候福全、王忠孝才看清楚这些官都是些芝麻绿豆,大多是七品、八品的,也有几个六品官,甚至还有一些是穿着举人官服的。
这些官一看就倒霉,肯定没什么钱,官服的材质自然很差(清朝的官服通常是自己准备的),陪着他们排队的跟班也不多,大部分官都是形只影单的。
其中几个看上去还面有菜色,体态消瘦。这年头大清朝还没流行洋药,这副模样的官不是有病,大概就是经常吃不饱吧?
郭金宝这个老北京笑着凑到了裕王福全身边,一脸鄙夷地指着那群落魄官儿道:“王爷,这些都是在京等候铨选、拣选的芝麻绿豆,应该是来瑞信堂借高利贷的。”
“哦,原来是一群穷官啊,晦气!”裕王福全显然也瞧不上这群来瑞信堂借贷的官,骂了一句之后,就晃着身子往瑞信堂里头走去。
跟在福全身后的几个王府护卫马上如狼似虎般冲在前头,挥舞着手里的拳头吓唬那些穷官道:“闪开,闪开......好狗不挡道!这是王爷!谁要冲撞了王爷,这身官皮就别要了!”
那群官一听福全是王爷,再看看福全的气质和跟着福全的王忠孝的卖相,一个个全矮了半截,都跪在积雪都还没融化的地面上给福全叩头请安。
被人骂成狗还那么低三下四,这个狗奴才相......也别和宋朝的文官比了,和明朝那些动辄就给打屁股的官相比,那也差太多了。
不过已经到大清快两年的王忠孝,其实是很理解这些狗官的难处的。
宋朝的官有高薪养廉,明朝的官有很大的免税特权,所以有不少投献寄进的收益,都是有钱的主儿。
而清朝的官,准确的说是大部分的汉员狗官,就是一个字儿——亏!
真是当狗有风险,入仕须谨慎!
现在还是康熙初年,大清朝还没怎么开捐班,所以这些官都是有功名的,不是进士就是举人——根据清朝初年的制度,举人只能参加三到五次会试(远省三科、近省五科),考不上就只能参加吏部拣选碰运气。
而那些特别走运中了进士的,虽然都能授官,但有官不等于有缺。大部分中了进士的官都得经过漫长的候选和候补,最后才能得到一个实缺。
这个候选(拣选)和候补是两道关口,其中京官只需要候选(拣选)即可,选上就有缺了。但是京官清苦,对于在北京没门路没产业的汉员尤其如此。
而地方官则需要先由吏部铨选(拣选),选上可以得一个候补官,然后再去地方上继续等。
据王忠孝所知,眼下大清朝的正经进士出身,从高中到补上个县令,平均耗时八年!
八年啊!抗战都胜利了,这帮清朝的进士就在等一个县令的缺......当然了,八年等个县令好像也挺值,但是根据清朝的制度,候选、候补官都是没有俸禄的。
更惨的是,候选得在北京候,候补得去省城候。
北京什么开销?省城什么开销?
而且当官有当官的体面,各种交际,各种迎送,各种应付,都是要花钱的。
而当了官也不再去打工,一个进士及第的候选官去通州运河码头上扛大包能像话吗?工都不给打,要饭就更不可能了......堂堂朝廷命官去要饭,那丢得可是朝廷的体面。
另外,好不容易捞到个缺也不等于就能安安稳稳一辈子。
因为大部分官职都是有任期的,短则三年俸满(到期了),长则五年俸满,俸满之后又要回京铨选......又没钱拿了!
除了到期俸满之外,还有死老爹、死老妈后回家当三年孝子的问题。守孝是没俸禄的,守完孝起复后,还得再去回京铨选......还是没钱拿!
再铨选选上地方官后,还得再去候补......继续没钱拿!
没钱怎么办?当然就得借高利贷了。
这种高利贷在北京这边就称为京债。
所以大清朝的这些进士、举人出身的汉员,如果不是家里特别有钱,或是有背景有门路,或是考得特别好,中个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想要赚到大钱那是真的难,一不留神这个贪官就能当亏了。
贪官当亏了的事儿在别的朝代许是个笑话,但是在清朝那是经常会发生的。到了清朝中后期官员泛滥,实缺更加难得的时候,甚至还有当官当到饿死的事儿发生......那叫一个惨啊!
不过大部分当亏了的官,也不是因为候选、候补时借债吃饭过日子上,而是亏在借高利贷行贿走门子上。
在大清朝的官场上,借贷行贿买缺儿,上任后贪污还债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了。大部分没什么背景,也没考得特别好,也没遇上贵人的汉员,想要早一点补上缺,大多得走借高利贷买缺的路。要不然候选、候补的年头就太久了——从高中进士到当上知县的八年,那可是个平均数!
而且这还是进士官,如果是举人当官,想要不花钱可就太难了。
但是借高利贷买缺是有风险的,因为在北京只能买到候补道缺,到了地方上还能不能买到中意的实缺就不好说了。
另外,就算买到了好缺,也保不齐当没几天家里的老人没了,那就得回去当孝子了,之前买缺的银子就都打水漂了。
而这么一伙欠了一屁股高利贷,每天一睁开眼就有多少利息滚上来的大清官,想要当个清官,条件也不允许啊!
而给这些在京铨选的汉人官员放京债的资本,则大多来自旗人权贵......当然了,权贵本人一般不会出面,但是最后分钱的时候吃大头的,一准是他们。
这事儿说得透一点,就是大清朝的旗人权贵在已经吃到了大部分官场油水的情况下,也不放过分给汉人官员的那一部分,利用金融手段和制造官场内卷,再狠狠刮一笔汉人官员的油水。
如果让整个官场上的汉员合在一起,每年出一份财报,即使不亏本,净利润也不会太高,整体而言,就是一群“官白劳”。
而就是这种一不留神就能当亏掉的“官白劳”,也因为供求关系和汉族知识分子的出路太少,变成了香得不得了的香饽饽。
不过在王忠孝对于大清朝这种欺负和盘剥汉员的陋习那是没有什么意见的......看看,连贪官都能给你当亏了,这样的朝廷要它干嘛?这还能不革命吗?
革了命......欠得高利贷不就不用还了吗?所以在革命发生之前,是不是应该多借一点是一点啊?
想着借钱不还的好事儿,王忠孝已经陪着裕王福全一块儿进了瑞信堂的大厅——就是原来的杨三茶馆的大厅,现在改造成了个钱庄大厅的模样,搭建了一排既高又坚固的柜台,柜台上还竖着枣木的栅栏,每一根都有碗口粗细。通往柜台里面和二楼的口子都按上了包了铁皮的木门,一看见非常坚固,还有拄着齐眉棍的壮汉守着门口。
王忠孝陪着福全进入瑞信堂大厅的时候,这里头正是生意兴隆的时候,每个柜台前头都站着一个正在办业务的候选官或是候选举人,大多愁眉苦脸的,一看就是没借到银子。
杨起隆、袁林静和王三顺他们三个掌柜的,一早就来了。这会儿听手下报告说王爷驾到,全都下了楼来迎接,看见福全就要下跪,正在办业务的“官白劳”们也都感觉到来了贵人——他们都知道瑞信堂背后那是裕王福全!所以这会儿都要给福全福大老板下跪......这买卖你看,主顾给店家下跪,真也没谁了。
不过福全不愿意和他们多纠缠,一个健步就窜上了楼梯,然后风风火火地就上了二楼。王忠孝、杨起隆、袁林静、王三顺、郭金宝他们也马上跟了上去,全都上了楼梯,然后就听见咣当关门的声音。
瑞信堂的二楼是账房,福全、王忠孝等人爬上去的时候,就听见一阵吧嗒吧嗒的拨动算盘珠子的声音。
福全问了一声:“还在算账呢?都过年了,也不歇一歇?”
“王爷,咱们放账的,年关之前是最忙的,况且咱又是新开张没多久,今年还是头一个年关,不得好好算算?”
回话的是杨起隆,现在瑞信堂一共有三个大掌柜,杨起隆、袁林静、王三顺,其中杨起隆最大。而且他也放老了高利贷,手底下养着一群算账的、收账的,经验丰富啊!
“王爷请。”
杨起隆一边回话,一边将裕王请进了一间宽敞的会客厅。
落座之后,裕王又问:“去年赚了多少?算好了吗?”
“王爷,决算还没出来。”杨起隆笑道,“不过去年咱们瑞信堂可没赚着什么钱,倒是收了二百四十多万两的储。”
二百四十多万两的储,其实就是二十四多万两的贿,只不过账面上是别人存在这里的!
王忠孝担心裕王不明白杨起隆的“没赚钱”是什么意思,赶紧跟着解释道:“王爷,那二百四十多万都是长期存银......而且银号都不用给利息,放出去一年赚个一成利,也能有二十四万利润。不过现在放出去的款子,明年才能收利息。所以今年就没赚着什么了。”
福全满意地点点头:“知道,知道......对了,咱们的银子都放给谁?收得回来吗?”
杨起隆笑道:“回王爷的话,目前咱们的银子大部分都放给在京铨选、拣选的官员和举人。不能保证都收回来,但是利钱重,还是利滚利,即便坏掉一点,打总账还是能赚的。”
杨起隆当然没说实话,瑞信堂现在的买卖何止能赚,简直就是赚嗨了!
他现在傍上了裕王,又是粘杆处的官,绝对的消息灵通人士,只给有机会选上的官放贷。而且利钱只是给候选官放贷所能得到的一部分收益,另外一部分收益是通过“派出家人”获得的。
所谓的“派出家人”,就是由债主派人跟着“官白劳”去上任(家人的名额也可以直接卖掉),然后接着“官白劳”的官威疯狂敛财!等惹出麻烦了,“家人”就来个人间蒸发,背锅的还是“官白劳”。
而这部分收益,就不用给福全报账了,就由王忠孝、观音保、杨起隆、袁林静、王三顺他们五个人分账!
“你之前不是说要放账给做漕运买卖的商人吗?”福全问,“现在怎么都放给当官的了?”
杨起隆早就在等这一问呢,当下就笑着道:“王爷有所不知,这跑漕运的商人,都是在东南进货,在北京发售的。办货的时候才需要借债,到了北京把货一卖,就该还钱了。所以要做漕运商人的生意,咱就要在扬州、苏州、杭州开设分号......在扬州、苏州、杭州放账,在北京收账。与此同时,还能开展汇兑业务,帮着商人和官员们把银子汇往东南或是汇回北京。”看书溂
“王爷,这可是好买卖!”王忠孝赶紧鼓动福全道:“东南本身就有钱,扬州有盐商,苏州、杭州自古就盛产丝绸,另外江南还有四大织造,每年的流水也是一大笔钱。如果盐商和四大织造能存一部分钱进瑞信堂,那可就不是二百多万,而是四五百万甚至上千万了!”
袁林静是从扬州来的,他当然想来个衣锦还乡,也别在北京和杨起隆这条地头蛇拉扯,这会儿也笑着说:“王爷,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据我所知,东南商场上借钱的利钱很高,一年收息两成算是很低了。而咱们瑞信堂就算一成半也能赚不少!”
“是吗?这可挺好啊!”福全笑道,“王大头,你怎么看?”
“我吗?”王忠孝笑着说,“王爷,我听说吏部有不少两江的缺要往外放......要不您今儿就当一回贵人,从来瑞信堂借贷的官员中挑几个放去两江做候补知县,这样袁二哥到了东南,也好有人照顾。如果有漕商敢赖账不还,也能有人帮着讨要。”
王忠孝又道:“另外,瑞信堂开在东南的分号,也可以设成粘杆处东堂子衙门的分支,一边同四大织造一起为皇上当耳目,一边为王爷您赚钱。”
“好!”福全一拍大腿,“这主意不错,就这么办了。对了,大头,你现在就去挑几个等待铨选、拣选的官员和举人,让他们来见本王,如果本王觉着还行,就给吏部打个招呼,安排他们放两江。”
王忠孝大喜道:“王爷,那您可真是他们的大贵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