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弘历的神情尚算轻松,手持书册坐于桌畔的他一听到嫡子二字,峰眉渐拧,眸光顿黯,他不发一言,似在沉思着什么。
看那模样,他似乎很排斥与她同房。
被嫌弃的妤瑛心中一阵刺痛,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计较。很快她便恢复如常,试图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这件事,
“我明白,四爷心中只有苏格格,不愿与别的女人太过亲近。我身为您的妻子,本不该多管,可妻子也有妻子的责任,我的责任便是为您添个嫡子。
如若熹妃娘娘不催,我倒也不着急,可娘娘她每月都会差人来询问,我能怎么办呢?我也不想逼您,可您也晓得,娘娘最在乎的便是嫡子,如若我迟迟不能怀上,指不定娘娘她又会把怨气撒在苏格格身上,又要想法子为难她。”
她的话说到一半时,弘历怒火升腾,以为福晋又在拿他母亲压制他,但默默听罢之后,他仔细一想,忽觉这话虽不中听,却不无道理。
母亲对玉珊本就有偏见,难保她不会把福晋怀不上孩子一事怪罪到玉珊头上。
弘历没应声,却也没反驳,估摸着是将她的话听进了心里去,妤瑛趁热打铁,继续道:
“即便不为我的处境,为着苏格格着想,四爷您也该如娘娘所愿。只要我一有身孕,四爷您就不必再违心的与我同房,可以专宠苏格格。”
眼下的局势,弘历比任何人都清楚,怪只怪玉珊不是满人,他必须娶福晋,而这嫡子,只能由福晋所出。即便他再怎么偏宠苏玉珊,老祖宗的规矩也不能破。
上回为着玉珊,他带病入宫,已然惹怒了熹妃和皇上。当时皇上就警示过他,男人年少时将私情看得重一些,无可厚非,但若因私情而枉顾大局,甚至遗忘了自己肩负的使命和责任,那便不是专情,而是真糊涂!
当时皇上并未特指,他只当皇上是随口一说,如今再回想起来,弘历忽然意识到,兴许皇上指的便是子嗣一事。
沉思许久,最终弘历放下了手中的书册,站起身来,朝帐边走去,垂目淡声吩咐道:
“宽衣。”
这……便算是答应了吧?
忐忑的妤瑛暗松一口气,应声称是,行至他身侧,伸手为他解盘扣……
秋夜寒凉,纵室内盈春景,一片热燥,可他的眼底却始终凉漠,没有一丝温度。
次日一早,弘历照例去上朝。
今儿个是苏玉珊的生辰,她本想亲自下厨,可弘历说了,生辰这天不能让她辛苦,只让她好好歇着,命灶房备宴即可。
既如此说,苏玉珊也就没再张罗,睡罢懒觉醒来后,常月为她梳洗更衣。
今儿是个喜庆的日子,常月为她挑了身绯色的夹棉氅衣,锦缎上绣着粉色芍药和几只蝴蝶,色泽鲜亮,十分明艳。
如此艳丽的氅衣,佩戴的十八子不能太扎眼,玉珊挑了串砗磲十八子,洁白莹润,与这衣裳相得益彰。
云芳一边为她系在盘扣上,一边琢磨道:“昨儿个我悄悄的问过李玉,问他四爷到底给玉姐姐准备了什么,他竟然连我也瞒着,说是四爷不许透露,他不能告诉我,太过分了!”
常月打趣笑道:“怪道四爷信任李玉,他这嘴紧的,连自家媳妇儿都不松口呢!”
云芳红着脸小声反驳,“还没成亲,才不是媳妇儿。”
“快了快了!再过几日便是你们的婚期,我这贺礼都备好了,就等着送出去呢!”常月又在拿她说笑,云芳窘得不敢应声,赶忙换了话头,继续说起四爷的生辰贺礼。
对于礼物,苏玉珊倒不是特别期待,“平日里逢年过节的,他送的已经够多了,我那两个箱子都快装不下了。”
“正因为他平时送了很多珍宝,所以我才更想知道你生辰这日他会送什么特别的。”云芳那双乌亮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说是要打了个赌,
“我猜四爷会送珠宝,常月你呢?”
常月猜测道:“也许是古玩摆件。”
她们都在猜,苏玉珊也忍不住想赌一把,“我猜是诗词画作。”
常月掩唇笑道:“那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四爷爱作诗嘛!”
苏玉珊没太当回事,云芳一直好奇的等待着,一个时辰之后,弘历终于归来,身后跟着的李玉手持一方盒子,规矩的立在一侧。
弘历含笑近前,“这贺礼我准备了许久,今日终于能送给你了。”
说话间,弘历食指微抬,示意李玉将贺礼呈上。
苏玉珊接过打开一看,才发现檀木盒内放着的是一枚翡翠镯子。
这只镯子居然通体满绿,色泽十分浓郁,如这般满绿的戒面、项坠或是小物件居多,镯子却是很少见。
只因翡翠中的翠色越多越珍贵,但原石内的翠色往往分布得并不均匀,开出来的镯子若能有一半的绿便属上品。如这般通体满绿的,苏玉珊只是听说,今日才算是头一回见识到,
“满绿的镯子,你打哪儿寻的?”
自然是他用心去寻的,“初夏时节,宝韵斋里得了块翡翠原石,开出来的绿色十分纯正,水头极好。当时我便给了定钱,让他打造一只满绿的镯子,老师傅足足打磨了五个月,终于在你生辰之前赶制出来,希望你能喜欢。”
听他说这过程好费事啊!摩挲着那晶莹透绿的镯子,苏玉珊琢磨道:“肯定很贵吧?花了多少银子?”
弘历却道不贵,只伸出了五根手指,苏玉珊瞎猜道:“五百两?”
弘历摇了摇头,“五千两。”
“……”苏玉珊闻言,倒吸一口凉气,星眸圆睁,简直难以置信,五千两?那不就是一百万?一个镯子就要一百万?
她每个月的月钱也才六两银子而已,升了庶福晋后添到了十两,虽说弘历时常会额外给她银票,但若按照月银来算,那得几十年才能攒够五千两啊!
这么一算,她突然觉得好心疼,“这也太贵了吧?五千两能买好多首饰了呢!我不喜欢,你赶紧退回去。”
这话他才不信,“方才你瞧见这镯子时,眼里分明有光彩,你应是喜欢的。”
“我一想到它的价钱,就喜欢不起来了,真的太贵了,我不要。”苏玉珊忙将镯子放回盒中,合上盖子,收回视线,不再瞧它。
弘历行至桌边,在她身侧坐下,将她左手的镯子取下来,苏玉珊轻呼道:
“莫取,我这镯子好好的,我戴惯了,挺喜欢的。”
然而他却道:“已然戴了两年,再好也该换一换。这果绿色的翡翠色泽倒是清新,但不够贵重。”
说着他又将盒子打开,将那祖母绿的翡翠拿出来,往她指尖套去。
“我说了不要,不是很喜欢,你退回去吧!”她挣扎着想抽回手,弘历提醒道:
“莫乱动,若是摔碎,五千两可就没了。”
此言一出,吓得她再不敢挣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为她戴上。
欲滴的一抹翠色环在她腕间,越发衬得她肤白腕细纤指修长。
弘历打量着,满意一笑,“不大不小,刚刚好,这镯子是为你而生,没有任何人戴过,只专属于你一个人,喜欢吗?”
这一回,她没有再否认,点了点头,轻声道:“喜欢是喜欢,可就是太贵重,我戴着有压力。”
拇指轻抚她的唇瓣,弘历柔声道:“我的银子,当然要花在心爱的女人身上,难道要我把它送给旁人,你才开心?”
一听这话,苏玉珊忽觉不舍得,小声嘀咕道:“你不是说这是为我打造的吗?旁人可能戴不进去呢!”
朗笑一声,弘历点了点头,“我悄悄量了你的手腕,尺寸正好适合你,它只能是你的,谁也没资格肖想。”
弘历温言软语的劝了许久,这才哄得她收下了镯子。
将近晌午,下人们开始上菜,然而午宴期间,他时常走神,面上虽有笑意,但眉头一直未能真正舒展,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苏玉珊奇道:
“你这是怎么了?有心事?跟我说说,兴许能好受一些。”
昨夜在岚昭院之事,弘历本想告诉她,可今日是她的生辰,她心情很好,他若将那些事说出来,岂不扫了她的兴致?
但若不说,往后她再知晓,怕是会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