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墨言打完电话,没过几分钟,徐红从治疗室推出来。她每次做完治疗,人都会异常虚弱,昏昏沉沉地睡上半天。可今天,徐红刚回到病房就睁开了眼睛。封振霆跟封墨言都守在床边。见她醒来,封振霆立刻靠近了些,关心地问:“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又想吐?”
他转身要去拿垃圾桶,可徐红摇了摇头,视线转开了点,落在封墨言身上。封墨言见母亲看向自己,就知不是什么好事了,心里不由得一紧,可还是坐起身又把轮椅往前滑了些。“妈,你有话说?”
徐红有些虚弱,说话缓慢,“今天早上……我看到她,从你房间离开的。”
果然——封墨言的脸瞬间严肃冷沉。“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你妹妹刚死,明天才是头七,就是那个女人害死她的,你不跟她一刀两断就算了,你还留她在医院,在我跟前过夜……墨言,你是不是想早点气死我啊,我死了就不会有人再阻止你们了,你们就能恩恩爱爱地在一起了,是不是?”
封振霆一听这话,也大吃一惊,顿时满脸怒意地瞪向儿子,“昨晚那女的来了?还留宿了?”
这么多天了,封墨言没有在父母面前为千千辩解过什么。因为知道父母不会相信,说了也是无用。可现在,见母亲再次把诗雯的死归罪在千千头上,他终于忍不住了,“妈,我就不明白,你们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诗雯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你们比谁都清楚!就算没有发生那天的事,你们又怎么确定诗雯就会安然无恙?”
“你们就是想定千千的罪,就是不愿意为自己的错误买单,一如当年你们偏袒诗雯那样!所以你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而不管是不是符合事实!”
“混账东西!我们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封振霆瞪着眼回击。封墨言冷冷地勾唇,想笑,笑不出,心里只觉得悲凉。“亲眼看见……我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
父母亲眼看见的,无非就是诗雯死在千千家里,可他们却不愿想,自己的女儿好端端的非要跑去别人家找茬,还死在别人家里,带给别人多深的阴影,多重的晦气!他就不信,以他们对自己女儿的了解,会不懂诗雯那天是何用意。有句话说得好,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而眼前的父母,就是这个装睡的人。他们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懂,因为心中的偏见和执念太深,因为一旦退步,接受千千,就表明他们过去十几年都错了。他们怎么可能承认自己错了呢?封墨言兀自沉吟片刻,心如死灰地道:“都说父母是伟大的,为了成全子女甘愿牺牲一切,可你们……在你们心目中,面子、尊严、门第观念,都比儿子的幸福和快乐更重要。”
许是他的表情过于沉重悲痛,封振霆跟徐红竟一时都没打断。“你们老说,对我太失望了,而我作为儿子,对你们这对父母,也非常失望……我不过是爱一个女人,我们连孩子都有三个了——我就不明白,你们的心理到底是有多扭曲,多固执,才会这么执迷不悟。难道看着我一辈子不得幸福,活得像具行尸走肉,你们就满意了,开心了?”
“我到底是你们亲生的儿子,还是你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封墨言振聋发聩的质问,一下子让徐红夫妇都没了话说。病房里安安静静,好一会儿,徐红才虚弱喏喏地吐了句:“我们当然希望你幸福,可好女孩那么多,你怎么就……”“好女孩再多,不是她,都与我无关。只有她能让我开心,快乐,让我心神安定,得以安眠。”
徐红动了动嘴巴,却不知说什么好。“亏千千还一心为你着想,劝我不要惹你生气,好好哄着你,说你生病难受。而你,作为长辈,心胸气度却远不像一个长辈该有的样子。你只会诋毁她,中伤她,把她想象成洪水猛兽。”
徐红吃了一惊,“什么?你说她……为我着想?”
“不然呢?你以为她会幸灾乐祸,盼着你病情恶化吗?她从没有,虽然你那么对她,她也没有盼你半点不好——因为她爱屋及乌,哪怕是为了让我心里好受些,她也不希望你有事。”
封墨言一鼓作气,把这些天压抑在心里的话全都吐露出来。“妈,这才是爱一个人的正确方式,而不是打着爱的旗号,肆无忌惮地伤害。”
房间再度陷入安静,徐红神色怔忪,好像陷入了沉思,又好像产生了自我怀疑。而后,封墨言的手机响起。他看着是王城的来电,估摸着是公司的事,立刻接起。果然,那边才说了几句,他脸色就变了,可很快,他又镇定下来,平稳淡淡地吩咐:“不管,让他们折腾去,我明天回公司,会把职务交接出去。”
电话打完,封振霆脸色异常严肃,“你胡说什么?你把职务交给谁?你要干什么?”
封墨言看向父亲,“之前不是您说,我对家族亲戚太绝情了吗?既然他们这么想要总裁的位置,那我双手奉上,这回够意思吧?”
“胡闹!封世坤那老头儿,他还能撑几年?他膝下那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草包,封云若是落到他们手里,公司迟早完蛋!”
“那也与我无关。我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守护不住,更没能力去护那么大一家公司。”
他近乎颓丧地说完这话,疲惫地揉了揉眼角,叹息了声,“爸……我这些日子太累了,想回去休息下,白天,你在医院陪着妈吧,我晚上再过来。”
话音未落,他转过轮椅,朝门口去了。封振霆着急,扬声喊:“墨言!你不能意气用事!封云这些年在你手上才有了如今的规模,你爷爷当初那么看重你,费了那么大心思才把公司交到你手上——你如今这样做不怕辜负了爷爷的期望吗!”
封墨言已经走到门口了,闻言转过身来,不徐不疾地道:“爷爷生前那么喜欢千千,不惜用公司股权逼我娶她,想必就认定了她是封家唯一的长孙媳妇,可你们又是如何做的?你们都不怕辜负爷爷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你——”封振霆被怼得哑口无言。病房里只剩徐红夫妇了。好一会儿,徐红红着眼眶,近乎呢喃地发问:“难道……真是我们错了?这么多年……我不过是,不过是想让他们兄妹过得好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们好啊……怎么到头来,全都错了,全都错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