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嫣这才转头去看娈童,十四五岁的模样。
“娈童娇丽质,姝貌比朝霞”,能做娈童的都是姿容绝色之人,据说优伶王稼长得“妖艳绝世,举国趋之若狂”。
此刻仰着一张脸看容嫣的少年,貌美如花,加之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一个男人如此绝色,难怪就连男人们也喜欢了。
容嫣的笛子上都是血迹,他低下头,墨发倾泻于肩背,以一种很卑贱的姿势,一点点把笛子舔舐干净。
他身上穿着薄如蝉翼能看出身形轮廓的纱衣,腰和臀的线条露出来,搭配着他此刻的动作,诱人到极致,一遍遍用婉转动听的嗓音哀求,“恩人哥哥,你带奴走吧,奴可以给你做牛做马。”
知府虽然死了,但他的命运并没有就此改变,他还会被人卖到另一个有此癖好的达官贵人手里,被奸淫,玩弄。
既如此,倒不如赌一把。
容嫣的鞭子都是随身带着的,忽然甩出去卷了一件外袍罩住了少年,云淡风轻的话传到处在一片漆黑里的少年耳中,“我可不是你的恩人,你跟了我,不过是从这个深渊,迈入了下个深渊,更甚至是地狱,你可想清楚了?”
“奴愿意!”玉弦裹住自己全身。
他卑贱如泥,所以仅凭容嫣给了他一件外袍蔽体,这份尊重,就能换来他的追随。
哪怕是下一个地狱,只要不用做被男人奸淫玩弄的宠物,其他的,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走吧。”容嫣淡淡说了一声,把笛子别到腰间。
玉弦爬起来,姿态卑躬屈膝地跟着容嫣翻窗户,低声说了一句,“恩人哥哥,你还需要人吗?奴有几十个朋友,你都带着一起走吧。”
那口中的朋友,无疑指的是知府养得跟他一样的娈童。
“可以,只要他们愿意跟我走。”容嫣刚刚那一刻就想好了,要将玉弦培养成杀手,自己的死士。
要是还有像他这样为了摆脱自己的命运,而将她当成恩人,誓死追随效忠她的人,她都收了。
于是,半个时辰后,容嫣带了二十个多娈童,一路从府衙里杀了出来。
她一身红衣,带着红色青鸾鸟面具,整个人绝艳又冷情,如此惊心动魄。
仅靠一把笛子做武器,或一笛封喉,或一笛穿心,或是“砰砰”击在人身上,转身间高马尾划过一道凌厉的弧度,一脚把后面的人踹飞,撂倒全场,离开前不忘留下一句,“我是天星阁阁主派来的。”
容嫣手里拎着玉弦,在府衙里飞掠而过,旁人的视觉,她简直是身轻如燕天下无敌的高手,帅炸了。
经过这一晚,恐怕这整个江湖上都得留下她的传说了,还是神乎其神,来无影去无踪的那种。
容嫣在月光下一跃上了墙头后,结果垂眸就看到停在巷子里的一辆马车。
“顾轻舟”靠坐在马车壁上,原本是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后,抬头看向容嫣。
那样的姿态,那一眼,容嫣忽然有种自己就算翻了天,也有人在暗中护着她的感觉。
月光下,她的心“砰砰”跳动得很剧烈。
“兄长。”容嫣拎着玉弦跳到马车上。
玉弦主动驾马车。
容嫣和“顾轻舟”坐进去,“你有伤在身,不是让你好好调息吗?怎么跟了过来?”
赫连祁抬手拿掉容嫣脸上的面具,隐匿着深眸里的痴恋,用顾轻舟的语气道:“知道你现在很厉害,不需要人护着了,但兄长还是想陪着你。”
年少的时候,他没想过禁锢容嫣。
虽然容嫣是女子,有着要上阵杀敌被世俗所不容的反叛抱负,但那个时候他想得是自己要拼死用战功换来话语权,为了容嫣废除种种束缚和规矩,要女子也能从军、参加科举,做官。
他要给容嫣创建一个能让她随心所欲的制度和王朝。
但是后来,容嫣入宫做了赫连墨的继后,杀他全族,一次次害他,跟赫连墨伉俪情深共治江山,不要他了,不爱他了。
那时,他只想着把容嫣抢回来,所以他谋朝篡位,杀了赫连墨,要容嫣沦为他的奴儿,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都不会给容嫣逃的机会。
他要圈养禁锢容嫣,要把她一直锁在床榻上,让她只能看到自己,只能属于自己。
他没有丝毫安全感,所以她只要和男人接触,说一句话,对男人笑一下,他就嫉妒得发狂,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只想囚禁她,侵占掠夺她。
可在龙川县的那晚她说,她不想被禁锢,她有自己的事要做,她要他给她空间和自由。
他给了。
就在她对着百姓下跪的那一刻,他红了眼,心如刀绞,忽然间谅解了她。
哪怕他心里多不安又恐慌,害怕他稍微松了手,他就会失去她。
但从那晚过后,他还是收起了自己所有的偏执和占有疯狂。
就如同现在,他纵容她去做任何事,他再担心,也没有插手,只在暗中跟着她,等着她,在她有需要的时候,他再出现。
马车驶出巷子,容嫣没有再说什么,靠着马车壁坐着,男装的时候随意一些,一条腿支起来,胳膊搭在膝盖上,手中拿着笛子,闭着眼假寐。
赫连祁悄悄往容嫣身侧靠了靠,没敢贴着她,低沉蛊惑的声音直往容嫣耳廓里钻,“上次你在龙川县的府衙醉酒,我听到你梦呓时喊祁哥哥,是摄政王吗?”
现在容嫣听到有关赫连祁的事,已经不会跟以前那样伤筋动骨了,哪怕“顾轻舟”可能窥探到了什么,她也很平静淡漠,只说了一句,“兄长听错了。”
赫连祁被噎了一下,抬起的手落在容嫣的脑袋上,试图把容嫣往自己肩上压,“你要是累了,可以靠着我睡一会儿。”
“不累。”容嫣不允许自己有片刻的放松,始终处在高度紧绷的状态,不允许自己放纵。
毕竟,她谁都依靠不了。
她是太后,肩负着那么沉重的使命,稍微松懈,她和追随自己的人都会万劫不复。
那些追随者都是靠着她、依附她的,她是上位者,没有人给她依靠。
容嫣避开了赫连祁的手掌,赫连祁的手落在半空中,越来越僵硬,心绪剧烈翻涌着,想起从容嫣入宫后,她仅有的一次放纵和依靠,是在决定来苗疆的那个晚上。
她坐在他身上尽情发泄、放纵,眼泪流了满脸,她却是畅快轻松的。
那是从她入宫后,时隔多年,他们两人的心靠得最近的一刻,可他把她推开了。
因为他想要得到她的爱,她不给,他就为难她的儿子,不放权。
在那一刻,她又把他视为了必须要除去的政敌。
“嫣儿……”赫连祁眼里泛红,很偏执地,强行把手掌落到容嫣脑袋上,重重地抚着,语声沙哑,“你可以将我当做亲哥哥,可以依靠我,不能对别人说得心里话,你可以对我说。”
这次,容嫣倒是没有躲开赫连祁的手,却仍然对着他筑起了一道墙,“我是太后,我要是倒了,你们赔上的就是自己和全族的命,所以我得做你们的靠山,没有我依靠你的道理。”
“至于心里话,兄长,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从摄政王手里夺权,让幼帝亲政,谋得整个天下,创太平盛世。”
赫连祁只感觉有一把钝刀子,在捅着自己的心,一刀又一刀,缓慢艰难地捅进去,一点点磨着他的血肉,始终不给他一个痛快。
他真想容嫣像上次那样,捅他一刀,比现在这样让他好受多了。
许久,赫连祁那手到底还是收了回来,压着喉咙里的一声哽咽,在失控时蓦地别开脸,“好,臣会倾尽毕生精力辅佐太后娘娘。”
他想跟容嫣多说会儿话,本以为利用“顾轻舟”的身份,能跟容嫣亲近一些,结果他发现了。
容嫣对谁都不会推心置腹,看起来她有很多的追随者,乌潮崖、慕容晟炀和沈瑾书都喜欢她,顾轻舟也视她如亲妹妹。
可实际上,她却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她压抑、隐忍,孤独,郁郁寡欢。
她肩负了那么多,时刻都在谋划,从入宫后经历的种种都不告诉他,把一切都压在了心里,不跟任何人说,自己承受吞下所有艰难,苦楚,疼痛。
赫连祁的心疼死了,除了那晚在龙川县醉酒时的发泄,她再没有真正地快乐过,笑过。
曾经天真烂漫开心恣意的少女,早就死了。
赫连祁恨赫连墨的强取豪夺,还有宋凝霜和江箬瑄背后共同的邪物,也恨自己,因为他也参与到了其中,间接地杀死了曾经的容嫣。
容嫣还能不能真正展颜,笑起来,快乐起来?
他要怎么做,才能让她不这么压抑?
这辈子他还能让容嫣快乐起来吗?
马车内的气氛很凝滞,许久,容嫣意识到自己太冷情了,顾轻舟不是乌潮涯他们,她不能这样对为她付出的兄长,便转过头对赫连祁道:“兄长,我饿了,我们去酒楼吃些东西再回去吧。”
她知道顾轻舟是想让自己敞开心扉,快乐一些,但她,对谁都无法敞开心扉了。
曾经义无反顾,拼了命地爱一个人,到头来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只当自己的祁哥哥早就死了,这世间再没有人能比得上祁哥哥,她做不到把心交付给任何人了。
哪怕是兄妹之情,她也难以再对顾轻舟掏心掏肺。
她爱无能了,只能从表面上尽力回报对她好的亲朋好友。
“好。”赫连祁心里酸涩又疼痛,嘶哑地应着。
玉弦很快找了一家全天开的酒楼,寸步不离地跟在容嫣身侧。
他特别有眼力劲,容嫣要坐,他已经提前拉出了椅子,还躬身用袖口擦了一遍。
容嫣要喝茶,他立刻双手奉上自己倒好的茶。
容嫣吃东西时,他总能把她想吃的夹到她碗里。
她想喝一口汤了,玉弦递过来的汤不冷不烫,正好可以入嘴……这种种,全靠他惊人的察言观色能力。
而且他长得漂亮,一张脸经过修饰后,更是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走得匆忙,只在纱衣外套了一件外袍,所以他躬身在容嫣身侧服侍时,是一副很活色生香的画面。
他柔声细语,乖得不行,这样的一个宠物,最受达官贵人的喜爱。
容嫣倒是没多看一眼,越来越适应自己的“男人”身份,跟男人相处起来不像一开始那么避嫌,断情绝爱,清心寡欲,脱离了世俗遁入空门般,看世间万物都是草木的感觉。
赫连祁心里又恐慌又满意,任何男人入不了容嫣的眼,也意味着容嫣对他也没有任何兴趣了。
容嫣心如止水,但赫连祁还是膈应这么一个漂亮又年轻鲜嫩的玩具的存在,而且有这么会伺候人的玉弦在,容嫣更不需要他了。
他不被需要,时间一长,那不是会被容嫣弃了吗?
赫连祁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去,面具后的脸色沉冷,过了片刻掏出了十几张银票递给玉弦,“我们都是正人君子,你这衣不蔽体的,太污我们的眼了,拿着这钱给你自己,还有外面等待的那些同伴,买几件衣服,现在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