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县,深秋冷雨绵绵密密地下着,看似温柔的雨线,实则寒意透骨。
这个时候地里的庄稼已经收完了,往年这时候遇上这样的日子一般人家就不出门了。
男子把前些日子从河塘收割的芦苇弄出来编些席子或是茓子,妇人则开始为一家人做过冬的衣物、鞋、帽等。
可是今年却不同往年,从一入秋县里传说工部尚书要修整伊河,本来老百姓以为是好事,可是后来却听嵩县的女巫蔡文英说:要是修了伊河,嵩县和伊川县的风水就都流出去了,过不了两年这里就要塌陷变成大海,两县里的人也将都将变成鱼鳖。
开始老百姓还不信这些话,可是后来县上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先信了,从他们那里传出来的话比这更严重,说这是什么祭献,就搬离这里都逃不掉厄运。
不管走到哪里只要这里的祖坟一陷,子孙必然死于非命。
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两县的老百姓是真的害怕了,他想求朝廷的大官不要修水渠不要建水库。
就在今日离县衙不远处一座威严豪华的府邸前数百衣衫单薄老人,仅戴一顶草帽遮雨就跪在门前青石板上,任由雨水侵湿他们的衣服,冻的瑟瑟发抖也不肯起身离开。
这些老人跪在这里,就是为了求住在这里的大官,不要把他们祭献掉。
这座大宅伊川县李半城的一处宅子,现在借给工部尚书薛大鼎暂住。
李半城出身赵郡李氏,算是赵郡李氏在洛阳的头面人物。
赵郡李氏是战国时赵国名将李牧的后人历代皆有高官,现在赵郡李氏的子孙分居各地,但是他们对外还是会称自己出身赵郡李氏。
赵郡李氏在唐朝出了很高官,比如现在赋闲在长安的前东宫左庶子李百药,就是出身赵郡李氏汉中房;东宫崇贤馆直学士李敬玄也是出身赵郡李氏,历史上李敬玄在唐高宗时做过中书令。
李敬玄的曾孙就是写“锄禾日当午”的李绅,李绅在做唐武宗和宣宗时做过宰相。和李绅同时代在文宗、武宗、宣宗三朝做过宰相还有出身赵郡李氏的李德裕,李德裕是牛李党争中的李派首脑。
上面说的这几个是比较有名的,赵郡李氏在整个唐朝仅官至宰相的人就有十多个其他官员更多。
这些人在报郡望时都会报赵郡李氏,实际上他早在数代之前就已经分开了,没做大官时相互之间可能都不认识,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在维护士族利益上的一致性。
所以李承乾这个东宫太子,虽然对于李半城这个土财主来说是个远在天边的大人物,但并不妨不碍李半城与洛州刺史戴至德等人联起手来对付李承乾。
李半城故名思义他家的房产极多,至少占到伊川县半座城,他把伊川县城里的最豪华的宅子借给薛大鼎,自己就搬到县城外一处临水背山的庄园里居住。
今日他这两处宅子都十分热闹,城里的宅子被请愿的百姓从外面围住了,城外的庄园是则进了许多本地和来自洛阳的达官贵人。
这里有很多都是被李承乾罢官后从长安来洛阳居住的士族,这些人在洛阳没有什么收入,所以经常到洛阳及周边的士族人家打秋风,李半城家在伊川县这些人自然不会放过他。
李半城家大业大能有机会结交曾经在长安做官的士人,自是满心欢喜招待他们,每次来都是管吃管住还送上一些钱财。
不过今日这些人来这里却不是为了找李半城打秋风,是因为有一位贵人在这里举办宴会。
庄园内有一座临水的厂厅,因为这厂厅一半建在伊水之上,李半城就请人题了一块扁额名曰‘临伊榭’。
此时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临伊榭里已经来不少人,许多人还是从洛阳来的士人。都站在用碳火烤的十分干燥温暖临伊榭里,眺望伊河上烟雨蒙蒙的景色,忍不住赞叹不已。
荥阳郑浩和昌黎豆卢严同是从长安来到洛阳,两人又是嗅味相投,在洛阳这段时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常常一起去拜访洛阳城的一些权贵和家里的世交,一起在各种宴会上宣传李承乾种种不是。
今日这样的宴会同样也少不了这两个人。
“鸿文兄,你说天都这个时候怎么今天的主角还不登场啊?”站窗前远眺的豆卢严有些担忧地问郑浩。
郑浩正往伊水上游看,因为他知道今日的主角这些天一直在伊川县南边嵩县住着。
闻言沉吟道:“数日前韩王就说陛下传谕召道王来洛阳伴驾,只是道王在途经嵩县时受了风寒,就住在嵩县养病。
戴刺史乃是道王的内兄,所以数日前就以巡视地方为由前往嵩县探病,今日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莫不是道王的病还没有好?”
豆卢严闻言知道自己是白问了,郑浩拉拉杂杂说一大堆却没有说到正地方,便住口不说了。
道王在嵩县到底病没病现在都不好说,而且他们是三天前接到洛州刺史戴至德的请柬,在这个关键时候戴至德怎么可能会被一些小事绊住?
那么今日到现在还不出现,就说明他是故意来晚的。
想到这里豆卢严收回目光转身看向厅里头,见一个个锦衣华服的士人,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从容,桌案上的精朽点心、新鲜蔬果和甘醇美酒也没有人再动,三三两两围成小圈子开始议论起来。
豆卢严没有凑近这些小圈子,只是用心细听也能听见几句。
“伊川风水不保……”
“父老向工部尚书跪地请命……”
“这个酷吏,真是要把百姓往死路上逼啊!”
……
……
很多伊川当地士人说起这些都是忧心忡忡的。
郑浩也发现厅中气氛不对,回过头来听见一言半语,不明白正要找熟人去询问。
突然听见“通通通……”一阵踩踏木地板的声音。
众人抬头看时却是此地主人李半城慌里慌张地一边从外面跑进来,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李半城是个二百多斤的大胖子,平时走路有意拿捏姿态还不显。此时急了小跑进来,不但把地板砸的通通响,身上被上等绫罗裹着的炭水化合物也就是肥肉,也一圈圈地都跟着他的身体颤抖个不停。
乍一看,好像身上箍了一道道花色的蟒蛇在不停地扭动。
此时众人没有在意李半城的丑态,都盯着他那张喘的通红的大屁股脸,焦急地催促他说话。
“呼——呼——……”
李半城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看着众人都围住他,忙向众从作揖道:“刚刚听说薛尚书下令伊川县令派兵把请愿父老打散,是张县令好说歹说,求了半天情才允许张县令去劝说父老。
若是父老们不肯散去,还是要派兵打散。可怜我县父老冒着冰凉的秋雨前去请愿,薛尚书不但不允竟然还要打他们……呜呜……”
李半城说着竟然以袖掩面呜呜咽咽哭起来。
“这酷吏真是狠毒……”
“薛大鼎他只顾他自己邀宠,全然不顾百姓的死活。”
“真是没有天理了,竟然要派兵打散请愿的父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