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太极宫。
顶盔贯甲的李恪,抬手擦去眼皮上的汗水,仰头看见一块巨大的黑云堆在天边,沉沉地压在太极宫西北侧,整座太极宫里一丝风都没。
对此李恪没有任何表示,迈开大步走向咸池殿。
自从,长孙无忌派人进攻升道坊,李恪就在太极宫表明了身份,他要替李世民盯着驻扎在玄武门后头的左右屯卫,左右的府兵是他们父子一切谋划的保障,绝对不容有失。
咸池殿里的帷帐已经全部撤去,但是从李恪的角度看去,原本金壁辉煌的大殿依旧冥瞢晦暗。
李世民坐在罩着明黄色缎子的书案后头,脸上一片阴暗,李恪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世民正在和两个顶盔贯甲的将军说话,看见李恪走进来,抬手召他进前。
李恪加快脚步趋进书案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李世民见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慈爱地道:“恪儿不必多礼。”
“参见吴王殿下。”
李恪直起身子,还没有说话就听见旁边传来见礼声,扭头看去见是程咬金和张士贵。
“虢国公、卢国公必不多礼。”李恪回了半礼道。
李世民看着,脸挂着微笑对张士贵道:“这孩子不但孝顺,处事英明果断,朕看见他就像看见朕年轻的时候一样。而且他心地善良,待人仁义,以后朕走了,大唐也应该不出暴虐之君。”
“陛下所言极是。”程咬金听连忙附合道。
程咬金昨日已经见过李恪了,他对李世民很有信心,愿意支持李世民的任何决定。
而且他曾经和李承乾闹过误会,还被发配岭南几年,现在李承乾身边人才济济,他就是凑上去,也不可能进入李承乾班底的核心圈子。
程咬金的算盘打的很精明,长安城还有很多大臣也是打着这样的算盘,这些人就是没有被李世民召进宫也不会轻举妄动。
程咬金表罢态,剩下的三人便都看向张士贵。
张士贵跟李承乾也有过矛盾,当年他做灵州大都督时曾被李承乾摆过一道,可是后来张士贵并没有跟李承乾计较,李承乾也没有因此打击张士贵。
这些年张士贵留在长安城,一直统领左右屯卫,就是因为他深得李世民和李承乾两个人的信任。
张士贵思前想后,最后转身面向李恪,神色郑重,掸掸身上不存在的尘土,扶扶头上的五梁冠。然后朝李恪躬身一礼,沉声道:“臣从前少与吴王殿下接触,但是臣知道陛下圣明,殿下英果,大唐现在正需要殿下这样的仁孝英果的储君,臣愿为陛下和殿下肝脑涂地。”
李恪听了眼泪几乎都出来了,张士贵这样深得李世民信任的大臣真心投靠,在以前他是想也不敢想的。
“虢国公快快请起。”李恪忙上前扶起张士贵,两手托着张士贵的胳膊,真诚的道:“虢国公是大唐的功臣,父皇的肱骨,恪必真心待之。”
程咬金见张士贵当场向李恪投诚,偷瞄李世民一眼,见李世民看着二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暗道:昨天俺老程没有向吴王投诚,难道失算了?
现在再当陛下的面投效吴王晚不晚?
犹豫了一会儿,程咬金暗暗摇头,道:陛下今日真心待吴王,明日说不定又变了,俺老程还是稳一把。
李世民不知道程咬金的想法,“好啊!看着你们君臣真心相待,朕就是现在死了也能安心了。”
“父皇!”
“陛下!”
“陛下!”
三人同时转身看向李世民,眼里都带着担忧。
李世民见儿子和大臣紧张他,心里十分受用,脸上故做坦荡地道摆摆手道:“不必在意这些。”
见三人还要说话,李世民神色一正,沉声喝道:“现在不是咱们君臣婆婆妈妈的时候,若是不能将逆子和长孙氏镇压,咱们君臣恐怕难有葬身之地。”
李世民看的很清楚,他的对手是李承乾和长孙无忌,至于李治?想起来不免还会为他叹口气,……不说也罢!
三人听了,也都神严肃起来,李承乾就要与长孙无忌火拼,他们能不能收渔翁之利,实在是……前途渺茫?
他们自知不是李承乾和长孙无忌对手,于是都看向李世民,等他的安排。
这也是李世民想要的结果,这些人不像李承乾那伙人,啥事都要替他拿主意,现在天下人连谁是大唐天子都分不清楚了。
李世民感受到三人的尊重,心里略有得意,面上仍做出云淡风清的样子道:“长安城中朕不担心别人,唯李药师若是出手,必然能使朕手忙脚乱一阵子。”
张士贵是个厚道人,忙替李靖解释道:“李卫公今年已经八十岁(虚岁,实际应该是七十八岁多)重病在床几个月了,即便有心也无力了。”
李世民听了虽然仍不放心,但还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毕竟李靖是有大功的人,如果让人觉他总怀疑李靖要造反,那会让人觉出他不自信,也显得他心胸狭窄、刻薄寡恩。
程咬金看出李世民的为难,刚被李世民称赞仁义的李恪也不适合在这件事情上说话。
于是他就站出来朝李世民一拱手道:“启奏陛下,老张说的不错,卫国公确实病重,臣前日还去他府上探望。”
“哦!”
李世民听了若有所失地点点头,略略放心,又有些遗憾地道:“朕也该去看看他。”
程咬金听了忙道:“陛下对待臣子向来仁爱,臣等都是深知的。”说到这,叹一口气道:“只是臣担心,如今长安城,暗流汹涌,卫国公卧病不起难以自保。他年高德劭,在军中和皇家军政学院都威望极高,万一被小人利用或者暗害了,外人不知岂不归咎于陛下。”
张士贵心里苦笑,暗道:刚才还高看这货一眼,不想……唉。
李世民一听程咬金的话就明白了,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道:“知节所言不错,药师是大唐的功臣,不能让宵小给害了。”说着看向张士贵问道:“这该如何是好啊?”
张士贵听了,只是低头不说话。
李世民又看向程咬金道:“这该如何是好啊?”
程咬金本来也不想再往下说了。万一李靖死在宫里,以后不但李世民说不清楚,他也成了帮凶。
可是李世民一直看着他,等他说话,他也不敢再犹豫,只得试探着道:“不如将卫国公请进宫来,与陛下叙叙旧?”
李世民听了,脸上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道:“朕也确实想和药师叙叙旧,只是他如今病的卧床不起,朕怎么忍心把他召进宫来?”
“陛下,您近来也龙体欠安,卫国公是臣子,陛下想与叙旧,他进宫来也是应该的。再者只要命宫人用软榻细心抬来,想来也不至于加重他的病情。”程咬金是彻底不要脸了,配合着李世民,把李靖给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李世民听了,像终于下定决心似道:“知节言之有理。”转头看向李恪道:“恪儿,卫国公给大唐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如今他年老卧病,命不久矣,却遇上奸贼作乱。朕虽然病着,但也不能不管他。你拿着朕的手书,去卫国公府把他请进宫来。”
“儿臣遵旨。只是……”
李恪也深知李靖忠于李承乾,对于请李靖进宫,并不觉得不妥。
只是他还想光把李靖进宫来,皇家军政学院的学生怎么办?
“只是什么?”李世民不悦地看着李恪,心道:朕破着脸皮不要,找理由软禁一个病的快死了的人,你还想怎么着?
“儿臣只是担心,卫国公进公了,有人利用皇家军政学院的学生,恐生大祸。”
张士贵原是低着头装做听不见,此时却觉得浑身发冷,心里哀叹:这些人可都是为大唐立下过功勋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