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牢过来的?
那就是和宋亚青有关了?
“他动了宋亚青?”端木岐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即墨勋那人没有大肚量,就算只是个侍妾,但是宋亚青也着实是极大的损伤了他的颜面,他会出手报复,并不奇怪。
“你马上再去想办法问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事。”略一思忖,端木岐道:“宋亚青是皇帝亲自下旨打入天牢的,想来即墨勋就算是再莽撞,也应该不至于伤他性命的。”
“是!”长城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我现在比较好奇的是——是谁帮他做的?”宋楚兮半晌没说话,这时候才微微沉吟道:“这里是天京,天牢那里更是没有皇帝的谕令就不能擅自出入的,即墨勋就算是彭泽太子,在那里也玩不转的,更何况从中午事发开始到现在,根本就没有多少时间给他去疏通。”
“能把手伸到那里的,没几个人,就目前来看,无非两种可能——”端木岐道,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
宋楚兮拧眉看向了他,“是殷绍?还是殷梁?”
除了这两个人,其他人应该很难做到的。
但既然这件事已经发生了,那就说明即墨勋和他们其中的一方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了。
用宋亚青这事儿送了即墨勋一个人情,下一步就该逐渐谋得彭泽从旁的支持和帮助了。
可到底是殷绍还是殷梁呢?这两个人都是有可能的,一时间也难区分。
这件事,算是件天大的事情,而且只要是和殷绍沾边,她就格外上心,想了想道:“先等等看吧,如果长城那里查不到线索,明天我就去一趟文馨公主那里,探探她口风,可能会有线索。”
端木岐的心里一清二楚,她是因为殷绍牵涉其中了才会如此在意,不过却未点破。
因为天色晚了,端木岐就没再滞留,这一局棋下完也就先回了自己的院子休息。
*
宫中因为瑾妃突然暴毙,肯定是要办丧事的。
按照惯例,自戕而死的后妃是没资格被追封和按照正常的葬礼规格去办丧事的,但是彼时正值年关,再加上瑾妃又给皇帝生了儿子,并且一天之内宫里连着出了两件可以称之为丑闻的事情也不值得宣扬,在刘皇后的周旋求情之下,皇帝还是下令对外隐瞒了瑾妃的真实死因,只说她是突发急症暴毙的,按照正常的规矩入殓办丧事。
端木岐一早进宫去吊唁,宋楚兮起床之后就跟舜瑛询问了昨晚天牢里那件事的详情。
舜瑛忍着尴尬同她大致的说了。
宋楚兮的心思却明显不在那上面,只道:“还是不知道到底是殷梁做的还是殷绍的手笔?”
要在牢里买通了死囚行凶,切了宋亚青的家伙,他还没死,就只能说是及时给敷药止血了,并且东西又有人接应给送来了驿馆这边——
这就说明至少是有天牢里的守卫接应的。
这样一来,也就证明她之前的猜测没有错,一定是有一个在京城和宫中都势力根深蒂固的人在帮他。
“暂时还不知道,太子府和怀王府邸两边都没什么迹象。”舜瑛摇头,递了漱口水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对了小姐,昨天瑾妃出事之后,宫里马上就有人去往太子府和各家王府报丧了,其他几家,除了外出狩猎的康王没到,其他几位皇子都赶着及时进了宫,却唯独太子——”
“他怎么?”宋楚兮瞬间警觉起来。
“按理说东宫离着皇宫最近,不出意外的话,太子应该是第一个进宫的,可是他却比其他人还迟了一刻钟才进的宫。”舜瑛道,忍不住的揣测,“您说——瑾妃那件事,会不会就是他做的?他是去布置善后了?”
“白天宫里才出了事,照他的性格,这几天就应该格外的谨言慎行,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一定是有什么大事绊住他了。”宋楚兮道:“不过他留了这么明显的破绽出来,反而能够多少证明,瑾妃那件事是他做的的可能性就低了,如果是他做的,他就一定会面面俱到,不会落下这么明显的把柄给人抓,可是——他为什么会迟到了呢?”
殷绍一定是忙什么秘密的大事了。
宋楚兮心不在焉的把杯子递还给舜瑛,苦思冥想了许久也不得要领,最后便有些急躁起来道:“一会儿长城回来,你让他再去打听一下殷绍昨天下午出宫以后的行踪。”
“好!”舜瑛点头。
这个时候,舜瑜也已经叫人把用剩下的饭菜撤下去了。
宋楚兮自己坐在屋子里和自己下了一盘棋,眼见着临近中午端木岐还没回,她这边很多的事情都吊着胃口,便不想再等,站起来道:“我们去见一见文馨公主吧。”
*
驿馆。西苑。
即墨勋虽然让人对宋亚青下了黑手,又将他的那个侍妾狠手处置了,可是这却是他有生以来头次受到这样的侮辱,想了一整夜也总还是觉得意难平。
本来宫里瑾妃治丧,他是该早些过去吊唁的,这天却没了心情,一个人在驿馆里喝闷酒,酒过三巡,却因为心里憋了一口气,越发觉得气闷,左右了看了眼,就对贴身时候他的礼官道:“文馨呢?怎么好像昨天从宫里出来之后就没见她了?”
“公主——好像昨天从宫里出来就回了屋子里,再就没出来过了。”那礼官朝外面看了眼,道。
即墨勋又仰头灌了一口酒,忽而冷笑,“她这是躲着本宫呢。”
说完,突然就一抖袍子,直接大步冲出去了门去。
文馨公主这边,也的确是躲着他的,平时的时候都是能不见面就尽量不见,何况这会儿又知道他正在火头上,更是绕道走了。
白筠总觉得这天驿馆里的气氛不对,给文馨公主端了点心过来,还有些不安的朝外面张望,“公主,太子殿下好像还没消气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别管他。”文馨公主本来正靠在软榻上看书,闻言就冷冷说道,那神情语气之间居然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这不是一个妹妹对自己的兄长该有的态度,胆子那么小的白筠却像是完全习以为常了,把糕点放在桌子上,捧着托盘才要出去,推开房门,却见即墨勋黑着一张脸已经大步进了院子。
“太子殿下!”白筠瞬间就慌了。
文馨公主也是跟着心头一颤,手一抖,书卷就落在了地上。
说话间,即墨勋已经闯进了屋子里。
他的身形高大,往门口一站,就已经将那里的阳光遮住了,这屋子里的温度好像都跟着受了影响,突然就冷了下来。
文馨公主拧眉看着他,居然半天忘了反应。
即墨勋看一眼落在她脚边的书卷,更是觉得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讽刺的冷冷道:“看了本宫的笑话,你倒是很惬意自在啊?还有心情在这里看书?”
“我只是打发时间而已。”文馨公主道,这才反应过来,仓促的弯身将书本捡起来。
“打发时间?”即墨勋冷嗤一声,举步走过去,劈手过去,看那样子,他似乎是要去抢夺文馨公主手中书本的,不曾想最后他却是趁机连文馨公主的手也一起握在了掌中,紧靠在她面前,语气暧昧不明道:“你无聊?怎么不去找本宫?”
文馨公主只觉得手上都着了火,只急切的想要推开他。
可是对这个人,她是太害怕了,一时居然手脚发软的完全动弹不得。
她面上神色惶恐,却闪避着视线,不去和即墨勋对视。
即墨勋见他如此,唇角一勾,手上就势发力,一把将她拽过来,贴靠在了怀里。
文馨公主这才终于有了反应,惊慌失措的去推他,一面颤抖着低声道:“这里是北狄的天京。”
“我当然知道这里是天京,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为的不就是躲我吗?”即墨勋道,右手抓着她的手指不放,左手强行将那书卷拿走,远远的丢开了。
他脸上表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阴森且冷酷,近距离的逼视文馨公主的面孔,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文馨,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连招呼都不打的就敢瞒着我做决定。”
文馨公主的手腕被他捏的生疼,但应该是明知道抗拒不得,为了不叫自己变得过分狼狈,便只是逆来顺受,咬着嘴唇没吭声。
可是即墨勋今天本来就正在气头上,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无从发泄,突然再度冷声质问,“回答我!”
文馨公主被他吼的脑中嗡嗡作响。
她有点想哭,但心里同时却有一股无明业火瞬间攀升,几乎是有些失控的,她突然就扭头对上即墨勋的视线,针锋相对的大声道:“是陛下的圣旨叫我来的,你看不懂吗?他是为了替你遮掩丑事,所以才要将我驱逐出境的。不是我要来北狄的,是他——是你那父皇要我来的!”
文馨公主奉旨出京的时候,即墨勋正在外公干,是后来回京才知道被彭泽国主派遣来天京和亲的人选是文馨公主的。
当时他就知道是这女人要摆脱他的手段,于是快马加鞭,让人变更了一起过来的文书,换掉了本来彭泽国主指定的使节,而是换成了他自己直接赶了来。
他当然知道那是彭泽国主的意思,否则就算文馨公主想这么做,她一个被他抓在手掌心里的女人能做什么?
只是这件事上,他是愤怒非常,此刻又加上心情不好,爆发起来就相当惊人。
文馨公主的顶撞,更是极大的刺激到了他。
眼前这女人看着他眼神充满了仇视和厌恶,想到他临行前彭泽国主同他交代过的话,即墨勋就更是心里冒火,忽而抬手捏住了文馨公主的下巴,调侃着冷笑道:“你真的看上殷淮那个小子了?以至于叫你不惜千里迢迢奔赴天京,也要甩了本宫,去做那小子的王妃?”
他下手的力道很大,几乎要将文馨公主的下巴捏碎了。
“我说了,这是陛下的旨意,和我没有关系。”文馨公主道。
“没关系?”即墨勋根本就不相信,一把将她拉到怀里,埋首就要去吻她。
门口站着那名礼官,见状赶紧就关了房门。
“即墨勋,你疯了?这里是北狄用来招待我们的驿馆,你——”文馨公主尖叫道,戒备的赶拼过头去。
“怕什么?”即墨勋讽刺道,一下子没能捉住她的唇瓣,就干脆埋首在她耳后恶意的吐气,“你怕被人看见,殷淮就不肯要你了?”
文馨公主羞窘的满面通红,忍无可忍甩了他一巴掌,怒骂道:“你无耻!”
一巴掌打出去,她自己就先吓蒙了。
即墨勋的脸被打的偏向了一边,他似乎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有一会儿才一寸一寸回头看过来。
文馨公主心里一怕,扭头就往门口跑。
即墨勋的速度却更快过她,一把抓住了她,就反手将她扔在了里面的榻上,按住了她,开始去扯她的衣服,一面恶狠狠道:“你真以为本宫就是非你不可吗?你为免太瞧得起自己了,如果你乖一点,好好的求求我,没准我也早就放了你了。可是文馨,这一切根本就都是你自作自受,还记得你对本宫都做了什么吗?”
“你放手!放开我,你别碰我!”文馨公主死命的抓住自己的衣领,大力针扎。
白筠想要过去帮忙,却又不敢,正在急的要哭的时候,外面刚好那礼官敲门,禀报道:“殿下,宋家四小姐拜访,前来求见文馨公主殿下。”
即墨勋这会儿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听到了他的话也没往心里去,根本无暇他顾。
白筠找到了救星一样,赶紧奔过去,拉住他的一只手道:“殿下,外面有客人拜访,宋四小姐要见我家公主,求您开恩,您就饶了我家公主吧。”
即墨勋一把推过去,将她甩开了老远,砰地一声,后背直接装在了门板上。
那门本来就没从里面插,这一撞,就骤然洞开。
虽然堆着院子门口有一道影壁,但院子里还有侍卫在。
那礼官站在门口,看到在榻上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面上一阵尴尬,赶紧再度关上了门,快步往院子门口走去。
白筠束手无策,只哭哭啼啼的跪在门口,叫天不应。
这边的文馨公主被即墨勋限制住,嘶喊着大声叫骂:“你别碰我,我说了不让你碰我了。”
“你凭什么对我说这话?又凭什么以为我就该放了你?就是死,本宫也要带着你一起同归于尽。”即墨勋道,腿一横,直接压住了她胡乱踢腾的双腿。
“疯子!即墨勋你这个疯子,你快放开我。一会儿要是惊动了这驿馆里的人,最后丢脸的还是你,你回去也没办法交代。”文馨公主嘶声尖叫,也只顾得上挣扎。
只是她养尊处优的一个皇室贵女,根本就不可能抗衡的了即墨勋的力气。
即墨勋压着她的手,一把扯掉她的外衫,恶狠狠的盯着她道:“怎么?你怕了?”
一边剥了她的衣裳,即墨勋一面扯开自己的衣袍。
文馨公主见他这样狰狞的表情,几近崩溃,只就乱抓乱挠,不住的大力挣扎。
白筠跪在外面的门边,只低着头蓦地垂泪。
而即墨勋褪去衣裳,里面露出来的皮肉却叫人目瞪口呆,因为他身上脖子以下,前胸和后背的地方,居然大片大片都是血肉纠结在一起拧起的丑陋的疤痕。
那疤痕大片的连在一起,想也知道,不是烫伤就是烧伤。
任凭谁也想不到,外表看上去风流俊秀的彭泽太子的身上居然还藏着这样可怕的秘密。
对他的这些疤痕,文馨公主并不陌生,只是这一刻,她又怕极了这个人。这么多年的噩梦了,她就是摆脱不掉他。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一再的承受这样的侮辱?
“即墨勋,你个禽兽,疯子,你放开我——啊——”这一刻,她已经无暇顾及是不是真的会有外人听到,只绝望的大声叫骂。
即墨勋的身体压下来,好不温柔的蹂躏她她的身体,一面泄愤一样咬牙切齿的说道:“怕什么?你不是胆子大的很吗?当年你放的那场火,不就是为了要和本宫同归于尽吗?你当初的胆气哪里去了?都是因为你这贱人,本宫才会变成今天的这个鬼样子,你怕什么?”
虽然他贵为彭泽太子,可是耗费重金,寻访名医,也只因为这些烧伤太严重了,并且牵连的面积又大,疤痕不得消除。
外表再怎么样的光鲜,也即便是因为他的身份,仍然会有无数的女人为了他趋之若鹜,即便谁也不敢说什么,什么也敢嫌弃他,可是他自己的心里最清楚——
在别人的眼中,他就是个丑陋可怕的怪物。
而造成的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就是文馨,就是这个贱人。
他是沾了她的身又怎么样?这女人却居然心狠手辣的想要烧死了他,和他同归于尽?
文馨公主是个弱女子,再加上对这个人本身就是深恶痛绝,再看到他身上那些丑陋的疤痕,就更是胃里翻腾,几欲作呕。
但是这个时候,她已经被折磨逼迫的神志不清了,推不开压在身上的男人,她就双手奋力的在他的身上抓出了道道血痕,一面哭喊着大声叫骂,“是我做的又怎么样?本来就是你该死,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你放开我!”
本该是男欢女爱的事,可是这些年里,她所承受的,就只有无尽的痛苦。
那一次的纵火事件之后,她又几次寻死,可是即墨勋不准,回回都把她救回来,再大肆的折磨。她知道,这男人疯了,为了报复当年她放的那场火,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让她好过的。
然后几次之后,她就已经麻木了。
随便他怎么样,她都逆来顺受,可是每一次被他压在身下这样凌辱发泄的时候,她还是承受不住的就会发狂。
和他抗争,和他争执,然后再一次被他伤的体无完肤,并且毫无还手之力。
这两个人闹出来的动静,只隔了一扇门板和一道影壁,自然不可能绕着宋楚兮主仆的耳朵走。
宋楚兮本来也是十分意外,毕竟——
这两人是彭泽皇室的太子和公主,是一双兄妹的。
她的眉头隐约的镇定了一下,但面上却几乎没什么震惊的表情,只站在那影壁外面安静的等候。
白筠进去传信之后就再没出来,显然也是无暇顾及她了。
这边她虽然镇定,可舜瑜和舜瑛两个却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一个个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焦躁不安的几次欲言又止。
院子里的十几个侍卫,全都腰杆笔直,面容冷肃的站着,似乎是对那屋子里动静早就习以为常,根本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楚兮一看这些人的表情就明白了,即墨勋和文馨之间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怪不得这女子,每逢外出见人,就都总要浓妆艳抹,而她在病床上时候的容颜,看上去总会比其他人要憔悴上许多,想必是内心饱受折磨,早就是心力交瘁了。
宋楚兮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只隐隐唏嘘了一声。
见她们主仆一直赖着不动,即墨勋身边的那个礼官就有些尴尬了起来,搓着手提醒道:“四小姐,我家公主这会儿不得空见您,您看您——”
“哦!”宋楚兮笑笑,依旧镇定自若,若无其事,“既然公主不得空,那我就先回去了,晚半个时辰再来。”
说完就从容转身,镇定自若的带着两个婢女施施然离去。
那礼官看在眼里,也是眉头拧的死紧——
这位宋四小姐自己都是个没出阁的小姑娘,光天化日里听了人家行房的声音怎么就好像是家常便饭一样,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怪不得人都揣测她和那端木家主之间也早就不清白了,想来难道是也已经习惯了?
那礼官摇摇头,走出了院子,又多调派了几名即墨勋身边的亲信侍卫在外援门口也设了岗哨。
文馨公主此行的目的是要和亲的,太子一时疯癫没了分寸,他们还是不能随便放人进来,不能叫这西苑里头的动静外泄。
*
宋楚兮神色如常的带着两个丫头往回走。
出了那西苑的大门,舜瑜便有些急了,扭头往回看了眼道:“小姐,我们就这么回去吗?文馨公主那里,就不管了吗?”
“管?怎么管?”宋楚兮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脚下不停的仍是往前走,“人家兄妹之间的家务事,是你我这样的外人说管就能管的吗?而且你们看她院子里那些侍卫的表情?这种事情,明显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有吃力不讨好却管闲事的必要吗?”
她是对外人冷漠无情,但并不代表着她就没有看不惯的事。
即墨勋几次三番的意图招惹她,按理说她其实是不介意这冲突是多一次还是少一次的,如果那兄妹两个之间是头次起了这样的争执,当时她肯定就闯进去了,毕竟——
这世道对女子有太多的限制和不公平。
她虽无一副悲悯的心肠,但是文馨公主和她没有过节,能拉一把的时候她不会吝啬,帮忙保住她的清白。
可是——
现在多此一举也没什么意思了,反而多一个人瞧见,就只会是让文馨更难堪。
舜瑜听了这话,更是震惊。
舜瑛也看出了宋楚兮的情绪不高,就赶紧扯了下她的袖子,提醒道:“小姐说得对,别人的家务事,轮不到我们随便插手。”
因为是在花园里,也不好说的太多,主仆几个就只缄默了下来。
*
宋楚兮靠在榻上小憩了半个时辰。
其实她想要去找文馨公主,本来也只为了碰碰运气,现在文馨公主弄成那样,肯定自顾不暇,她也就不愿意再去添乱了,只是起床之后,头脑里还不怎么情形的时候突然就不期然想到那天她在颜玥的院子里见到的那一幕,突然就心烦意乱了起来。
当时那丫头虽是强颜欢笑,可真要说起来,她和文馨公主现下的处境该算的通病相邻了。
一个弱女子,被迫要委身于自己不喜欢的人,那样的心情,该有多煎熬。
“小姐?您怎么了?先洗把脸吧。”舜瑜拿了用温水打湿的帕子过来,见她失神,不禁奇怪。
宋楚兮接过帕子擦了手脸,这才感觉脑袋清醒了一些。
她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下地,“给我梳妆吧,我还是想去文馨公主那里走一趟。”
舜瑜和舜瑛本来也对文馨公主那边的情况有点担心,就赶紧伺候她更衣梳妆。
宋楚兮主仆一行二度拜访的时候,西苑大门前加派的侍卫已经撤了,看架势即墨勋哪里应该是完事了的。
“宋四小姐?”接待她们的还是之前的那个礼官。
“文馨公主现在有空见我吗?”宋楚兮问道。
横竖就算不该听的宋楚兮也已经听到了,那礼官也就没推诿,笑道:“公主已经得空了,四小姐请随下官来。”
宋楚兮神色如常的跟着他款步进了院子,绕过小花园,却不想进到文馨公主院子里的时候,却刚好迎着即墨勋一边整理着衣袍一面心满意足的往外走。
两个人,走了个面对面。
宋楚兮是没什么反应,即墨勋却是明显诧异的一愣,正在整理袖口的手,突然顿住。
那礼官赶忙上前,“殿下,宋四小姐是来拜访公主殿下的,头前儿来过一次了,公主殿下不得空……”
即墨勋马上就想起来了,之前他和文馨争执的时候,白筠的确是说宋楚兮求见。
他一反应也就心知肚明——
之前文馨屋子里的动静,这个丫头是听到了。
可是别人遇到这种事,总归是要回避,这丫头居然没事人一样的,表情既不见尴尬也不见她脸红的?
横竖即墨勋自己也是对宋楚兮居心不良,再转念一想,他也是完全无所谓的,大摇大摆的就直接款步从那台阶上下来。
宋楚兮冷着脸,下巴扬起,站在那里,自有这么一股子冷傲又蔑视的表情,根本就没拿正眼看他。
即墨勋与她错肩而过的时候,却忍不住顿了一下步子,然后目光放肆的自她身上绕了一圈,勾唇露出一个明显带了淫邪意味的笑容来。
舜瑛和舜瑜都强忍着,这才没有一拳打过去。
即墨勋也没说什么,随后就大步绕过影壁走了出去。
宋楚兮则是继续举步前行,进了文馨公主的屋子。
那屋子里的摆设乱七八糟的落的到处都是,桌椅外协倾倒,花瓶碎裂,首饰落的遍地都是。
文馨公主呆若木鸡的坐在床沿上,半边肩膀倚靠着床柱,里面的衬裙和肚兜都是白筠临时帮她穿上的,她只就一个提线木偶一样的任由白筠摆布。
这会儿她面上泪痕已干,泪水冲刷掉了厚重的妆容,让她的那张脸看上去形如枯槁。
主要是她那眼神太过空洞和麻木了,让人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该有的感觉。
“宋四小姐?您——您怎么来了?”白筠只觉得是自家主子的丑事被人撞破了,顿时就慌乱了起来,连忙迎接上来要阻止,“我家公主今天不舒服,您还是——”
宋楚兮却是一把推开了他,直接走过去。
文馨公主抬起无神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语气生硬的冷冷道:“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她的态度很不友善,甚至是带了几分恶意的。
宋楚兮还是径直举步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去,抬手将她半搭在身上的拉上去,遮住了瘀痕斑斑的肩膀。
文馨公主没有拒绝,也没表示感谢,就那么神色冰凉的坐着,泪痕早就风干在了脸上,让她的整张脸上去面如死灰,狼狈不已。
“这没什么好笑的,我还不至于这么无聊。”宋楚兮说道,和她肩并肩的坐着。
她是不会安慰人,而且更知道,这个时候,对文馨公主而言,什么安慰的话也没有用,说的越多,就只会让对方的心里越痛苦。
文馨公主不赶她走,也不说话。
宋楚兮陪她安静的坐了会儿,突然问道:“恨他吗?”
文馨公主仿佛没听见她的话,连眼神都没有动一下。
宋楚兮也不回头看他,只就又继续问道:“想让他死?”
温馨公主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这个时候白筠已经吓的腿软了,只是嘴巴张了张,却没敢上前说话。
宋楚兮并不介意文馨公主的冷淡,只就还是看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天色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派遣你来天京,是彭泽国主的旨意吧?既然圣旨都有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过去的事,能忘了就忘了,不能忘的,就在心里记牢了就好。我虽不是来看你的笑话的,也没什么理由替你打抱不平的,不过我却知道,一个人的一生里,前面未知,凶险未知,但那总归是条路,唯独没有办法走的,就是回头路。你自己想想吧,要么死——要么——就活下去。”
一个女子,经历了这样的事,多半是不能再拥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了,文馨公主此时的心情她不能真切的体会,也许在大多数人看来死了是能图个干净——
可是她宋楚兮却一直觉得,既然都不缺乏选择死亡的勇气,在这人世间继续存活下去索要经受的种种就全都不值一提了。
文馨公主一直没有给予回应。
宋楚兮又再坐了会儿,然后便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主仆几个依然是沉默着直接了住处。
“这彭泽太子,简直就是禽兽不如,文馨公主可是他的亲妹妹。”舜瑛咬牙怒道,还是头一次为了别人的事情表现出这样的愤慨情绪。
这即墨勋就是再如何的风流成性,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并不为过,可是他居然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沾?这可是*,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了。
宋楚兮的脸色也不好,只是没有像两个丫头那样的表现夸张,她面无表情的抿唇略一思索,就摇头道:“我想——他们应该不是亲兄妹!”
舜瑛一愣,不解的和舜瑜对望一样。
文馨公主是彭泽的公主,即墨勋是太子,即墨勋肯定是实打实的皇室中人,可那文馨公主——
如果她不是名副其实的彭泽公主,皇帝之前还会有意将她许给靖王吗?
宋楚兮看她一眼,然后才有条不紊的说道:“你们忘了,四年之前,彭泽的皇庭之内起了一场宫变,并且因此引发了一段时间的动乱,现在的彭泽国主即墨桑楠是在那以后,平定了叛乱之后才继位登基的。”
当年,因为那场宫变,险些将彭泽的整个政权颠覆,舜瑜两个虽然不关心政务,但是对那件事还是略有耳闻的。
“那年的九九重阳,彭泽国主于宫廷设宴庆祝,席间有人投毒,太子即墨宇身中剧毒,又被乔装的侍卫暗袭,当场毙命,本就身染重病的彭泽国主即墨桑行不堪打击,当天晚上就于宫中驾崩。后来他国中诸王争位,互相厮杀了一个多月,最后被老国主的堂兄即墨桑楠力挽狂澜,拔得头筹,做了新的彭泽皇帝。”宋楚兮道,那时候她人还在天京,殷绍经常为了此事被皇帝传召进宫,所以对彭泽国中那场政变的始末她知道的七七八八,“即墨桑楠继位之后,虽然废黜了上一任皇帝的后宫,搬了自己的家眷入宫,可是对即墨桑行剩下的几位子女却未苛待,仍然授予亲王和公主的头衔,我想——文馨,应该是上一任彭泽国主即墨桑行的女儿吧。否则的话,即墨勋就算再荒唐,他那父亲也不会让他这么乱来的。”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是堂兄妹啊。”舜瑛道,她最不能接受的还是这一点。
且不管是亲妹妹还是堂妹,这真的是禽兽不如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宋楚兮看她一眼,最后只讽刺的勾了勾唇角,“谁知道呢。横竖是别人的家务事,而且不该发生的也已经发生了。”
是啊,那是彭泽皇室的家务事,就算她们都同情文馨公主,也同样的无能为力。
两个丫头满心挫败的沉默了一阵,舜瑜就突然又是一惊,抬头看向了宋楚兮道:“可是小姐,文馨公主既然是和彭泽太子有染的,那彭泽国主将她送过来和咱们的朝廷联姻?一旦这件事曝光了,那么她要如何自处?”
用一个不复清白,并且和自己的堂兄有染的女子来和北狄的皇室联姻?*裸的就是打了北狄殷氏的脸,一旦事情揭露出来,文馨公主必死无疑,皇帝恼羞成怒,没准就要直接和彭泽之间开战了。
那些彭泽人,是迫不及待的想打仗了吗?
不,不会的!彭泽的国力虽然不算弱,但双方之间势力相差悬殊,真要打起来,彭泽绝对没有胜算的。
“可能——”思忖半天,最终宋楚兮只是沉吟,“可能这件事彭泽国主并不知道吧。”
可是即墨勋做了这么荒唐的事,而且文馨公主又是未嫁的公主,不可能单独出去辟府居住,只能是住在宫里的,在眼皮子底下的事,他真的会完全的无所察吗?
因为关系到文馨公主的生死命运,从西苑回来,宋楚兮主仆就对此事不再提及,就是和端木岐,宋楚兮也没说。当然了,舜瑛和舜瑜侍婢会和她打招呼的。
宋楚兮这时候正在筹谋的是十五元宵节那天御璟园行宫里的花灯会。
那是为所有进宫朝贺的客人离京前所准备的最后的一场盛会了,元宵节之后,各国使节还有各大世家家主就要陆续启程离京了。
最值得利用的机会——
就这一次而已了。
*
西苑。
文馨公主还是木然的坐在床沿上,脸色苍白,眼神空洞。
白筠几乎不敢弄出任何的动静,轻手轻脚的爬到大床的里面去,把床单被褥统统拆下来,就连枕头也全部抱走,换了新的,总之是不遗漏任何一点细节的,把即墨勋留在这里的痕迹统统抹掉。好像这样做了,就能安慰文馨公主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文馨公主也没阻止,白筠做完这一切,再回到屋子里看到她的时候还是有些局促的无所适从,用力的咬着嘴唇,眼中盈盈有泪,目光怜悯又悲痛。
文馨公主朝她看过去一眼,然后就冷讽的笑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还矫情给谁看?放心吧,我不会想不开的。”
“公主——”白筠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哭的抽搐的跪下去,爬到她的脚边握住了她搁在膝上的手,“奴婢只是舍不得公主您受苦,您明明是天潢贵胄,皇家的公主,为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侮辱?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啊?”
曾经的文馨公主,是个十分快乐而开朗的女子。她是皇室的公主,被人艳羡的人上之人,可是为什么一朝风云突变,忽然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依旧美丽,但是那神态之间却再不复当年的灵动,变得麻木且疲惫。
她明明只有十六岁啊,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要从天之骄女沦落到这一步。
文馨公主只木然的坐着,完全的不为所动。
白筠拉着她的手,却是哭的越发悲恸,“公主,公主您觉得委屈就哭出来吧,是奴婢无能,我——”
“跟你有什么关系,这都是我的命。”文馨公主忽而悲凉的笑出声音。
这一笑,便将她一直隐藏在眼眶下面的热泪逼了出来。
她有些狼狈的赶紧仰起头,硬生生的把那泪水逼回去,再度苍凉的笑出声音,“而且——我已经认命了啊。”
不是哀莫大于心死,只是——
因为无路可走。
“公主——”白筠越是看她这样生无可恋一样的表情,就更是心疼她,握着她的手,拼命的摇头,“不是这样的,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如果太子殿下还活着,如果先皇还活着,您就不会是今天的这个样子了,当初殿下那么疼您——”
一个人这一生里,最绝望的境况是怎样的?不是你陷入泥潭里,求生无望,而是现世凄惨,偏偏你原来的生命轨迹不是这样的。
从人间仙境到残酷的炼狱,这一步之遥的距离,好可怕。
“皇兄!”文馨公主,“是啊,如果皇兄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可是他死了啊。
他那个尔雅沉着,又有雄才伟略,对她关爱有加的兄长,他就突然那么一声不响的抛下了她,死去了啊。
文馨公主的眼泪,终于是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
*
傍晚时分,长城那里终于得了殷绍昨夜大致的去向过来回禀。
“太子昨天下午出宫之后并没有回府,而是带着他那个侍卫,叫做蒋成海的,单独往城西去了,可是他们甩掉了各方跟梢的人,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长城道:“然后一直到了晚上才回,这才耽搁了进宫。”
“城西?”宋楚兮抿唇思索。
她脑子里第一时间就蹦出来一个地方。
前世的时候,她和殷绍是夫妻,虽然殷绍大部分的事情都瞒着她,却并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说是城西的话,那里就有殷绍整理收藏重要密报的一个最机密的据点。
所以呢?殷绍去那里?
他突然去那里做什么?难道是素岚的身世被翻出来了?
宋楚兮突然就心惊肉跳了起来,噌的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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