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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天寒,初更才过,秋水榭院子里的石桥上就已经慢慢凝聚了一层银霜,月色之下,散发出幽冷的光芒。

因为宋楚琪的刻意安排,天一黑这秋水榭里服侍的下人们就全都被勒令退了出去,偌大的一座院子里,泯灭了所有生命的声息,寂静中又透着彻骨的寒冷。

屋子里漆黑一片,宋楚兮也没点灯,披一件大氅站在窗开的窗户前面。

一个严寒的冬天过后,池子里的荷花就只剩几根枯枝,错乱的插在池水里,看上去甚为荒芜。

宋楚兮在那床前站了许久,脸上表情淡泊而平静,只是入夜之后天气越发的冷了,慢慢的,她口鼻中呼出去的热气也凝结了水雾。

宋楚琪就是为了故意整她的,虽然没有在吃穿用度的东西上苛待她,但哪怕是白天,也严令禁止任何一个下人和她说话,不仅圈禁,更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逼疯了她。

可是——

宋楚兮没有反抗。

大街上更夫的梆子敲过三更的声音悠远又模糊的传来,宋楚兮却似乎还没有发现天色已经晚了,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不冷吗?”突然有一双手臂从背后圈住她的肩膀,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从背后将她拥入了怀中。

端木岐将她的两只手都包裹在掌心里,用自己的体温帮她焐热。

他的下巴,从后背抵靠在她的肩窝里,微弱的一点距离之下,宋楚兮已经冻得僵硬的脸孔上似乎能够感觉到他脸颊上的温度隔空渲染过来。

“你怎么才来?”宋楚兮开口问道。

“我以为你需要时间考虑。”端木岐道,唇角一直带着那个微微扬起的弧度,一面捏着她纤细的指尖把玩,一面慢声说道:“怎么样?决定了吗?”

宋楚兮一直面无表情的站着,这时候却是不答反问,“在我和她之间,你觉得我没有胜算?”

“怎么会没有胜算?”端木岐笑了笑,“只是这过程走起来太艰难,其实也没必要非要从这条路上走。”

如今的宋家,已经今非昔比了,而且宋楚琪离开那么久了,现在回来,就算她有本事,但是想要成功的完全掌握住局面,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何况宋家最大的本钱,那十万私兵还握在宋承泽的手里,宋楚琪就算再如何的手段了得,最起码,短时间内她能抓在手里的也只是宋家的这一个空架子。

宋楚兮现在要留在这里和她耗,根本就不值得。

可是如果她放弃,那么——

也就等于是放弃了她之前苦心经营,已经在宋家这边为自己铺的路。

端木岐想要让她借此机会抽身而退,可是从她白日里的态度来看,他却又几乎可以肯定——

她不会的。

她不会放弃自己步步为营走出来的这条路,她还是要用她自己的一双手来亲手掌控宋家。

明明就知道只会是这样的答案,可他还是要自欺欺人的来问一遍?

何苦呢?

端木岐的心里苦笑一声,不禁就有些走了神。

“阿岐!”宋楚兮突然开口。

“嗯!”端木岐随口应了。

然后她却开来他的手臂,转过身来。

两个人站得很近,以至于宋楚兮要使劲的抬起头才能碰触到他眼中深不见底的眸光。

端木岐站着没动,也没说话,脸上表情也一直随意自在,没有任何的改变。

“我不怕这条路有多艰难,也不在乎它会有多凶险,眼前的这一点困难不算什么,我都顶得住,所以——你不需要为我此时的处境担心。”宋楚兮道,表情平静的看着他的脸。

端木岐的唇角弯了弯,那一个笑容里面,却透着明显的无奈,“为什么一定要这么辛苦呢?楚儿,你何必一定要同她去争呢?你要做的事,你的所有的心愿我都可以替你去达成,就这么放手,只留在我的身边,这样不好吗?”

和宋楚琪对上,她虽然不是没有成算,但是因为处在弱势,这件事要做起来会十分的艰难。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一语不发。

她的沉默,就已经是一种异常鲜明的态度。

端木岐与她四目相对,微微的勾唇笑了下,忽而戏谑的开口道:“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他的许诺,她都信,因为哪怕只是抛开私人感情不提,只为了保住他们两大世家在南塘的地位和权利,他们就永远的目标一致。她要做的事,她要杀的人,最后端木岐都会替她一一的做到。

可是——

可是从这回到南塘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她必须不遗余力抓住的,就是宋家的权柄。

“我只是想要这样做,我只是想要亲手去做,好不好?”宋楚兮问道。

她的语气恳切,可是端木岐知道,她这不是在和她商量,而只是单纯的在告诉他她自己的决定。

她不要生活在他的羽翼庇护之下,不管眼前的处境如何艰难,谁都拦不住她,谁都挡不住她,她还是要固执己见。

最后,端木也只是怅惘的叹息一声,“如果我说不好?有用吗?”

他的唇角一弯,那一个笑容,突然就潋滟如初,如是一池繁星凌空撒下,美得妖冶,又有一种叫人叫人不敢深窥的诡谲。

宋楚兮的眼睛眨了眨,看着她,似是有了点儿她年幼时候的顽皮。

端木岐这才发现,自从带她回了大郓城以后,她似乎就再没有这样感觉鲜明的笑过。

她眼底的笑意,不由的暗淡了几分,调侃道:“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宋楚兮缓缓的抬起手指,微微发凉的手指轻轻碰触他的腮边,她看着他,那眼神,那么近,又那么认真,字字句句,很轻缓的说道:“阿岐,你可别骗我,免得……以后就算你说真话的时候我也不敢信了。”

她指尖上的温度,有一点点凉,只那一瞬间,就突然鲜明的点落在了心上。

*

宋家的大小姐宋楚琪身染重病,曾经一度以为救不活了,几乎都被家族遗忘和放弃了,但是突然之间,她却病愈回来了。

本来宋亚青获罪被诛,宋亚儒又是个平庸之辈,大郓城中的百姓都在后背议论,等着看这高门锦绣的一个宋氏家族就此没落,但宋家这位曾经叱咤一时的大小姐的回归,无疑是将宋家眼前的颓势给扭转了。

虽然内里真实的情况并不怎样的光鲜,但是从外人百姓的视角来看,宋家是又找回了主心骨了。

只是么——

在这位回归了的大小姐重新掌权,如日中天的时候,年前才锋芒毕露的四小姐宋楚兮却被传因为旧疾复发,卧床休息了。

宋楚兮不再出门见人,整个宋府上下,几乎都以宋楚琪马首是瞻。

端木岐自那一夜来过,之后就真的大半个月都没再现身,也没有插手宋家姐妹之间的内斗。

虽然被限制住了自由,宋楚兮却一直都稳得住,闷声不响的就一个人关在秋水榭里安稳度日。

转眼三月,南方的春天要来的更早一些,她那池子里的荷叶慢慢吐绿,没几日,就幽幽一片,生机盎然。

这天午后,宋楚兮正坐在窗下的美人榻上赏景,就见一人进了院子,快步绕过九曲十八弯的石桥朝这边走了过来。

宋楚琪不请自来,从院子里就看到她的所在,进门就直接找过来,弯身在她对面的绣墩上坐下。

宋楚兮也不看她,开口就语气不善,“你来干什么?这里没笑话给你看,也没麻烦给你找。”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宋楚琪也不动怒,只目光审视的看着她。

她的确是有点看不透这个宋楚兮的性子的,之前她闹的天翻地覆,不想承认自己这个宋家嫡长女的身份,不就是为了怕自己把她踩下去吗?

可是现在,眼见着大势已去,她却居然又能沉得住气了?

宋楚琪仔细的观察,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她是假装镇定的破绽来,最后却是大失所望。宋楚兮是真的完全不在乎,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给她。

左右这么耗下去也没意思,宋楚琪的唇角弯了下,顺手把一封帖子扔到了榻上,道:“端木家刚刚派人给我送来的,我想着好歹你是当事人,总该叫你知道的。”

端木岐送来的帖子?几乎不用想,宋楚兮就大约知道那帖子上的内容了,不过她倒是将那帖子捡起来,扫了眼上面的内容,就又顺手扔回去了。

“所以呢?你带这封帖子过来给我看是有什么目的?”宋楚兮道,好整以暇的看着面前宋楚琪,“是为了向我炫耀?告诉我你坏了我的好事?然后证明你确实比我有能耐吗?”

不过就是端木岐送来一封提亲的帖子,然后被她以宋楚兮长姐的名义给拒了而已。这样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也值得她自鸣得意,沾沾自喜?这女人这样的小家子气——

宋楚兮突然就兴致缺缺了。

还以为这次是遇到什么高深莫测的对手了,没想到还是草包一个。

宋楚兮再懒得多看她一眼,复又扭头看向了窗外。

宋楚琪怎么都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立时就皱了眉头,脱口道:“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端木岐想用婚约做引子,将她从家接出去,因为就目前宋楚兮的处境来看,也只有离开宋家,才能解她的困境。

何况那还是她的婚事,她难道不知道端木岐这次提亲被拒对她会有怎样的影响吗?

“说什么?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的闲着没事做?”宋楚兮叹一口气,失望道:“你我两人之间闹成这样,还提什么亲?就目前的状况而言,这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阿岐知道,你知道,我也知道。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它的结果,这个时候,你特意来找我干嘛?你就那么闲着没事做?”

且不说宋楚琪现在是将她给恨上了,一心一意都要报复她当众羞辱之仇,并且——

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是连成一气了,可是她接管宋家之后,为什么就一定要继续走这一条路,继续和端木家合作。

这时候,把宋楚兮嫁给端木岐?不管于公于私——

宋楚琪都绝对不会这样做。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毫无悬念的。

宋楚兮被她问的愣住,但她现在就是心里不舒服,一则因为宋楚兮前面对她的为难和羞辱,二来她就是想要看对方狼狈出丑的,所以忍不住的就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都已经沦落到这般地步了,这宋楚兮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像是根本就不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担忧一样。

见到这件事也没能刺激到她,宋楚琪不由的恼羞成怒,忽而满是恶意的开口斥责道:“借着端木岐的手来谋害手足,霸占宋家,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吗?连自己的姐夫你都勾引利用?楚兮,你太让我失望了,这样败坏我们宋家的名声——”

“我们宋家?”宋楚兮听了笑话一样,轻哂一声。

宋楚琪被她笑的又是一愣。

宋楚兮依旧坐在那窗户前面未动,漫不经心的看着外面荷花池里的风景。

这少女的容貌俏丽明艳,映着外面荷花池里的一片苍翠精致,只会叫人觉得她便是提前绽放在这三月荷塘里的一朵水莲,这整个池子里的翠色,就只为了衬她一人的美色。

宋楚琪看着她,看着她悠然闲适,又仿佛是天生而成的尊贵气质——

心间,无声的有妒火蔓延,缓慢的烧成燎原。

屋子里一直安静,只有外面的荷塘里,有风过时,能听到荷叶摇曳的轻微的响动。

“你刚跟我说的是我们宋家吗?”半晌,宋楚兮再度开口。

“你什么意思?”宋楚琪冷眼看着她,开口的时候,那语气却莫名带了很深的戒备。

“这里又没有外人,在我面前,你就不需要再虚张声势了。”宋楚兮道,忽而从窗外收回了目光,唇角勾着一抹嘲讽的弧度,定定的望着她,“你是宋家的人吗?你算是哪门子的宋家人?区区一个受制于人的冒牌货而已,的确,你的这幅容貌得天独厚,同我大姐相像了足有八成以上,可是假的就是假的,就算给你镀了金身,你也变不成凤凰。”

宋楚琪的心里骤然一惊。

她不仅仅的震惊,更是有一瞬间恐惧的忘记了呼吸,心里一个声音在歇斯底里的咆哮——

这个丫头,看穿她了,她已经被识破了。

可是——

这怎么可能?

之前宋家的那些族人面前,乃至于二房宋亚儒那些人全都没有发现她的破绽,这个丫头——

难道还能独具慧眼不成?

曾经有专人教导她,将有关宋楚琪的一切的都让她背熟了,她能模仿那女人的所有动作习惯,自为人已经十天无缝了。

是的!她的身上,没有破绽。这个丫头更不肯能发现所谓的什么破绽。

“看来你还是不死心,事到如今,你以为你再继续说什么会有用吗?你当时谁会信你吗?我让你鸠占鹊巢这么久,看来最后反倒是养虎为患了,楚兮,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枉费从小到大我对你的那些好处,最后——你便是这样回报我的吗?”飞快的镇定心神,宋楚琪气定神闲的反诘,“趁着我不在,抢了我的姻缘不说,现在更是狼子野心,也妄图谋夺宋家的家产和实际的管家权吗?”

真要演起戏来,她倒也是蛮入戏的,最起码这些话从宋楚琪的立场来看,全都合情合理。

“你这脸皮,实在是厚的有够可以了。”宋楚兮听过,也不过一笑置之,她看着她,那表情却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一样,字字清晰有力的重复道:“我说我已经识破你的身份了,是你聋了还是傻子?听不懂人话吗?”

“你——”宋楚琪被她的措辞激怒,才要发作,宋楚兮已经再度笑道:“想知道我是怎么看穿你的?”

宋楚琪不确定这个丫头是不是真的看穿了她,还是只为了虚张声势,只是这个丫头利害难缠,她前来南塘之前就被特意的叮嘱过。

宋楚兮说的信誓旦旦,让她心里下意识的警觉和恐慌。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严密的注意着眼前宋楚兮的一举一动,妄图找出破绽。

宋楚兮神情冷淡的看着她,继续道:“的确,可以想象,在你出现之前,为了模仿我阿姐的一切行为举止,必定很是花费了一番的功夫的,而且你也做的很好,要鱼目混珠完全不成问题。可是你知道你做的最大的一件错事是什么吗?”

宋楚琪不语,只阴沉着脸,满面戒备的看着她。

“就在你第一次走进宋家大门的那一次,当着宋家宗亲和所有族人的面,高氏提议要看你身上胎记的时候——”宋楚兮道。

当时宋楚琪是自己独自走进来的,她甚至能精准的掌握住府中的建筑格局,无需任何人的指引,直接就去了正厅。

因为前期的准备充足,所以她对宋家的一切了解的十分透彻,但从这一点上来,就足以掩人耳目和瞒天过海了。

宋楚琪对自己的种种表现都很有信心,而且她肩上的那个胎记也是找到当年给宋大夫人接生的稳婆确认,然后用了特殊的药水点上去的,绝对不可能有人看出来那是假的。

更何况——

当时宋楚兮也并不在场的。

她能从那胎记上推断出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宋楚琪的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她的脸,着实弄不明白宋楚兮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如果你真是我阿姐,那么那时候,你就不该只为了急于证明自己的身份就迫不及待的将那胎记露出给他们辨别真伪,如果是我阿姐的话——”宋楚兮说着,便就闲闲一笑,嘲讽意味很浓的往身后软枕上一靠,“当时,她就会毫不犹豫的给那女人一巴掌。”

宋楚琪闻言,彻彻底底的愣住了。

宋楚兮于是站起身来,一边负手在这屋子里缓慢的踱步,一面气定神闲的继续道:“那女人算个什么东西?顶着个族长夫人的名头罢了,堂堂宋家的长房嫡长女,那份狂傲的气度与生俱来,别说那胎记长在那么隐秘的地方,就算只是在手背上——当然了,你这种骨子里就低三下四的下贱胚子,是不可能有她那样的气势的。”

就因为她当时对待高氏等人的态度?就是因为这一点小事,这个丫头就认定了她不是宋楚琪?

宋楚琪觉得这话好笑,但是还没等笑出来,就先别宋楚兮后面的话激怒了。

“你——”她尖声的叫嚷出来,一下子弹跳而起。

宋楚兮根本就不理她,回转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来,“而且,你本来也不是我姐姐。我姐姐疼了我那么多年,今时今日,又岂会为了区区宋家的权势地位就当面打压于我?”

宋亚轩死后,她的夫人就殉情去了,那时候的宋楚兮,只是个襁褓里婴儿,不客气的说,她是被宋楚琪一手带大的。

不管是分别了多久,一个曾经将你视为生命的至亲之人都不会突然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和你翻脸的。

这世上,什么都可以变,什么都不可靠,却唯独这血脉亲情,是可以从内心深处被感知到的。

这个女人,恶毒又狭隘,她对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可如果她真是宋楚琪,那么唯独对那个从小就被她呵护在手心里的小妹妹——

她不会。

不是宋楚兮就敢于这样偏激的去相信什么心灵相通的感觉,而是因为她也做过别人的长姐,她也曾那样小心细致的疼爱过素岚。如果早些年宋楚琪和宋楚兮之间的关系不好也就罢了,可她分明是那样的疼爱在乎这个妹妹的,可是那一天在宋府门口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

宋楚兮能感觉到她那善意大度里面的言不由衷。

于至亲之人而言,只一眼的目光就足够了,所以,根本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女人——

不是宋楚琪,不是她的姐姐。

更何况——

这女人出现的时机,实在是把握的太过精准巧妙了。

她是个阴谋家,她会怀疑所有应该和不应该怀疑的事,偏偏这个女人这么快就现了原形。

那宋楚琪被她驳斥的无言以对,最后就冷冷的笑了,“说到底,你也不过就全凭感觉在空口说白话而已。”

她的脸上,带着笑容,那是一种小人得志,再也不加掩饰的丑陋的表情。

宋楚兮反而是心平气和的,静默不言的与她对视。

宋楚琪越发觉得她这反应不正常,让人很难理解。

但是眼前显而易见的是,这个宋楚兮是不准备妥协,要和她抗到底了。

“好吧,就算你的推论都是有理有据,那么既然你笃定了我不是宋楚琪,当时为什么不马上揭穿我?”深吸一口气,宋楚琪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说着,就又得以的冷笑出来,“你没有证据!就凭你口说无凭的一句话,你根本就没办法叫他们相信你。就算你自己心里再有把握又怎么样?这一局——最后还不是我赢了?”

“所以我才什么也没说啊。”宋楚兮莞尔,一点也不受她的情绪影响,“我没有证据,说出来了,也会被你反诬一口,说成是我恶意中伤,闹到最后,我还不是和现在一样的下场,所以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个女人敢来,绝对是为了这一切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的。

宋楚兮很清楚自己的弱势在哪里,她这个人,从来都务实,所以,决计不会白做无用功。

既然已经把话挑明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继续演戏了。

那女人神情幽暗而冰冷的看着她,说到底还是对她的种种作为十分的难以理解。她盯着宋楚兮看了半晌,最后便就阴沉沉的说道:“你现在是个什么处境你自己就十分清楚,说的不好听了,现在,你就是捏在我手里的一只蚂蚁,你居然还敢当面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来,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你敢吗?”宋楚兮反问,忽而便就明媚又娇俏的笑了出来。

她面上的这一个笑容,十分的耀眼夺目。

那女人看的一愣,然后紧跟着,却又见她突然变脸,欺霜赛雪的一张脸孔都似是罩上了一层碎雪淬就的面具,冷的叫人心里发毛。

那女人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宋楚兮就从她面前走过,重新回到了那张美人榻旁边,弯身捡起落在榻上的那封帖子。

“我再借你两个胆,不客气的说,但凡你敢动我一个指头,宋家的那些人暂且可以抛开不提,阿岐就会活剥了你一层皮。”宋楚兮道,说着就一甩手,将那帖子当面砸在了那女人的脸上。

力道不重,但是这种当面打脸的羞辱,却能叫人发狂。

“宋楚兮!”那女人勃然变色,脸上杀意纵横的就冲上来一步。

“千万别跟我动手。”宋楚兮扬眉一笑,有恃无恐的一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冷冷道:“端木家这个时候送了提亲的帖子,你难道不懂是什么意思?都给了你这么明显的警告了,你倒是动我一下试试看?”

那女人的手已经擎到半空,闻言,就又僵住了。

她当然知道端木岐这个时候派人上门提亲是什么意思,他根本就知道她不会答应这门婚事,这样做,不过就是为了告诉她,他极为看重宋楚兮,让她手底下不要失了分寸。

现在她以宋楚兮嫡长姐的身份限制住了宋楚兮,将她软禁起来,只能算是宋家内部的家务事,端木岐可以不插手,但这也是他的底线了。但凡这女人真敢把宋楚兮给怎么样了,他就未必还肯作壁上观了。

那女人的心思举棋不定,眼神也略显凌乱的四下乱瞟,久久寻不到一个落点。

宋楚兮又瞧了她一眼,就又重新踢掉鞋子爬上榻,靠在软枕上继续赏景。

那女人心中思虑良久,最后也是无计可施,便就只能是重新看向了她,冷冷道:“宋四小姐,你果然是叫我刮目相看,论及厚颜无耻,这世上再不能有人比得过你。你不就是仗着一个端木岐吗?已经到了今时今日了,你还是要扒着他来给你撑腰,就是不撒手?堂而皇之的霸占自己的姐夫这么久,你就这么心安理得?想想——真替那位宋大小姐觉得不值。”

不管怎样,宋楚兮和端木岐之间现在这个不清不楚的关系都是硬伤。

那女人再次搬出这个来攻击她,完全是使出了杀手锏,如果换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恼羞成怒的,只偏偏,她眼前遇到的这个人是一直都将女子矜持视为无物的宋楚兮。

宋楚兮闻言,不过就是一笑置之,“替我大姐觉得不值?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也配吗?”

“宋楚兮!”那女人一再被她羞辱,终于忍无可忍,她冲上前去一步,伸手就要去卡宋楚兮的脖子。

宋楚兮的目色一冷,你女人直觉的就感觉到了她这神色不对,然则想要收手的时候却是来不及了,因为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宋楚兮美人榻前面的窗台上,居然是一早就放着一把在这屋子里装饰用的长剑的。

宋楚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出鞘,一反手,那剑尖直指,刚好刺在了她一边的脸颊上。

面上尖锐的一疼,那女人的脸色就霎时一白。

宋楚兮还是从容的坐在榻上,但是眼底神色却是冰冷至极的,“我早就警告过你,既然进了我宋家的门了,那么你做人做事就都要有点分寸,你是把我的话都当做耳旁风吗?”

一滴殷红的血自女子腮边渗出来,一点一点顺着雪亮的剑锋往下滚。

“你想干什么?现在我已经是宋家的大小姐了,你要动我,也先要想想后果。”那女人的身子僵硬,态度却还算是冷静,“无缘无故的杀了我,从此以后,你在宋氏的宗族之中也无法立足了,你要真有这个胆子,就大可以试试看,就算只是和你同归于尽了,我也亏不到哪里去。”

“同归于尽?”宋楚兮冷笑,“你是不亏,可是这么亏本的买卖,我为什么要做?你真以为占据了一个宋家大小姐的身份,我就奈何不得你了吗?”

那女人咬牙不语。

宋楚兮就又继续说道:“你自己也很秦楚,你之所以能按照计划顺利的混进宋家来,凭借的也无非是这张和我大姐一模一样的脸,你说——如果我把你的脸划花了,会怎么样?”

把她的脸划花了,那么不管是将她赶出去,还是直接弄死了,她也都是白死了的。

虽然宋楚兮这明显就是故意在放狠话,但那女人也是听的头皮一麻,过了会儿才道:“你不敢,如果我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你要怎么对其他人交代?”

“谁会要我的交代?”宋楚兮道,手腕稍稍往前一推,那女人就只觉得脸上又是刺痛了一下,眉头又是一紧。

宋楚兮看着她,凉凉道:“你忘了你是为什么才会有机会混进我们宋家来的了?当初我大姐离家的时候,也没给家里和族里的任何一个人交代,她就是任性惯了,如果说要再一次故技重施,做点出格的事也没什么啊。”

在这件事上,宋楚琪是有前科的。

虽然她如果无故失踪,宋家的那些人一定会怀疑,但宋立那些人本来就嫌弃她丢人现眼,谁会真的尽心尽力的去打探她的行踪。

宋楚兮的这番话,虽然不乏危言耸听的成分在里面,但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女人被她噎了一下,咬着牙又隐忍片刻,便就转了转眼珠子,看了眼周围,“就凭你,你真以为你能奈何的了我?”

宋楚琪是自幼习武的,这女人既然是被派来顶替她的,那么自然也会受到这方面的训练,就算她半道出家,功夫不可能练的太精湛,但是要拿下一个身子柔弱的宋楚兮来,应该是完全不在话下的。

宋楚兮眨眨眼,居然也是深有同感的四下里看了眼,然后点头笑道:“是啊,只凭我一个人,这怎么行呢。”

那女人有一瞬间的迷蒙怔愣,但是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荷塘对面层叠起落的院墙,忽而便是心口一缩。

是了,端木岐势大,他虽然没有强硬的插手宋家姐妹之间的事情,但是为了保证这个丫头的安全,保不住就要在暗中安排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尽头如果她真把这丫头逼急了——

这宋家四小姐狠毒暴戾之名,她是早就记在了心间了。

那女人心中思绪飞转,宋楚兮就笑了。

她撤了剑,随手捡起一放帕子,慢慢擦拭上面的血迹。

那女人只是盯着她,戒备之余,眼底神色不断的变化,似乎一直都在挣扎纠结着到底要将她如何处置。

“你大可以不必这么害怕,你我之间,的确不能两存,不过最起码,这一时半会儿,我是不会动你的。”宋楚兮漫不经心的说道,说着又自嘲似的笑了笑,“既然把你送到这里来了,自然就有人后面等着收网,你的确是没用的很,可是他的手段,我不得不防啊。我还真舍不得随随便便的就这么和你同归于尽了。”

那女人闻言,又是一惊。

宋楚兮居然一早就料到她身后有人指使?那么这个丫头——

她不会是已经猜到那个人是谁了吗?

想着自己所有自作聪明的底牌极有可能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宋楚兮的面前了,那女人再不能维持冷静了。

宋楚兮见她那副举棋不定的神情,由衷的,又在心里遗憾的叹了口气。

大约是因为要找一个在样貌上和宋楚琪这样相像的女人太不容易,所以训练教导她的人就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对她的头脑没有太过挑剔。

而秉性和智慧这些与生俱来的东西,却是谁也学不会的。

比如这个女人的浅薄短视,只在一丁点儿的小事上就已经暴露无遗了。

如果她真是宋楚琪,那女子的眼光开阔,怎会想不到端木岐送这一份帖子过来的用意?又怎么会为了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跑过来这里炫耀?

宋楚兮突然觉得可惜,可惜她浪费了这样一副几乎是和宋楚琪一模一样的面孔,一时失神,她就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女人看着她脸上一直泰然处之的表情,咬着嘴唇犹豫半晌,忽而一字一句的开口道:“既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来历有问题,那么你有什么打算?是要杀了我?然后永绝后患?”

“当然。”宋楚兮脱口道,淡漠的望她一眼,“其实本来我也在担心,一旦有朝一日我那位大姐出现了,会坏我的事,毕竟她是长女,在这个身份上一开始就比我占着优势,现在既然你主动出现了,那就正合适——”

宋楚兮这话说的平和冷淡,但那女人听在耳朵里的声音,却居然是不寒而栗的。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然后,宋楚兮就莞尔道:“只要你死了,宋氏的家主之位,以后就再没人有资格跟我争了,这不是很好吗?”

“……”那女人倒抽一口凉气,随后这屋子里的整个气氛就开始静得吓人。

怪不得她最后会妥协,会让自己以宋楚琪的身份进了宋家的门,却居然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吗?

宋家的嫡长女宋楚琪,下落不明,但是她的身份和当年在家族中的名望都很高,绝对是在宋楚兮之上的,现在这个冒牌货送上门,并且被宋家的所有人都承认了身份,后面如果她有什么意外,那么宋楚兮才真是完全没了后顾之忧了。

宋楚兮把这些话说的冷血决绝,那女人很自然的就信以为真。

她突然就感觉到了浓厚的危机感,干吞了口唾沫道:“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

------题外话------

兮兮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做人的底线还是有的,不知道在这卷第一章的时候有没有姑娘觉得她是鸠占鹊巢,反感她见面就对宋楚琪攻击?

我想说的是,楚兮虽然自私冷血,但也是有原则的,楚琪对这个身体的本尊好,所以如果是真的楚琪,她也只会感恩,不会为难的,甚至于,如果楚琪要拿回宋家的一切,她也会果断放手。忘恩负义,真的不是女主可以有的品质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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