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城门的方向来人了,而且来的还不是回来复命的长城?
这绝对不是个好征兆。
端木岐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待着那人过来。
来人是今夜跟着长城一起出来执行任务的暗卫之一,端木岐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什么事?”他问。
那边的街道上,老夫人的哭喊声惊天动地,恍若鬼嚎。
那暗卫狐疑的看过去一眼,然后飞快的敛了心神,擦了把汗道:“少主,城门那边——出事了。”
如果只是老夫人和岳青阳的事,长城犯不着还特意叫人再过来回禀一遍。
端木岐的目色一沉,“什么事?”
“宋四小姐和长城他们在城外好像遇袭了。”那暗卫回道。
当时老夫人突然转身奔回了内城,这人本是负责追踪她的,只是没想到老夫人的轻功了得,他只堪堪的跟着进了城就先跟丢了,等到再转了个圈要回去和长城他们会合的时候,城外那里已经是一片箭雨纷飞,根本就过不去了。
长城和宋楚兮此时的具体情况如何他也不知道,只匆匆的就想回端木家去搬救兵,不想却在这里先遇到了端木岐。
有人袭击宋楚兮也就罢了,如果是连长城都难以招架,把脉不用想,这一定不是宋楚琪能做到的。
端木岐再不耽搁,匆忙调转马头,一面吩咐道:“不要回府,直接去衙门报官,就说城外又盗匪行凶,请他们马上派兵捉拿。”
之前城门守卫冲出去了一批,这边已经有人去了衙门搬救兵了,算时间,等着他们的人增员绝对比现在回去调派人手帮忙要快得多。
衙门的官兵虽然没什么战力,但胜在人多势众,最起码能起到震慑力。
“是!”那暗卫应声,策马匆匆往内城方向狂奔。
而这边端木岐也不耽搁,直接策马奔了城门。
宋楚兮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在城外两里之外了,端木岐赶到时,远远地也是没看到人,先就只见漫天的流箭斜飞,将这个去路封死。
他探手捉住一支朝他飞来的冷箭,同时翻下马背,躲开迎面又来的箭头。
这边的沟渠之内,长城见了,忽而振奋的低声道:“是少主来了!”
只端木岐一个人来了,这能顶什么用?
宋楚兮只斜睨过去一眼,只使劲的把身子伏低,一语不发。
这个时候,长城派出去从后面扰乱那些人的暗卫还没有动静,宋楚兮再不能等,趁着端木岐就势滚落沟渠的时候,却是突然一咬牙,提了长剑就从那深沟的另一边爬了上去。
“四小姐!”长城低呼一声,也顾不上再去招呼端木岐了,连忙挥剑替她隔开一支刚好飞过来的流箭。
宋楚兮扑到对面斜坡上的枯草丛中,猫着腰就往前摸了过去。
端木岐的目色微微一凝,要拦她都来不及,只能一边全身脊背的挡开不断飞过来的冷箭,一面从后面去追她。
宋楚兮奔出去一段距离,就见长城派出去的那四五名暗卫全部蛰伏在草丛里,只严密的注意着前面一处深草地,并没有任何的攻击动作。
“这边什么情况?”宋楚兮扑过去,矮身同他们一起藏在草丛中。
“四小姐您看,那些人似乎早有防备,前方弓箭手全力攻击,后面也还专门留了一道人墙,似是专门为了防范咱们偷袭的。”一个暗卫说道。
宋楚兮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那里半身高的草丛里黑压压的,隐约竟真是矗立起一道人强。
这个宋承泽,果然设想周到,滴水不漏。
宋楚兮心里冷笑了一声,眸子微微一闪,忽而伸出一只手,“你们身上应该都带着火折子吧?给我一个!”
几个暗卫互相对望一眼,有所顿悟,却也马上就有人递了火折子给她。
宋楚兮接过去捏在手里冷笑了下,然后吩咐,“其他人,再包抄到另外两边去。”
“是!”马上有三个暗卫领命,猫着腰朝那队弓箭手的后面绕了过去。
宋楚兮伏在草丛里,端木岐从后面摸过来,明知道她的意图,却并未出言阻止,只沉默着矮身伏在了旁边。
约莫只过了小半柱香的工夫,斜对面的山坡上就有火光打出来的暗号。
宋楚兮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凉的冷笑,将那火折子吹出火星,奋力甩了出去。
冬日里满山都是杂草,再加上北风呼啸,这漫山遍野的火星只要一溅出来,就迅速扩散成燎原之势。
四个方向,同时起火,并且这火势一起,立刻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着火了!有人放火!”前面的人群中有人大喊一声。
本来呼啸不止的冷箭声突然就乱了节奏,人群里面一阵的恐慌。
这下半夜,风声越发的大了,宋楚兮他们又离的远,听不到那人群里都有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只是不多时,一行人就开始集结起来,准备突围。
风声从北方而来,北边起火点的火势蔓延最快,火舌席卷,直接就朝着城门的方向压了过来。
“走吧!”这时候,走得慢了一步都要跟着遭殃,端木岐这才拽了宋楚兮一边的手腕,拦着她往内城的方向退去。
宋楚兮倒也不和他计较,顺从的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狂奔。
“少主!四小姐!”箭雨停了,场成功才带着剩下的十来个暗卫从路边的沟渠里爬出来。
宋楚兮这时候却一把甩开了端木岐的手,豁的回头,抬手一指快速往这边奔命的一队人马道:“去截住他们,撑得一时半刻,一定要等内城的援兵赶到。”
现在的这个情况,明明是寡不敌众,她却还是发了狠,抱着要将这些人一举剿灭的心思。
长城看着她脸上近乎嗜血的冷酷表情,不由倒抽一口凉气,为难的扭头去看端木岐,“少主——”
他们是端木家的人,没有义务听宋楚兮的吩咐。
端木岐面无表情的看了宋楚兮一眼,仍是探手去拉她的手腕,一面吩咐长城道:“先回城里去。”
长城松一口气,他是真怕端木岐会一时把持不住的就跟着宋楚兮一起去疯了。
于是长城转身,扶起岳青阳的尸身往怀里一抱,然后就一挥手,带着暗卫们紧急朝城门的方向奔去。
“走吧!”端木岐重又探手来抓宋楚兮的手腕,可是宋楚兮却刻意的往后半步给避开了。
“楚儿!”端木岐有些无奈的看着她,想要劝她什么的时候,没想到宋楚兮居然错开他身边,自己当先往城门的方向奔去。
端木岐的手探到半空,映着远处不断逼近的火光,他盯着自己一下子落空的右手,忽而失神。
然后紧跟着就被后面的奔走声和惨叫声打破。
于是也容不得多想的,他也转身匆匆奔了内城门的方向。
大火燎原,把其他所有方向的去路都给堵死了,那些负责暗袭的弓箭手们仓惶逃窜,只能往内城这边来奔命。
宋楚兮他们先行一步进了城,城门关上,从高高的城门楼上俯视下去,火舌席卷,追赶着那群人。
有的人身上已经被火苗烧着了,扑腾着大声的惨叫,那场面,说不出的惨烈,恍若人间地狱一般。
宋楚兮的脸上全无动容,站在高处冷冷的看着。
这时候内城府衙方向的援兵也到了,是衙门的大捕头严兴亲自调派了府衙所有在册的官兵衙役前来。
这一行人还没到近前,就先听到外面惨烈的嚎叫声和隔着城墙,外面冲天而起的火光,众人惊讶之余全都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严兴讶异的屏住了呼吸。
宋楚兮他是不认识的,但端木岐站在高处的身影却是一目了然。
“端木少主?”见到是他,严兴这才稍稍定了心神,快步上了城楼,只看了一眼外面的场景就先倒抽一口凉气,“这是——”
外面有人就要葬身火海了,他几乎下意思的就要下令开城门救人。
这时候,宋楚兮忽而自那城楼边上回转身来,冷冷道:“这些人方才意图从城外截杀于我,严大捕头既然来了,就替我料理掉吧。”
眼前这女子看上去还很年轻,只是浑身血迹斑斑,浑身的煞气,尤其那双眸子,清澈雪亮,又似是带着凛冽的寒意,居然只这么一眼就看的严兴心里莫名的紧张了一下。
“您是——”他张了张嘴。
“总之你替我料理了他们,后面的事情,我宋家的人就只会感激,不会需要你来善后的。”宋楚兮道,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心里很清楚,以宋承泽的城府,他既然派了人来截杀自己,那么也一定是做了完全的打算和准备的,这些人的身上,一定也追查不到他的半分线索。
要留了活口,然后拷问出证据吗?
不!她才不要这么做!
就算能撬开一两个人的嘴巴又能如何?宋承泽派人截杀她宋楚兮,那就只能算是他们宋家的内斗,平白让人看了笑话,也许皇帝会乐于从中插一脚,就此拉了宋承泽下马,可是这对她宋楚兮而言,却是半分好处也没有的。
无利可图的事,她从来就不屑于做。
宋楚兮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定格在那严兴脸上,严兴脸上表情却渐渐地就挂不住了。
“开门!快开城门!放我们进去!”外面的人慌不择路的大声叫嚷。
宋楚兮只看着那严兴,她不说话,但是莫名的,只那样一个眼神就能给人很强的威之势。
“为什么不动手?”宋楚兮道:“我说这些人方才想要杀我,你衙门的人不肯帮忙惩治凶手?这是不是太可疑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是他们朝廷的人与人合谋来刺杀这个一介女流的宋家小姐吗?
“四小姐何出此言啊!”严兴连忙道。
宋楚兮已经冷冷的别开眼,一字一顿的重复,“我说——放箭!”
严兴求救的扭头去看端木岐,可是端木岐袖手旁观。
外面那些人,手持兵刃,来势汹汹,也的确不像是是善类,最后严兴便就一咬牙,冲城楼下面一招手道:“上来一匹弓箭手。”
下面马上有一队三十六名弓箭手涌了上来。
城外的人快速往这边奔命,眼见着就要到了城门底下,头顶上突然冷箭声声,一股脑儿的罩下来。
那些人防备不及,惨叫连连间已经前仆后继的倒下去了七八个。
“你们是衙差?我们——我们是要进城避难的旅人,你们这样滥杀无辜——”下面有人嚷道。
严兴等人的确是没看到他们偷袭暗杀任何人,听的全都是宋楚兮的片面之词。
也虽然下面那些人的行踪可疑,可那些人加起来起码七八十,这么大场面的一番屠戮下来,回头朝廷那边不好交代。
严兴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扭头去看宋楚兮。
宋楚兮却是完全的无用于中,静默不语的俯首站在那里。她那区区一个小女子,居然丝毫也不惧这烈火乱箭之下的惨烈局面,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
严兴无奈,只能继续吩咐放箭。
下面的人,哀嚎着,转瞬又倒下去了二十多个。
身后的火苗还在疯狂往这边涌窜,这座大郓城已有数百年的历史,城墙老旧,再加上四面都是树林野地,如果火势不加以控制,很难想象如果一直烧到最后会是个什么样子的局面。
眼见着火苗朝着城墙底下蔓延,严兴终于扛不住了,一咬牙给宋楚兮告罪道:“四小姐见谅,卑职必须马上带人出城救火,万一一不小心让这火烧到城墙底下,再惊扰了城中百姓,这个责任卑职可担待不起。”
他说完,就匆匆出了城门,带了剩下的官兵奔了出去。
外面宋承泽的那些伏兵,死的死伤的伤,此时剩下的不过也只有二三十了,而且全都灰头土脸,神情慌乱不已。
这回城门开了,他们抬头看到这边站在城门楼上那衣衫染血的女子,反而不敢再靠前,左右思忖之下,突然有人振臂一呼,“走!”
方才的火势太大,将那整条路都给烧秃了,此刻虽然火势没有全灭,但穿过浓烟滚滚,却也勉强算是一条出路,就这样逃出生天,也比自投罗网撞到这个疯子一样的四小姐手里好。
一队人马转身就朝北方狂奔而去。
宋楚兮站在城门楼上,却好像是无动于衷的看着,许久之后,她从远处缓缓的收回了视线,看着面前端木岐的脸孔,自嘲似的轻笑一声道:“现在怎么办?你要带我回去吗?”
岳青阳这一死,端木家那老太婆估计是直接就要被逼疯了,这笔账,十有*是要被算在她的头上。
留着她在大郓城,可是前途未卜的。
可是——
她是宋家人,又是孤身一介女子,除了这大郓城,她又能去哪里?
“她那里,你不需要担心。”端木岐看着她,语气冷静。
宋楚兮看着他,听了这话,却是忽而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
她眼中的目光清明,就真的好像是个完全不相干的局外一人,静静的看着他道:“今夜种种,本来也都是在你的意料之中的吧?因为不是你亲手设计策划,所以你也没有义务出手阻止,各人的下场,全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这一晚上的事,端木岐什么也没插手,但是宋楚兮从来就不信他是不知情的。
他什么都知道,可却心安理得的只做了个看客。
的确,岳青阳的路,是他自己选的,严格算起来,他的死,就算要怪到她宋楚兮的身上,也找不到端木岐那里去。
可是——
她是真的无能为力,而他——
明明有能力阻止,最后却选择了冷眼旁观。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一语不发。
端木岐于是就皱了眉头,笃定道:“你还是不想回去?”
“回哪里去?”宋楚兮反问,“回宋家吗?如果我要回宋家去,你肯答应?”
他不会让她染指宋家的权利,这一点毋庸置疑。
今夜宋楚琪做的事,已经足够激起她的杀心,她一旦回去,势必以最强悍的手腕和最快的速度将整个宋家收回自己的手里,而这一点,却是端木岐不会答应的。
“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也许从一开始——”深吸一口气,端木岐说道,那语气似是无奈,实则却很平静。
从一开始他大概就有这种预感,一旦让宋楚兮在宋家展露头角了,迟早有一天她会成为他的阻碍。
这个女孩儿,实在是太有主见也太任性了。
“所以呢?现在,你准备把我关起来了吗?”宋楚兮这样问道。
将她关起来有用吗?而且就算他将她的自由限制住了,也限制不住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她不高兴做的事,并不是他强硬的捆绑就能达成的。
“楚儿——”端木岐的眼底,突然涌现出一种巨大矛盾的心情。
他上前一步,抬手想去触摸她沾满血污的脸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手指却又突然顿在了半空,只是目光深刻的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可以不限制你,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在我和宋家的人之间,你会选谁?”
他和宋家的人?
宋楚兮知道,他一直都存了要吞并宋氏,独掌南塘的野心的,就是因为这样,现在他要她选?
虽然表面上看来,的确是这个样子的,但是宋楚兮的心里,却还是瞬间涌现出一种极度不确定的困惑。
她看着她,脱口反问,“为什么要选?”
他的野心,昭然若揭。
她明明知道的。
端木岐的嘴唇动了动,突然就有些激动了起来,他上前一步,近距离的逼视她的脸孔,咬牙切齿道:“别再给我装糊涂了,我要的是什么,你很清楚,别再演戏了,别再在我面前逢场作戏了。平心而论,这个宋家,根本就和你没有干系,这宋氏宗族里的任何一个人都和你没有关系,你还一定要和他们搅和在一起吗?我知道你不可能听我的摆布,我也不再试图摆布控制你了,可是现在——我需要你的一个立场!”
端木岐说着,突然一把抓住了她一边的肩膀,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逼问道:“只要你不把自己当成是宋家的人——”
宋楚兮面色平静的看着他,这时候,忽而讽刺的勾了下唇角,同样是不避不让的直视他的眼睛道:“阿岐,你突然说这样的话很奇怪,你不觉得吗?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你曾做过什么对宋氏不利的事情?”
成王败寇,他们都不是输不起的人,知道了端木岐的意图之后,宋楚兮甚至都不觉得如果将来有朝一日宋氏家族真的被他倾覆吞灭是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不过就是技不如人而已。
可是现在他却这样迫切的索要她的立场,反而十分的反常。
端木岐看着她,宋楚兮原来以为他是会回避的,可是他看着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唇角忽而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字字深刻道:“就因为是过去的事了,所以那些事,应该是和你无关的吧?”
不管做过了什么,他都不是不敢认,可是现在——
他却是真的不敢认了,不敢在她的面前承认,害怕那些事情一旦揭露出来,她就真的永远再也不会回头了。
什么时候起,他也变得这样懦弱小心?
什么时候起,他会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
曾经无坚不摧的凌云壮志,曾经的那些意气风发的雄心报复,这一刻——
突然之间,他只是惟愿还有机会将过去的路,重新再走一遍。
回不了头了,从来就回不了头的,就像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为了这样一个女子变得优柔寡断一样,她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迟到——
那时候,他早就在这条路上,回不了头了。
一些话,是永远都没有办法说出口的,因为从遇见的那一刻起,这一切的一切就已经太迟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
宋楚兮这一刻反而是心如止水的,她从来都能感觉到的到,端木岐有事瞒着她,现在他肯坦白的说出来了,她反而如释重负。
“楚儿——”端木岐见她不语,就又唤了她一声。
可是他的不肯彻底坦,已经足以证明此事的严总性。
宋楚兮抿了抿唇角,然后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她的神色认真且庄重,“既然是以前的事了,你不想说我也可以不问,可是至于立场——我现在不想评判你做的事情是对是错,但是我也同样不能盲目的依从你。”
宋太后和宋楚琪,她对她们是没有感情,可是这个身体的本尊,却将她们视为最亲的人。她宋楚兮虽然是个冷血自私的人,可是今时今日,这样的保证,她也轻易无法允诺。
端木岐看着她,这时候,外城的方向,远远地,突然就又传来依稀的厮杀声。
两人俱是心神一凛,循声望去,却见远处刚刚被烈焚烧之后的狂野上,不知道何时多出了一队人马,数百人的阵容,一路冲杀而过,看看好将那些奔命中的刺客尽数屠戮。
那一队人马来势迅猛,而且下了狠手,毫不容情。
一片惨烈的厮杀声过后,数百铁骑又直线压近,朝着这大郓城的方向飞驰而来。
火光浓烟之中,马背上红袍多少年英姿勃发,眉宇间略显出几分稚嫩,但脸上的那副神情却是庄严而冷肃的。
那是——
殷述!
怎么会是他?
宋楚兮大为意外。
这个时候,端木岐却是无声的闭了下眼。
他的消息渠道灵通,其实早在几日前殷述出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那时候,京城过来的消息说是康王殷述带了自己府里的侍卫外出狩猎,走的风风火火,因为这熊孩子往年也的确是做过这样的事情的,大概京城里的那几个人都没太当回事,可是那个时候端木岐的心里却是已经有了预感——
这殷述,极有可能是奔着南塘这边来的。
宋楚兮被软禁,整整大半年里没有任何的消息,甚至于见年年关的朝贺庆典宋家的人也给推脱了过去。
皇家里长大的孩子,这殷述平时是胡闹了些,但是有了这些事情做铺垫,那么就算他没见过宋楚琪,想来也是该怀疑那女人的身份了。
这熊孩子对宋楚兮的事情从来都上心,一旦察觉了宋家的局势有问题,会沉不住的气的跑来,实在太正常不过了。
端木岐眼底的神色,带了一抹深恶痛绝的恼怒,但是这恼怒却只能是在心里,根本就无从发作。
“阿楚——”殷述策马一路狂奔而至,借着城门楼上燃起的火把,自是一眼就认出了高高站在那里的宋楚兮。
他的语气急切,很大声的叫她的名字。
宋楚兮看到是他,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了起来。
这熊孩子,不远万里跑到了这里,他都不想后果的吗?
不过殷述这个时候出现,反而是解了她眼下的困境。
“我可以走了吗?”宋楚兮道,从远处收回视线,重新看向了端木岐。
端木岐几乎是完全的无话可说。
宋楚兮已经继续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接受,我是宋家的女儿,这是上天的安排,过去的事,我不问,可是未来——我也不能给你保证。”
我不保证是不是有朝一日,我们中奖短兵相接,我不能保证,是不是有朝一日,我会因为那些陈年旧事和你操刀相向。
这一场戏,你我之间彼此之间逢场作戏的演了将近五年,虽然还不到落幕的时刻,但也总归是不可能一直一帆风顺的继续演下去的。
宋楚兮转身。
端木岐抓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就自然的往下滑落,他仓促间一抓,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
宋楚兮却是当机立断的从右手的袖子里滑落一柄匕首,利落的反手一拉。
嗤啦一声,染血的袖口被割裂一角。
端木岐的手里抓着那一片布料,猝不及防的落了空。
宋楚兮转身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停滞,甚至都没有留恋或是多看他一眼。
端木岐愣在那里,只觉得通体冰凉,手中就只抓住了一缕虚无的风。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差一点就一步冲上去拦住了她了,可是理智尚存,脚下步子就你生了根一样的动也不动。
宋楚兮转身之后,却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突然止了步子。
端木岐还在发冷,就听她轻缓冷静的声音响起。
“阿岐,还记得我第一次遇到你时候的情景吗?”她问。
端木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干吞了口唾沫,脑中有些混乱的回忆,可是脑子里浮现的画面却只是漫天惨白的飞雪。
宋楚兮还是没有回头,只继续说道:“无论过去怎样,无论将来怎样,我始终感激,那一天遇到了你。我现在的这条命,永远都是你的!”
如果不是遇到他,她必死无疑,也不会有这涅槃归来的一次新生了。
如果不是遇到他,她不会有那样的际遇,来到宋家,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如果不是遇到他,她现在依旧还是饮恨而终的一缕冤魂,正在冰天雪地里游荡。
……
她宋楚兮是个自私的人,却也一直都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哪怕这过去的将近五年的时间里,他们之前都是捧场做戏,却也也就改变不了他救她一命的事实。
没有端木岐,就没有今天的宋楚兮。
她可以和他立场对立,她可以和他口不对心的演戏,可是对那次初遇的种种,她只会永远的心存感激。
宋楚兮说完,就步伐坚定的举步走下了台阶。
端木岐独自站在高处的冷风里,只漠然的垂眸盯着手中抓着那一角布料。
她的命是他,只要他想要,她随时都可以双手奉送,可是她不听他的摆布,不屈从他的意志,不做他手里的提线木偶,不要做他身边受制于人的傀儡。
她可以死,但是——
却绝对不会再留在他的身边了。
这一刻,难道他真的能冲上去将她一剑杀死,然后永绝后患吗?
端木岐用力的捏紧了手指,唇角无声的荡起冰冷讽刺的笑容来。
宋楚兮快步从城门楼上下来。
“四小姐!”长城赶紧迎上来,错过她去看了眼后面,没见到端木岐出现,不由的心中奇怪。
宋楚兮却是目不斜视,直接错过他身边,快步出了城门。
殷述那一行人来的很快,转眼已经到了城门底下。
之前隔得老远,他只是一眼就认出了城门上的人是宋楚兮,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一副扮相。
换身血污,面容冷肃。
“阿楚!”殷述一个激灵,很是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他要翻身下马的时候,宋楚兮却先迎上去,递过去了一只手。
殷述几乎是动作在思考之前的就抬手拉了她的手,宋楚兮借他手上的力道,上了他的马。
“你——”殷述这才反应过来,想要回头说什么,身后宋楚兮已经说道:“有话回头再说,现在先带我进城,回宋家去!”
她的语气沉稳又内敛,完全不似是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样子。
殷述听的心头一抖,可是她坐在他身后,他又下意识的紧张,干涩的咽了口口水,一时间反而愣愣的不知道如何反应。
宋楚兮这个时候已经等不得许多了,直接从后面抢过他手里缰绳,厉喝一声,“驾!”
她策马直接闯过了城门。
殷述的身子僵直,脸上烧红一片,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他是这一路过来被火烤的,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赶紧稳住了身形。
何旭和何鹏不敢怠慢,带着人狂追不已。
一大队的人马横冲直撞,直接穿街过巷的奔到了宋家大宅的门口。
彼时的宋府之内还是一片动荡,因为起火和宋楚兮失踪的事情,脑的沸沸扬扬的。
宋楚兮带了这么一大队人马杀回来,动静很大,门房的婆子从门缝里看到了,直接就吓的腿软。
宋楚兮都等不得她来开门,直接给殷述使了个眼色,“把门撞开!”
何鹏倒是乖觉,直接一挥手,马上就有侍卫翻墙而过,进去把门开了、
“见过四小姐!”那婆子跪在地上,磕头不止。
宋楚兮直接就往里闯进去,一个字也不多说,只问了句,“宋楚琪呢?”
“大小姐——大小姐大概是回房了吧。”路过的一个小厮赶紧解释。
殷述的穿戴华贵讲究,而他带来的侍卫都穿着侍卫服,一看就是京城中的显贵,这些下人们谁也不敢得罪,只纷纷避让。
宋楚兮只面无表情道:“马上叫人去叔公那边,把叔公和几位长老都请过来,我有话要说。”
下人们都被她这架势吓的不轻,谁也不敢耽搁,匆匆的就去了。
殷述跟着她,这时候才仓促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方才在城外的那些是什么人?是他们要对你下手的?”
“你说他们会是谁的人?”宋楚兮不答反问。
“能动用那么大阵仗的,好像也没谁了。”殷述道,几乎也是想都不用想。
除了宋承泽,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有这样的能力了,而且也有这样的理由。
“前段时间就听说你大姐回来了,因为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好插手,最近又觉得不太对劲,你那位大姐——”殷述想了想,飞快的收摄心神。
他本来是的确是没往别的方面想,但是宋楚兮被长时间的软禁,这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心。偏偏最近又出了宋楚琪推掉过年进宫朝贺的邀请了,他就再也坐不住了。
“她捅了马蜂窝了!”宋楚兮只是冷笑,脚下不停,跨步的往里走,“我如果再不快点,保不准一会儿就只能是给她收尸了。”
这话听来奇怪,殷述对这其中的状况不明,只听的一头雾水。
宋楚兮却很清楚,那端木家的老夫人,活脱脱就是个疯子,今晚的这件事里,铁定是有宋楚琪的手段在里面的,那老太婆当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居然没有动她,可是岳青阳死了,这口气她怎么都要出,十有*——
就要出在宋楚琪的身上了。
宋楚兮一路走的很快,下人们见她气势汹汹的模样,谁都不敢挡路,赶紧的纷纷避让。
宋楚兮只长驱直入,去到宋楚琪的住处时,就见那院子里横死了两个婢女的尸首
“啊!这是怎么了?”跟着她过来的管事惊呼一声。
宋楚兮已经心里有数,冷冷道:“去大门口等着,叔公他们如果来了,就把他们直接请到前厅去。”
那管事也不敢逗留,赶紧转身去了。
宋楚兮举步进了门,直接一脚踹开了房门。
那屋子里没有点灯,房门打开之后,院子里的灯光就透了进来,却见里面凌乱一片。外间的屋子里空空的,里面隔着一道纱帐,隐约可见两个人影,却是有人扯着个女人的头发再不住的大力掌嘴。
许是被打的狠了,那女人的嘴巴整个人肿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呜呜的哭。
那端木老夫人却发了狂,根本就顾不得有人闯进来,又来你这甩了好几个耳光也不罢休。
宋楚兮突兀的站在门口,她才目光因匆匆的的扭头看过来。
宋楚兮便就笑了,冷冷道:“你还不走吗?是要等着我府里的人过来将你堵在当场?”
“你这贱人,你还敢出现?”老夫人脱口就你声骂道。
宋楚兮也不管她,直接举步进去,端端正正的找了张椅子,堂而皇之的往上面一坐,然后就道:“你不过就是要替岳青阳出这口气,我来好了!”
这宋楚琪现在算是她宋家的人,要死也要她亲自动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