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殷梁身边的侍卫齐齐变了脸,不住的倒抽气。
“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殷梁愣了愣,随后一个激灵。
侍卫跳下马背往衙门里面跑,殷梁也赶紧翻身下马,跨步的往里走。
倒在门口的衙役尸体都还没有完全冷掉,血水顺着台阶往下流。
“这会是什么人做的?竟然连京兆府衙门都敢闯进来杀人?”侍卫们都感觉是亲眼目睹了一场笑话,可是这样的笑话却又叫人一点也笑不出来。
什么人做的?
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胆子?
殷梁本来也是被这场面给震住了,此时便是脑中灵光一闪,加快了步子往里走。
京兆府衙门夜里当值的差役有限,也就那么十几二十个人,如果是有人有心想闯,其实并不是难事。
殷梁一路强闯直入,整个前院的衙役乃至于仆从无一幸免,全部横尸当场。
看着这个局面,他心里对后面的事渐渐地也没了多大的期待,绕过正堂,进了后院,再从后门穿行而过——
后面隔了一道暗巷的,就是京兆府地牢的所在。
因为把文馨公主暂时关在这了这里,明面上为了不引人注目,这牢房内外的守卫和平时并没有出入,但他却再附近隐藏了一批他自己的暗卫防范的。
彼时那巷子里,也是横式躺倒了一大片,到处都是被冷风冻结了的血腥味。
“殿下——”他身边的人都慌了手脚。
殷梁自己亦是手脚冰凉,干脆就站在了原地,“进去看看。”
这巷子里一片漆黑,冷风激荡,掠过身上,却能一下子就冷到了心里,可尽管是这样,殷梁的手心里还是一片潮湿的冷汗。
他的手指,几次的握紧又松开,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维持了暂时的冷静。
几个侍卫从虚掩着的大门进了地牢,不多时折返,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如临大敌一样的表情。
“怎么?”殷梁问道。
侍卫僵硬的摇了摇头,“衙役和我们的人都折了,里头……已经没人了。”
这样的结果,本来就在意料之中,只殷梁自己不甘心才一直存了一丝的侥幸罢了。
他额上青筋暴起,终于彻底爆发,一拳挥过去,直捣那侍卫面门。
侍卫被他打翻在地,和着血水吐出两颗牙齿,却不敢强辩,“殿下——”
“废物!全都是废物!”殷梁暴躁的大声叫骂,一头发了狂的野兽一样在巷子里转了两圈。
侍卫们被他的样子骇住,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喘。
“还愣着干什么?”殷梁原地转了两圈无果,怒目圆瞪,霍的扭头看过来。
“是!属下这就带人去追。”侍卫们赶紧答应着就要起身往前面跑。
“还追什么追,你要怎么追?”殷梁却是气急败坏的大骂,“带人往宫里去追,能追的上就不惜一切代价给本王把人做掉,如果实在来不及——”
殷梁的脸色通红一片,咬牙切齿,一张本来英俊的脸庞都变得狰狞扭曲,说不上的透着血色的癫狂。
他的眼睛里,迸射出火热的血光了,然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实在来不及……那就只能是一不做二不休了。”
别的都是小事,只有梅妃的事,一旦被捅到了皇帝那里,他就必死无疑了,而且还要永世不得翻身。
文馨和宋楚兮有私交,茯苓又在宋楚兮手里,他——
不能冒这个险。
他身边心腹都知道他这一句话意味着什么,却因此而胆战心惊,努力硬着头皮应诺去办。
*
宋府。
夜三更。
严华步履匆匆的走进了宋楚兮的院子,彼时卫恒已经听了殷湛的吩咐去办事了。
院子里安静极了,一个人也没有,而那屋子里,大概是为了不打扰了宋楚兮睡觉,殷湛也把大部分的灯火都熄了,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芒映在窗纸上。
严华快步走过去,想要抬手敲门却又怕吵醒了宋楚兮,手才抬到了半空就又顿住,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房门却突然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殷湛面色冷静的站在门口。
严华错开他,往他身后看了眼屋子里面,“四小姐还睡着吗?”
“嗯!”殷湛淡淡的点头,也循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眼,一边道:“有话你就直说吧。”
“卫恒刚刚叫人传递了消息回来,”严华道,“梁王狗急跳墙,得知文馨公主已经被太子强行带进了宫,这会儿已经命人强行打开了西城门,去了城外禁军驻军的营地,看样子是要走极端了。”
元贵妃的侄子,威远侯府的世子元杰是禁卫军的两个副统领之一,自然就是殷梁铁杆的拥护者,殷梁命人去了禁军的驻地是冲着什么的,一目了然。
“太子那边有什么反应?”殷湛问道。
“太子?”严华却是意外,“太子进宫去了……”
话到一半,他才又猛然一惊——
是了,以殷绍的为人,他不可能想不到他强抢了文馨公主之后殷梁会有的反应。
那就等同于是把殷梁逼上了绝路了。
“太子府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严华道。
话音未落,外面卫恒就打不走了进来,“太子府里风平浪静也在情理之中,傍晚那会儿颜承微就带着皇长孙进了宫,这会儿太子也进宫去了,整个太子府里就只剩下一些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严华本来是一心扑在宋楚兮的安危上,此时闻言才是如梦初醒。
殷湛面上一直都是那种平静而冷淡的表情,把目光移到了卫恒的脸上。
“属下已经都安排好了,把咱们在京的人手全部调过来了,虽时候这个时候怀王已经分寸打乱,十有*是顾不上咱们了,不过还是要以防万一的。”卫恒拱手道。
殷湛的唇角,缓缓的牵起了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当我叫你做准备,是要防怀王的吗?”
卫恒和严华俱是一愣,不由的互相对望一眼,“王爷……”
话音未落,前面的花园里就传来了奇怪的响动,像是什么人压抑的闷哼声。
“难道是——”卫恒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太子?”
“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趁火打劫那才不正常呢。”殷湛冷冷说道:“今夜已然注定了会起一场大风波的,回头等事态平息下来,整个京城之内早就乱作一团了,就算这宅子里发生了什么意外,你说那该是谁做的?”
该是谁做的?
殷梁走了极端,这城里任何的事,自然都可以推到他的身上去,何况晋安郡主被扣在宫中就是现成的人证,他还是有前科的。
“这太子,当真是无孔不入。”卫恒捏着拳头,脸上难以压抑的浮现一重怒气,但随后却又再不敢掉以轻心的唏嘘,“从下午怀王的行事败露消息传回京城,这一共才多长时间,太子居然已经打算了这么多步?”
这个人的心机之深沉,应变能力之快都叫人结舌。
“傍晚他差颜承微带着皇长孙入宫的时候就已经定了所有的计划,甚至连王爷和怀王您这边随后的种种动作都估算的相差无几,所有那时候他的真正目的并不只是为了劝服皇后,而是为了找一个借口,不动声色的把皇长孙带进宫里去,以避开这个晚上的变故?”严华屏住了呼吸,分析道。
如果他做的太明显了,殷梁马上就会怀疑警觉,后面行事的时候就可能要考虑的更多,甚至于连皇帝事后可能都要怀疑是他设计了一个圈套给殷梁的。
可是现在——
一切都不过巧合罢了。
说话间,那院子里又传来几声更为明显的暗器破空声。
“我去前面看看。”卫恒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殷湛的神情冷淡,算是默许,卫恒也就转身匆匆的去了。
严华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看过去,虽然那打斗声是在花园里,但这座宅子就只是宋楚兮的临时住所,宅子只是个三进的院落,不很大,动静已然不是很轻了。
严华忽而觉得怪异,收回目光,拧眉看向了殷湛,“殿下,您把四小姐——”
“让她睡吧,难得能有机会歇一歇。”殷湛道,并不否认。
宋楚兮本就是个十分警醒的人,况且今夜又注定了不太平,如果不是殷湛动了手脚,她不可能睡得这么安稳的。
严华虽然确信殷湛不会伤害宋楚兮,却还多少有些担心,只目光谨慎又凝重的看着殷湛。
殷湛的唇角,弯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知道他心里起疑,也不遮遮掩掩,只道:“有些事情,她只需要知道最后的结果就好,没必要把自己卷进去。”
“呃……”严华只觉得胸肺之间有丝丝寒气冲撞,艰难的开口道:“是和太后娘娘有关吗?”
殷湛看了他一眼,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是,他的这个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
严华和他多少是有些生分和拘谨的,也不好再刨根问底的深究,只能勉强定了定神道:“我也过去前面看看。”
言罢,就拱手施了一礼,匆匆的退了出去。
殷湛负手而立,盯着天空中通透的夜色静默了片刻,然后重新带上门进了屋子。
那床上,宋楚兮还在昏睡。
半时辰前,阮大夫又煎了一碗药喂她服下了,这会儿高烧散热,她那额头上便是一层的细汗。
殷湛弯身坐下,用温水打湿了帕子给她擦拭。
所谓的真相,有些残忍,有些龌龊,但一直的回避却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自欺欺人罢了。
想着,他那唇角便也跟着弯起一抹深刻自嘲的笑容来。
*
花园里。
卫恒安排了大批精锐在这宅子外围戒备,没想到还是被这批刺客给闯了进来。
二十余人,全都是顶尖高手,一路冲杀进来,所过之处绝不手软,拼杀之下,血光激荡。
严华赶过去的时候,卫恒正带了人和那些闯进来的刺客缠斗,拼杀惨烈,隐约还能听到外面巷子里的冷箭破空声。
这一次亲自带队来执行暗杀计划的人,是蒋成海。
这个人深得殷绍的信任,并且算是老实持重的,特别的不要对付。
卫恒一面御敌,一面试图和他周旋,“姓蒋的,你那主子的胃口是不是也太大了?一面不遗余力的算计怀王,现在还想把我们王爷也一口吞了吗?”
蒋成海却不多言。
这个时候,成王败寇,也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废话可说。
他冷着脸,只带了人奋力冲杀,“殿下有令,此次行动不容有失,都给我拿出你们的看家本事来。”
这个时候,殷绍不保存实力等着和殷梁殊死一搏,却居然还能分出这么多的精力来对殷湛和宋楚兮下手?
是他手上掌握的力量远不止他们目前查到的那些,还是这里面还有别的阴谋?
卫恒见套不出他的话,也就不再多言,只全力迎敌。
外面巷子里的情况不明,殷绍这一次也不知道到底压了多少筹码在这件事上,很快的,前院的方向就又有一批十几个刺客冲了进来。
严华把这宅子里的力量也全部调动起来,一半的人封锁在宋楚兮那个院子的四周,其他人也都带过来抗击敌人的进宫。
一时间这整个花园里刀光剑影,砍杀声连成一片。
双方都尽了全力,互不相让,正打的如火如荼的时候,城西方向的天空中突然一簇黄褐色的火线冲天而起,伴随着清亮的一声嘶鸣在天空中炸裂开来。
蒋成海的心下莫名一个震颤,百忙中仓促回首。
卫恒唇角泛起一丝冷笑,也不和他客气,趁他失神,一剑猛击过去。
蒋成海的反应也是极为机敏,千钧一发之际侧身一让。
嗤的一声,虽然避开了要害,那长剑还是稳稳地刺入他的腰肋。
他闷哼一声,不得已的捂着伤口往后退去,却是面色铁青的仍是回头去看城西的那个方向。
那个地方,如果他的判断没错的话,应该是……
“头儿,你怎么样?”他的同伴见他受创,连忙过来护他。
“没事,只是皮肉伤。”蒋成海咬牙道,这一刻,再重新抬眸对上卫恒的目光时,眼底弥漫的就是显而易见的杀意。
卫恒冷笑一声,提剑再度攻击。
本来蒋成海的身手绝佳,两人算是棋逢对手,但是意外受伤之后,蒋成海却显然不是他的对手了。
他身边的追随者不敢离他左右,两人合力,才看看能和卫恒打一个平手,但是这个时候,蒋成海满脑子里想的都是方才城西方向起来的那一簇烟火,心不在焉,略一分神,手臂又被划破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剧痛之下,让他手中长剑都险些坠落在地。
蒋成海满头大汗,手背上青筋暴起,一脸的暴虐之气。
卫恒穷追不舍,提起又再扑了古来。
他这分明就是别有居心,就为了一直的缠住自己的。
蒋成海的脑中灵光一闪,忽而警醒道:“宣王他还留了后手?”
卫恒冷嗤一声,提剑再刺,“难道就只许太子殿下使阴招,就不能王爷留后手了吗?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留下点儿相应的代价,我会在这里和你纠缠不休,又舍出兄弟们陪着你们浪费时间?”
蒋成海终于可以肯定,他方才的那种预感并非空穴来风。
他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
虽然殷绍给他下达的命令是今天一定要拿下殷湛和宋楚兮,可殷湛早有准备,这里的场面现在焦灼不下,他心里也没底,但是城西那里——
心中飞快的权衡,蒋成海终是艰难的做了决定,竖手一挥:“撤了!”
殷湛声东击西,一面吸引了他们在这里,一边又命人去偷袭了浮屠塔,那个地方——
绝对不容有失。
诚然,在这件事上,蒋成海自己也是有着私心的,方寸一乱,就赶紧的带人撤了。
“卫恒——”严华满头大汗的提剑奔过来,“就这么放他们走吗?”
“太子又不在,继续和他们纠缠下去,最后做掉的也只是一些小虾米。”卫恒道,目光冷凝的盯着蒋成海人企且战且退的往前院撤去,心头飞快的掠过一点十分怪异的感觉,但是要仔细回味的时候,却又摸不到端倪了。
因为卫恒有意放水,蒋成海等人撤退的也算迅速,没一会儿,外面巷子里的喊杀声也渐渐的弱了。
“这里你处理一下,让人把受伤的弟兄们带下去疗伤,我过去禀报王爷一声。”收剑入鞘,卫恒道。
“嗯!”严华点头,顺势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快步过去查看受伤的侍卫。
卫恒转身走过一条小径,去了宋楚兮院子。
这一夜,殷湛一直没合眼,就守在宋楚兮房间里。
“他们撤了?”卫恒推门进来,他侧目看过来一眼。
“是的!”卫恒点头,“已经收到讯号了,浮屠塔那边的暗袭应该很成功,这一次应该足以捣毁太子在那里的一切暗势力了。”
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上回那地方被宋楚兮闯进去闹了个天翻地覆,殷绍居然都没挪地方。
殷湛抿唇不语,面上神色却不见怎样的轻松,过了一会方才沉吟,“蒋成海是奔着那里去了?”
“就算他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我们人应该早就顺利的得手撤出来了。”卫恒道。
殷湛闭了下眼睛,忽而问道:“卫恒,你不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合理吗?”
“嗯?”卫恒一愣,突然就想到了之前蒋成海仓促撤离那一瞬间他脑中灵光一闪的怪异感觉,只是到了现在也还无迹可寻。
“那次的事情之后,浮屠塔就相当于是完全暴露了,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也的确有实力和自信保全那处地方,但以他为人的谨慎,必定会将重要的消息和资料都转移到别的更隐秘的地方去备份保存的,可是今晚——”
蒋成海却居然放弃了这里的围杀计划,选择去守浮屠塔?
卫恒提了口气,忽而明白他之前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了。
“怪不得方才他们撤离的时候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的确,今晚太子针对王爷您和四小姐下的绝杀令绝对不可能是虚张声势的,蒋成海会仓促撤退,这的确是不合情理。”卫恒道,紧跟着就又倒抽一口凉气,拧眉道:“难道浮屠塔里还隐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更大的秘密?”
殷湛与他对望一眼,主仆两个虽是各自无话,但却都能领会对方的意思。
“属下马上带人赶过去。”卫恒道,转身要走。
“算了。来不及了。”殷湛唇边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摇了摇头,“殷绍不会毫无准备,如果前面我们的人没把他隐藏至深的那个秘密揪出来,那么咱们的人撤走之后,都不用蒋成海赶过去,应该就会有人将痕迹抹掉的。”
如果那里真的有什么殷绍十分看重的秘密,他就绝对不可能没有多留一重保障。
“可是……”卫恒想了想,还是百思不解,“那里到底到底有什么猫腻?”
上一回,宋楚兮一把火烧了殷绍藏在那里绝大多数的档案资料,剩下的一点,他要捕捉痕迹的转移出来其实不是什么难事,但他却执意没有废弃那处据点,那便只能说明如果他要换地方,那么就会有更加容易暴露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是人!
是大活人!
不受他控制,并且他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人。
那座浮屠塔,矗立在那里已经不是一朝一夕了,并且自从发现了这处地方的存在,殷湛就一直叫人严密的监视,并没有发现异常。
那就只能说明,他藏在那里的秘密,是很久以前就有的。
并且很显然,他没避讳蒋成海,蒋成海也知道。
是什么?会是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殷湛眼底有幽暗的冷光一闪,那两道目光就越发深不见底。
“王爷?”卫恒试着叫他。
然后,殷湛就笑了。
“呵——”他这一抹笑容绽放在唇角,不带温度,却带了深刻自嘲的味道。
先是回头看了眼床榻上安睡的宋楚兮,他字字清晰道:“当初她身边的那个丫头,不是一直都死不见尸吗?”
是宛瑶!
十有*,是宛瑶!
卫恒的心口猛地一缩,不由的上前一步,“王爷您是说——”
“当初蒋成海把差事办砸了,绝对是对他隐瞒了下来,否则这几年他不可能一直毫无动作,再没有追查过暖暖的下落。但是那件事的真相不明,他又绝对会要一个水落石出,所以少戎的那个丫头,他也势必会留着的。”殷湛道,眼底的光芒晦暗,并看不出任何的真实情绪来。
“怪不得我追查了这么久,一直没寻到那丫头的踪迹,她竟是被关在浮屠塔里?”卫恒左右权衡,也是觉得这个推论十有*竟是真的。
毕竟那浮屠塔里常年出入的人也不少,从正常的逻辑角度考虑,为了防止事情外泄,殷绍是不可能把宛瑶放在那里的。毕竟是公私两件事,他那人,应是分得清楚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们反而被蒙蔽了这么久。
可是他依旧留着宛瑶,这就说明他的心里还是对当年的那件事耿耿于怀。就算廖容纱死了,也就算他下令杀死了那个孩子,却还依旧没打算善罢甘休的。
“王爷……”这件事,原也是殷湛不愿意提的,卫恒通常都识趣,但这一次,思虑再三,他还是忍不住的开口,“您说太子太是不是知道皇长孙的真实身份?当初……他明明已经见过那个女人了。”
“那也未必。”殷湛冷冷的勾唇,“还记得去年年初那个雪夜里发生的事吗?”
当时,殷绍可是准备牺牲掉殷桀去扳倒殷梁,他那时候一点也没手软。
卫恒的眼底呈现出明显的嘲讽情绪,却是不为然,“当初我了要个儿子来巩固地位,在还没有怀疑小郡主身世的时候他还不一样动了杀心,提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要杀人灭口,确保万无一失?”
在卫恒看来,那太子殷绍,真的就不过是个冷血无情的疯子。
殷黎的身世是有问题,但却不是因此才招来杀身之祸的,而只因为那时候殷绍他需要的是个儿子。
有关这件事,殷湛是一直回避,不与议论的。
他不愿意去数落殷绍过失对错,殷绍是殷绍,他的是他,如果一定要论及当年——
他更不比殷绍磊落多少。
那件事,已然就是压在他心间的一块巨石,每每想来都要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他下意思的回头去看床上沉睡中的宋楚兮。
卫恒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王爷,那件事……您现在还是没准备和四小姐说吗?当时那样的情况,四小姐她……应该也不会……”
“再缓一缓吧,等南塘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殷湛突然不耐烦打断他的话。
他当然了解宋楚兮。
且不说她现在对殷绍恨成那样,就算只冲着他们两个之间多年来的情分,只要他肯解释,她也未必就会翻脸同他计较。
可是——
就算她不计较,他却永远都不能心安理得,因为就算找出再怎么样天花乱坠的借口推脱,也依旧改变不了他趁人之危的事实。
那个时候他怎么了?是真的气疯了吧?
他唯一一次那么在乎喜欢一个女子,那是自己用心的呵护,连碰触一下都要小心翼翼的琉璃宝贝,却要被人用那样龌龊的手段暗算毁弃?在将她抢在怀里的那一刻,心中突然怒焰滔天,痛恨自己当年的一念之差,也悔了那一次不得已的阴错阳差。于是在她神志不清伏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便突然失去了理智。
那时候,他想,荒唐就荒唐吧,那样她对他视而不见又敬而远之的日子他再也不要忍了,就算她不愿意,他也要不惜一切的将她要回身边来,就算毁天灭地也在所不惜。可是他却低估了淳贵妃和安意茹那两个女人心狠手辣的程度,她们在对她下了顶级春毒的同时还下了别的慢性毒。那时候他只以为幕后黑手就是淳贵妃,直接就对那女人下了手,而等到发现她情况有异的时候,淳贵妃已经被皇帝赐死,可是翻遍了她宫中遗物,却什么线索也没有,也是到了那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在淳贵妃的背后应该还有她的一个同谋。
是直到了现在,他都还想不起来将她再送回殷绍身边去的时候自己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只觉得心脏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都恍惚的厉害,仿佛是走在遍地烈火的修罗场上,脚下的每一步路都踩踏在尖锐的刀锋上。
他,对他这一生视若珍宝的女人做了最龌龊无耻的事情,并且渐渐地,连坦诚的勇气都没有了……
比起殷绍,其实他才是最虚伪和卑鄙的那个人吧?偏偏现在还要做出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拼命拼命的试图挽回什么。
殷湛兀自笑的嘲讽。
他是个心气儿很高的人,可偏偏在有关宋楚兮的事情上一再的出岔子,受挫。卫恒其实是能想象得到他此时的心情的,想要劝两句却又觉得无从说起,最后,便只叹息着退了出去。
*
城西,驿馆。
寒冬腊月,端木岐却大敞了窗户,侧卧在床前的一张美人榻上自斟自酌的对着天空赏景。
当那一朵两粒的烟火在天际炸开的时候,他便啧啧称赞的咂咂嘴,“今夜这帝京皇城里唱的戏,真是*迭起,这会儿外面肯定精彩纷呈啊。”
殷绍和殷梁兄弟的互掐终于演化到了白日化的截断,殷湛再横插一脚进去,想想都觉得激荡人心。
“太子和怀王彼此孤注一掷的时候都还不忘了顺带着捅上宣王一刀,不过怀王被太子逼急了,已经顾不上了,太子的人——应该也马上要被引到这边来了。”长城把各方面最新的消息一一对他禀明,斟酌良久,终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少主,这整个晚上四小姐那里都是宣王在出面主持大局,让他们之间越走越近,您明知道不是好事怎么也不设法阻止?”
“就算我阻止了他们来往,有用吗?”端木岐却只是不甚在意的继续饮酒。
带了三分酒气,他那一张面孔就越发显得妖娆妩媚,灿若桃李,只这屋子里没有点灯,只天际的月光清澈雪亮的洒在窗棂之上——
外面的真个京城里都风声鹤唳,乱成一片,唯独他这里,仿佛超尘世外,人了不染尘埃的人间仙境,处处悠闲自在。
有些事,是真的已经完全的无法避免了。
长城见他这个样子,就算是有千般话语也都只觉得无从说起了。
端木岐饮尽杯中酒,提起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就又饶有兴致的问道:“京城里的这几位都已经开练了,外面偷溜出去的那两位也差不多该回了吧?再晚——可就来不及凑热闹了。”
长城闻言,瞬间就敛了心神,正色道:“探子一直在暗中追踪,那位靖王的目标明确,就是带着太子殷绍的指令去的,而且他走的是官道,行踪很好把握,一直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倒是那位康王殿下——”
长城说着,就忧虑的皱了眉头,“他的行踪有些飘忽不定,我们的探子间或就要被他甩掉,他应该是有所察觉的,不过倒也没打算出手。属下本以为他尾随了靖王,是要坏太子的事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却没有什么动作,并没有出手阻止。这几天探子都没再找到他,而靖王——现在正在快马加鞭的往回赶,算行程的话——近日就该回来了。”
“他倒是赶得巧。”端木岐笑了笑,意味不明,也分辨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可是康王——”想着那个泥鳅一样滑溜的熊孩子殷述,长城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暂时不用管他。”端木岐冷冷道,唇角弯了弯,盯着手中夜光杯,“他那应该是临时想开了,八成就不会再插手了。他对那丫头倒是真的尽心,估计也是想明白了,反正长痛不如短痛,一直瞒着有什么意思?倒不如直接把一切都翻出来,让那丫头看透了,也好早做决断早脱身。”
殷述的年纪虽然最小,但是做起事来,其手段之沉稳,决断之迅速,甚至都远不是殷梁可比的,也得亏是他演技一流,否则这么多年,只怕早就被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兄弟们所不容了。
“太后的事,少主您真的确定四小姐她……”长城还是心存顾虑。
端木岐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漫不经心的摆摆手,“你去吧,他们那各方面的情况都盯紧一点,有什么变化,及时过来回我。”
长城看着他泛着潋滟水光的一双妖娆桃花眼,只越发觉得他近年来的脾气变得越来越不好琢磨,只能把满肚子的话都勉强咽下去,“是!”
长城推门走了出去,听着他匆匆而行的脚步声,端木岐面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的深了。
*
皇宫。
殷绍带着文馨公主进宫请见。
刘皇后本来只以为他是赶着过来帮自己周旋的,但见她身后跟着个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文馨公主,却是所有人都愣住了。
元贵妃的反应最明显,脸色刷的一白,身子险些站不稳。
“娘娘!”吉祥暗中赶紧扶住她的手臂,用力的握了她的手,提醒她要冷静。
“文馨?”刘皇后呢喃了一声,殷绍已经带着文馨走了进来。
“儿臣见过父皇,皇祖母金安。”他进门先给上首的两人行了礼。
这个时候,京兆府尹已经开始冷汗直冒了。
文馨没有说话,进门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皇帝满心的狐疑,阴沉着目光打量她,旁边的元贵妃不能坐以待毙,立刻开口道:“不是说文馨公主私逃了吗?这是被太殿下给及时追回来了?”
她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必须要先发制人。
如果她问文馨公主是被谁劫持了,那么下一刻一定马上就会被咬住不放的。
皇帝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狐疑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这话是问的殷绍。
“回禀父皇,儿臣听闻文馨公主出了意外,觉得此事蹊跷,于是连夜带人在城里搜了一遍,大概也是运气好,没成想就真让我给把人搜出来了。”殷绍说道,语气冷淡。
皇帝还是有些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两道晦暗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
文馨公主面上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戚表情,根本就不屑于开口说话。
晋安郡主这个时候却是彻底慌了,声音尖锐的脱口道:“这个女人当真是好深的心机,搅和的咱们皇室之中人心浮动,她的胆子居然这样大,又跑回城里来躲藏?”
“晋安!”殷绍侧目看过去一眼,他这个人素来不苟言笑,只这一眼,就极具威胁性,“你冒犯皇叔的事,自己不妨先好好想想回头怎么跟他交代,还有心思管别的?”
他不和晋安郡主计较,只是因为不屑,因为知道殷湛就不会放过她。否则的话,就冲晋安郡主靠上了殷梁,他就绝对不会对这女人网开一面。
晋安郡主如遭雷击,脸色刷的一白,不由的慌乱起来。
殷绍就已经转开了视线,对上首的皇帝拱手一礼道:“父皇,儿臣已经查问清楚了,文馨并非擅自私逃,而是被有心人士劫持,并且给软禁起来了。”
如果文馨不是被宋楚兮给设计送走的,那么殷湛和宋楚兮就和这些事完全没有关系了,不过殷绍却故意忽略了这一点不提。
而显然,皇帝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考虑这些背后的关系。
“软禁?”谁要关文馨这么个无关痛痒的女人做什么?皇帝只心不在焉的随口道:“是什么人做的?你又是在哪里找到她的?”
“是什么人做的儿臣这个局外人就不随便说了,省的有些人狡辩的时候要说儿臣是有意栽赃,进而连累了父皇的名声。而至于儿臣是在哪里找到她的——”殷绍淡淡说道,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说着,话锋一转,忽而看向了跪在旁边的京兆府尹,“那就要问一问葛爱卿了。”
文馨公主是关在他府衙的地牢里的,京兆府尹当然知道。
并且那个地方,如果没有他的首肯,根本就不可能随便关人进去,就算他要推脱自己不知情,皇帝都不会信的。
“殿——殿下何出此言?”京兆府尹此时已经两股战战,汗流浃背,使劲低垂着眼睑不敢抬头。
他的这个神情表现,就已经叫人忍不住的要怀疑他了。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的胃口被吊着,越发没了耐性,大声斥道。
“皇上——”京兆府尹也知道在劫难逃,飞快的权衡一下,就听殷绍似笑非笑从头顶砸了下来,“葛卿,当着父皇的面,话你可想清楚了再说,毕竟这说话的机会只有一次,欺君之罪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的。一次说不好,再想要改口的话——那可就麻烦了。”
想弃车保帅的担责任?现在恐怕是不能了,就算他们主仆再怎么样的同心同德,那也要看局面。
殷绍此刻,几乎是势在必得的,他有把握,这一次,一定可以让殷梁不得翻身。
京兆府尹也知道这一次自己是玄乎了,但如果保住了殷梁,他就还有出路,如果拉了殷梁下水,那才是要彻底完蛋的。
“皇上——”心一横,京兆府尹刚要说话,殿外就见一个小太监屁滚尿流的奔了进来,边走边高声哭喊道:“皇上不好——不好了,怀王——怀王殿下挥军作乱,他……他……”
跑的慌乱,他一脚踩在了自己袍子上,扑在了台阶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