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
端木岐回去之后也没有休息,直接就回了书房。
昨晚那一夜的各种消息,那些要紧的,当时就被长城报给他知道了,而还有一些细节和后续的东西需要了解和处理。
只一个晚上的工夫,他桌上密报就已经堆了厚厚一叠。
“有些无关紧要的,属下已经剔出来了。这里是皇宫,太子府和宣王三方面的消息。”长城跟着他进了屋子里,一面言简意赅的解释。
“成武帝怎么样了?”端木岐绕回桌子后面坐下,一面拿起一封密报飞快的浏览,一面随口问道。
“宫里传出等消息,十几个太医会诊,那暗箭虽然没有伤及命脉,但他年纪大了,本来身体就不行了,再加上因为一连串的事情动了气,所以情况十分的不好,到目前为止据说一直都在高烧昏睡,没有醒过来。”长城道,顿了一下,又补充,“还有就是,这期间康王殷述一直都守在皇帝的寝宫,寸步不离。看样子,他这是在防着太子的暗手了。”
“他倒是精明的很。”端木岐冷笑了声,那语气中也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是啊!”长城深有同感的点头,“虽然这一次太子一举扳倒了怀王,但只怕这会儿却还是满心的不痛快的,本以为是踢掉了最大的一块绊脚石,没成想却被康王横插了一杠子。但是他非要赶着在那个档口揭发了太后当年的旧事,就是想着亡羊补牢,想用那一口气把皇帝气死,只可惜皇帝命大,居然挺了过来。”
本来如果不是殷述突然跳出来,殷绍也犯不着这么着急的想要皇帝的命。
可是殷述在这件事里抢了最好的时机,已经成功的笼络住皇帝了。这个熊孩子,明显就是来趁火打劫的,现在他又寸步不离的守着皇帝,万一被他左右了皇帝的决定,那对殷绍来说才更是得不偿失的。
所以殷绍才不能忍受也不能再等,迫不及待的就想让皇帝驾崩。
最起码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殷述还是没有和他抗衡的资本的,皇帝这个时候死了,他作为当朝太子登基,还是十拿九稳的。
“不用管他们,现在除了他们各自的手段,再就要看彼此的运气了,看老天到底站在他们兄弟两个哪个人的一边。”端木岐吐出一口气。
他连着拆了几封密报,但是那频率太快,便就让长城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有看进去。
长城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端木岐就又问道:“殷湛呢?他在做什么?”
“他?”长城一愣,随后赶紧飞快的收摄了心神道:“宣王那边说起来是有些奇怪的,昨夜他强行抢入天牢,把怀王给提了出来。本来天牢那边肯定是要大乱的,消息很快就要上达天听,可是事后他就直接留在了那里,只压制住了那里的守卫,没叫他们把事情闹大。后来太子府事发之后,怀王落入了太子手中,太子大概是为了怕类似的事情再发生,直接就没将人再送回天牢,只说是怀王的余党营救,在逃亡途中,怀王已经死了。那之后,宣王就打道回府了。”
“死了?”端木岐靠在了椅背上,唇角勾起一抹冷艳的笑容来,“是啊,殷梁是该死了,虽然注定了他不能再翻身,但这个人的存在也是殷绍的眼中钉,是该死了。”
他说着,明显是意有所指,就又挑眉递给了长城一个询问的眼神。
长城会意,马上回道:“太子没杀怀王,而是又将他秘密圈禁起来了。”
“呵——”端木岐早知如此的笑了一声,闭目养神片刻才道:“彭泽即墨勋那里还有一笔糊涂账呢,这个时候留着殷梁,没准后面还能看出好戏,的确是没必要这就赶尽杀绝的。”
顿了一下,他就又漫不经心的继续问道:“梅氏派人营救殷梁的事,消息已经往外送了?”
“是的!”长城点头,正色道:“那位梅妃娘娘倒是个狠角色,居然想到提前派人潜伏在这京城之内,以备不时之需。彭泽虽然国小力弱,但盘踞海域多年,再加上现在朝廷还要防范我们,想来也是不愿意和他们公然起冲突的,这消息送过去,彭泽太子应该会恼羞成怒吧?”
这样的时机,殷绍肯定要第一时间把握的。
梅氏现在是即墨勋的女人,却还一心一意的惦记着老情人?
这消息被即墨勋知道了,即墨勋是十有*不会忍的。
即墨勋那人,看着是风流成性,但他只是风流,并非长情或者是重情。
殷绍只要把这个消息扔过去,那就等着看即墨勋怎么处置梅氏也就行了。
“这件事,该是没什么悬念了。”长城思忖着道。
“那可未必。”端木岐却是不以为然的摇头。
长城不解,拧眉盯着他。
端木岐一时间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他的唇角才又弯起一个似是自嘲的弧度,淡淡道:“今天说这事情的结果还为时过早,就目前的情况看,即墨勋不会轻饶了梅氏是一定的,可最终——”
他说着,语气突然一顿,重新睁开眼睛,看向了长城道:“最后还要看那个丫头的影响力能有几何了。”
不用说,他指的,就是宋楚兮了。
“少主——”长城不由的到抽一口凉气,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是真的觉得无话可说。
所有的事,都是箭已上弦,根本就没有他们退步或者反悔的机会。
“少主——”最后,思忖了许久,长城才试探着开口,“老夫人那里,您要不要先把她送回去?”
岳氏在这里,虽然不至于碍事,但总叫人觉得不舒服。
端木岐侧目看他一眼。
“那女人以下犯上也不是一两次了,而且她又总喜欢自作主张,这一次——属下怕会节外生枝!”长城道。
“她就是再怎么样的会节外生枝,可是我——”端木岐却是摆摆手,不以为然的摇头轻笑,“也就剩下这么几天了,二十多年都忍了,你还怕我不能继续把这个孝子贤孙的角色扮下去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和语气都带着浓烈嘲讽的情绪。
长城看在眼里,便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端木岐长出一口气,漫不经心的又开始低头翻看手边的密报。
长城刚想要退下去,他却又突然沉吟着叫住了他道:“你等等。”
“少主有什么吩咐?”长城转身。
端木岐似是有些犹豫的皱了眉头,斟酌了一会儿才道:“去想办法,给我找一份廖家的家谱来!”
“廖家的家谱?”长城诧异的把眼睛瞪得老大。
“去找来吧,我心里有个疑问,得要确认一下。”端木岐不由分说的挥挥手。
又是因为宋楚兮。
最近端木岐做的所有事情都自相矛盾,也得亏是岳氏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得到的消息有限,否则的话,指不定要怎么闹呢。
长城心里就是有千万的顾虑,到底也是不能说什么,只应诺:“是!”
他转身出去,端木岐随手又翻了几份密报,院子外面就传来争执声。
“老夫人,少主正在忙,您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院子外面把守的侍卫声音焦躁的劝。
岳氏却是不管这些的,直接动手,一掌将他逼退就直接推门闯了进来。
她面上表情一片冷凝,煞气很重。
“少主——”侍卫红着脸从外面追进来,汗颜不已。
端木岐唇角带着招牌式的笑容,摆了摆手,“没你的事,出去吧!”
“是!”侍卫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又再小心翼翼和的看了岳氏一眼,这才垂眸敛目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大门刚刚关上,端木岐就态度散漫的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挑眉道:“你又要做什么?我难道没警告过你,不要再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了。”
“我是什么身份,自己一直都记着。”岳氏冷冷道,开口的语气却很冲,她死死的盯着端木的面孔,眼底又有压不住的怒气往上冲,直接问道:“昨天晚上,你去干什么了?”
“做什么?你这是质问我?”端木岐讽刺道,但那神情之间却不见任何的恼怒。
“别以为你让他们刻意的隐瞒我消息,我就猜不到你是去做什么了。”岳氏道,往前直接冲到他的桌案前面,双手按着桌子,近距离的逼视他的面孔,“你又去替那个小贱人出头了?”
说是质问,她却用了一种异常笃定的语气。
端木岐面不改色,居然很大方的略一颔首,“是啊!你不是唯恐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楚儿那边会有差池吗?如果我袖手旁观,让她被殷氏父子给杀了,保不准到时候你又要跑到我这里来发疯了。”
岳氏被他噎了一下,脸色瞬间涨的通红。
端木岐今天的脾气却很好,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吗?没有的话就马上给我滚回你的院子里,别再出来给我添麻烦。”
他的语气,一直不温不火,但岳氏却很清楚,这并不代表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没有意见。
她死死的盯着他,双方对峙良久,最后,岳氏才是不甘心的一咬牙道:“我只是提醒少主一下,眼前的这个局面,所有的一切都已经迫在眉睫了,半分的差池也不能出,希望您一定不要在这个时候妇人之仁。属下对您和主上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一定会配合您,把这个计划毫无差池的完成的。”
做什么?她这是在威胁他?
告诉他,如果他敢为了宋楚兮而改变初衷,那她就不保证还会不会配合他继续演戏了?
这女人的脑子,还真是越来越拎不清楚了。
“你随便!”端木岐挑眉轻笑。
岳氏刚刚转身到一半的动作一顿,突然就如临大敌,猛然又再重新扭头看向了他,只是嘴巴张了几次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能容你,完全是看岳青阳的面子,这算是还他的,你要一再的得寸进尺,真以为我是受了你的威胁?那你就大错特错了。”端木岐道,眼底笑容不由的敛去,也是面目冷凝的盯着她,“你不想做了,就大可以去昭告天下,把我所有的底牌都抖出来,我不在乎!”
“你——”岳氏没想到他会用这样一种玩笑的语气把这件事完全当成了儿戏,一时间惊的瞠目结舌。
端木岐瞧见她那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就又缓缓的笑开了,这一笑,绚烂至极,比他往常的笑容都更容易蛊惑人。
然后,他站起来,款步走到岳氏的面前,盯着她的脸孔,红唇微启,字字清晰而缓慢的说道:“难道就只有我才有私心吗?这些年,你打着对我效忠的名义,真正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谁,我一清二楚。我没揭穿你,只是因为不想管这些闲事,现在你自己想清楚了,不是你来威胁我,而是你——现在你有把柄握在我的手里。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私心,也不在乎你要不要和我翻脸,横竖我全都无所谓,你自己看着办,嗯?”
端木岐,他果然从一开始就背离了他们的初衷了。
岳氏面上神情,一瞬就变得慌乱无比——
果然她所有的担忧和预感都不是空穴来风。
“你还是舍不得那个丫头是吗?”心里一乱,她就歇斯底里的吼出来。
端木岐的唇角挂着笑容,眼睛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晃了晃手指,“就冲你对我这样的态度,我就是现在要反悔,都还来得及。”
他这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虽然他的表情很像。
岳氏的一颗心,突然就一沉到底。
她踉跄着后退两步,还想要强行和端木岐争辩,但是想着他居然翻脸无情,一时间再不敢冒犯他,想了想,还是咬牙屈膝跪了下去,“少主,我——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而是——”
说话间,外面就又传来脚步声。
片刻之后,长城推门进来。
见到屋子里的情况,长城不由的愣在当场。
“你下去!”端木岐冲岳氏冷淡的一抬下巴。
岳氏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可是端木岐当场说了那么绝情的话,这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现在势单力薄,根本就不敢随便忤逆他。
“是!”岳氏心里不甘心,明面上却再不敢多言一句,扶着膝盖,有些摇晃不稳的站起来。
她魂不守舍的一步步往外走。
端木岐冷眼看她的背影,待到她走出去了之后,长城才迫不及待道:“少主,她——”
他是怀疑端木岐终于公然和岳氏摊牌了。
端木岐冷厉的一记眼波横过去,“怎么,你也要同我说教?”
长城一惊,赶紧跪下去,“少主,长城跟了您多年,自始至终都只认您这一个主子的,您要做的事,就是长城要做的,至于旁人的生死,或是什么帝国大业——长城不懂,也不想去懂!”
所谓的人心,就是这样。
一些从一开始就灌输到脑子里的信念也敌不过朝夕相处培养出来的主仆情分,虽然——
端木岐一直都承认,他不是个平易见人的好主子。
他笑了笑,面上很快又恢复了那种不甚在意的模样,“我要的东西拿到了吗?”
“是的!”长城赶紧把袖子里揣着的一本册子递过去。
端木岐取了那册子,坐回案后翻看,不想刚刚翻了两页,长城几经隐忍之后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少主,还有一件事——”
端木岐的目光落在那册子上,在飞快的浏览明显是心无旁骛。
长城几乎有些不敢去看他的表情,迟疑着再次说道:“属下刚得了消息,是和四小姐有关的——”
端木岐手下翻书的动作终于有了瞬间的停滞,片刻之后,他继续。
长城知道他听到了,就又硬着头皮道:“四小姐在街上和咱们分手之后没有回府,她——她直接去了太子府。”
这一次,端木岐居然一点也没反应。
长城等了片刻,就又还是继续说道:“不过她就只进去了一小会儿就出来了,出来之后就又出城去了。”
宋楚兮去找殷绍,为的——
不会有第二件事了。
长城有些提心吊胆,说完之后,就一直拿眼角的余光不住的去偷瞄端木岐的反应。
只是很意外的,端木岐居然我行我素,只自顾翻看那本廖家的家谱。
其实他只是要确认一件事,所以目标明确,很快找到自己想要的消息之后就将册子扔回了桌子上
“少主——”长城久等不见他再开口说话,心里就更是七上八下的。
“做什么?”端木岐问道。
他闭了眼睛在养神,语气却很冷,这已经说明他心情差到了极致。
“四小姐去找太子,八成是为了太后娘娘的事,属下是怕——”长城道,几乎屏住了呼吸。
回程的路上明明还好好的,可是才一分手,宋楚兮就马上去背后捅刀子了,这件事,足够端木岐气的了。
“除了宋久,她找殷绍还能有别的事吗?”端木岐冷冷说道。
“那您——”
“你觉得我该怎样?”端木岐反问。
长城语塞。
端木岐就又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比起你来,那丫头对我还算磊落的多了,虽然明白我一定会知道,她还是毫不避讳的去见了殷绍,可是你——却不敢说实话。”
对于宋楚兮的所作所为,他似乎是该愤怒的,而事实上他不仅愤怒,更加的失望,只是——
再气愤,也到底没资格指责她什么。
因为——
他做的事情,也没有全都跟她坦白,向她报备。
大家彼此彼此罢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端木岐再也无心去理会桌上那些密报,只仰面看着房梁静静的发呆。
*
城外,十里坡。
宋楚兮和庞生相对而立。
“就冲你背地里给的推手,我今天就该杀了你!”宋楚兮道,也是半分都不容情的。
虽然庞生是为了替庞景复仇,情有可原,可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
庞生看到的就只是自己的弟弟被人坑害,死于非命,而她在乎的却只是素岚曾经险些被庞生推入鬼门关的凶险。
庞生冷哼一声,并不再试图狡辩。
宋楚兮是什么人,他很清楚,这女子看着年纪不大,实则心狠手辣,心机无双,他从来就不敢小觑。
庞生本来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不想宋楚兮却突然甩袖就走,“你走吧!”
庞生一愣,难以置信的睁开眼睛,“你不杀我?”
宋楚兮往前走了两步才又重新回头看过来,冷冷道:“你的这条命,是廖家还给庞景的,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廖家还给庞景的?这本来就是廖家和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
庞生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心里一直被他忽略的那个问题才又突然冒了出来。
是了,因为从他掌握的消息上来推论,宋楚兮和所谓的颜玥之间就只是彼此间互相送了个人情罢了,本来宋楚兮会不顾一切的从殷绍的手里抢走了那个女人就不合情理,但因为无迹可寻,他便也就没有深究,只当成是宋楚兮要还她之前的人情。
而如今再回头想想却不难发现——
在这件事上,宋楚兮的确是做的太过了。
现在她以廖家人的立场自居?难道她会和廖家有什么牵连吗?
庞生百思不解,越想越是觉得离谱,认不出就扑哧一声给笑了出来,质问道:“你和廖家,是什么关系?”
当初庞景去信与他说,只说是自己和廖家小姐相恋,并且要带着对方私奔。
后来庞景真的带着廖家小姐走了,所以庞生就一直以为是廖家的人瞒天过海,找了别的女子代嫁。
乃至于后来他知道廖家小姐抛弃了庞景,以颜玥的身份进了东宫,也都以为她是因为廖夫人的死而对殷绍怀恨,是为了报复,才隐姓埋名的混入了东宫。
哪怕是到了今时今日,在庞生的心里也一直都坚信——
颜玥,就是廖家小姐廖容纱。
可是现在,宋楚兮却以廖家人的立场,这样不客气的与他对话?
宋楚兮是南塘宋氏的家主,这个身份绝对不会有问题,否则的话,不管是南塘宋氏的人还是朝廷的人,早就有人扒出来了。
可是她和廖家到底有什么关系?
庞生的脑子里,突然就混乱了起来。
“这不关你的事!不想死的,以后就自求多福,不要犯到我的手里来!”宋楚兮却没给他仔细思考的时间,冷冷的斜睨了他一眼,警告道:“这里我劝你也不要再来,更不要轻举妄动。你的真实出身,殷绍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包括庞景和廖家小姐之间的关系——如果你不想让庞景死无葬身之地,日后魂魄无依,那就不要再往这里跑了。”
殷绍对他们廖家的人有一种要将他们赶尽杀绝的执念,素岚是他的侍妾,只凭这一点,他就绝对不会容忍素岚以前是嫁过人的这样的事实。
届时——
她必是不会叫庞景和素岚死后安生的,掘了他们的坟墓,挫骨扬灰都有可能。
宋楚兮这绝不是危言耸听,以庞生对殷绍的了解,自然知道。
他又打了个寒战,但是脑中思绪翻卷,满脑子都在思索宋楚兮和廖家之间可能会有的关系。
而宋楚兮撂下那一句话之后就真的再不逗留,直接稳步离开了。
“小姐——”严华赶紧带人迎接上来,“这里——”
他还是不放心庞生。
“不用管他。”宋楚兮道。
她能够理解庞生心里对素岚的恨,在这男人看来,应该是让素岚葬在庞景的旁边都是对庞景的一种侮辱和践踏。
但是宋楚兮更肯定的是——
庞生不敢和她对着干。
她都已经明白警告过了,庞生如果再敢动这里,那后果便不是他能承担的了,他就算不在乎自己的死活,也不能不管庞景在九泉之下的亡灵。
“那——我们现在回城吗?”严华又再问道,看了眼天色,神情忧虑,“这个时候,城门都关了。”
“回吧。”宋楚兮道,脚下不停,“这天气不好,又是晚上,我们走慢点,也等不了多长时间天就该亮了。”
严华点头,刚要吩咐下面的人去牵马,宋楚兮不经意的一抬头,却见正前方的山坡上大氅猎猎飞扬,站着一个人。
宋楚兮的眉头下意识的拧起。
严华更是神情紧张,侧目去看她。
宋楚兮的脚步顿住,想了下道:“算了,晚上赶路也不方便,就在这里缓一缓,等天亮了再回吧。”
对面那人似是完全了解她心里的想法,并没有朝这边来,而是脚下转了个方向,走向了那两间破败的屋子。
宋楚兮也没迟疑,举步也跟过去,推门进去的时候,端木岐正裹着一件厚重的大氅站在那张落满灰尘的破烂桌子前面,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去点桌上一盏同样落满灰尘的旧油灯。
那油灯里面的灯油还有半罐,但是因为经年不用,点燃了之后就散发出一种十分刺鼻难闻的气味。
端木岐嫌弃的将眉头拧的死紧,到底还是将就了。
宋楚兮走过去,率先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她知道端木岐一定会派人盯她的梢的,这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所以她连质问也没有。
“知道你今晚铁定回不去了,想着你在这荒山上必定无聊,就过来陪你了。”端木岐随口道,语气半真半假,将那火折子又揣回了怀里。
宋楚兮也不从他的话里挑毛病。
她知道,他既然能在这里找到她,那就自然也知道她去太子府见过殷绍的事情。
她抿了唇角不说话,微微垂了眼睛。
端木岐盯着她,等了她许久,最终也还是失望。
不得已,他便自己深吸一口气,主动问道:“在我和宋久之间,你到底还是选择了她的,是吗?”
他说过好多次了,不让她管宋太后的事,软的硬的,各种方法都用过了,可她就是一意孤行的不肯答应。
宋楚兮知道她这样出尔反尔不对,唇角僵硬的扯了一下,却并没有回避的看着他的眼睛道:“我没有放弃你!我只是在端木家和姑母之间重新做了选择,现在我就只想保她的命,只要你别再逼她也别再逼我,我是不会挡你的路的。”
她看着他的目光诚恳。
而这种真实,是端木岐和她之间相处多年却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她在他面前,总是习惯了谎话连篇,逢场作戏,让他从来都会忽略她也会是个有真心和情感的人。
这是第一次,她卸下了所有的武装和防备,用这样真实的一面来面对他。
两个人,四目相对。
她明明还是强硬和专横的,可是这一刻,端木岐的心中却有种明显酸涩的暖意流淌,忽而就感觉到了她近乎绝望的心思。
看来——
廖素岚的死对她造成的打击远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还要大。
“你不是自己亲自去见过她了吗?这件事到了今天这样的地步,操纵权已经不在我手里了。”端木岐看着她,眼底总是肆意风流的笑容隐退,也回归到了最真实的一面,“你抽身而退不好吗?既然你执意要留着过去的牵挂和仇恨,那就果决干脆一点,和现在宋家的人都划清了界限,这样不好吗?”
“可是——”宋楚兮看着他,突然转身,游魂一样慢慢的走到窗户前面,看着外面寒风凛冽的夜色道:“我有一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我身上所有的弱点和把柄都被人强行除去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说着,便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掌,喃喃道:“有关我的过去和生平,你应该都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了,曾经有好些的时候,我都只当自己只是一件杀人利器,从来不去想将来会怎样。那样的日子,曾经我还可以短暂的走出来了,可是这一次,我怕我一旦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
素岚的死,其实是足以将她逼迫到疯狂的,只是她刻意努力的暂时压制住了这种冲动。
能坚持到了现在还不动声色,她真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并且——
根本就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便要彻底的崩溃爆发。
而她的所谓过去——
茹毛饮血,嗜杀成性?
上过战场的人,哪一个都是腥风血雨里拼杀出来的,这样的事,发生在其他任何一个铁血男儿的身上,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可是——
她不一样。
自从知道她是廖容纱之后,端木岐的确是已经命人事无巨细将她生平的一切资料都搜集到手了。
她十四岁接受皇命,顶替了廖弈城之名去了北川军中历练,那对一个养尊处优的少年来说都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何况她只不过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当年北川战场上的战况惨烈,关外民族意图入侵中土,从贫瘠的土地上迁徙出来,所以倾尽阖族之力,发动了那一场战争。
她去了北川,殷湛那人又不近人情,根本就没给她任何的特殊待遇,直接就带着她上了战场,端木岐是到了现在都很难现象,她居然就在那样残酷的杀戮环境之下存活了下来。
恶劣的环境,无止境的战争和厮杀,传闻中的那个少年,凌厉霸道,杀人如麻。只去了军中短短几个月,他就能替殷湛坐镇军中,混淆视听,掩护他偷袭敌营后方;在殷湛孤身入虎穴与敌将谈判被困的时候,她亦可以袭营相救,两个人里应外合,血洗了敌人的整个帅帐,又九死一生的冲杀出来。
那两人,当时有人说他们是年少轻狂,无所畏惧,但是那样的疯狂之举,却又分明是两个不怕死的疯子。
不!也许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条路可以走。
先帝死后,殷湛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帝对他的生死半分也不在意,而那时候的廖容纱——
也是同样的处境。
如果他们保不住北川战地的胜利和荣耀,那便只能把自己的尸骨葬于那片冰川之下,再无退路可走。
不是他们孤勇,而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也为了在那些轻视他们生死的人面前狠狠得出一口气。
而后来,她假死脱身,转而以廖容纱之名嫁给了殷绍。
那个时候,殷绍和殷梁之间的较量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放下屠刀的她,却未改那种嗜血杀人的本性。那三年,殷绍的后院里,各王府之中又有多少阴谋诡计的杀人伎俩?甚至于后宫中的争端都少不了她的推手。
那个女人,无论是明刀明枪的上战场,还是隐藏在背后用阴谋暗箭伤人,她都把握的游刃有余。
在她的手下到底死了多少人?谁都数不清。
那是一段黑历史,一段让端木岐仔细了解之后都很难将那女人和眼前的这个少女联系到一起去的黑历史。
虽然宋楚兮也心狠手辣,虽然他也明知道她和廖容纱就是同一个人,可是想想她做过的那些事,还是觉得恍然如梦,很难能将两个人合二为一。
她说那个时候她是个没有退路和弱点的疯子。
是真的,人只有在逼迫到无路可走的时候才是最无所畏惧的。
曾经,为了保全廖素岚,她会一再的让步,现在廖素岚死了,作为廖容纱,她的身上已经再没有任何的弱点存在。
宋太后,是现在她唯一还愿意为之再做一次的妥协的对象了。
一个人,当她走到这一步,需要强拉硬拽一个陌生人来维持她心里仅存的一点人性和柔软的地步了——
那后面将会发生的事,端木岐也觉得是他不愿意承担和面对的。
可是眼前的局面,一触即发。
“我们说点别的吧。”端木岐岔开了话题,把目光移到了窗外。
那边的山坡上,庞生也还没有离开,静默不动的立在风中,像是一座被冻住了的丰碑。
端木岐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玩味着抿抿唇,“那人是殷绍府里的一个门客,我记得他听该是姓庞的吧。”
庞生和庞景,庞景和素岚……
所有的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了,其实有很多的所谓秘密就都已经不可能称之为秘密了。
宋楚兮循着他目光看过去,唇角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点头道:“是啊!他叫庞生,素岚旁边的坟墓里埋着的人叫庞景,他们——是一双兄弟。”
对这个庞生的来历,端木岐明显是兴趣不大。
他从远处收回了目光,只还好整以暇的看着身边宋楚兮的侧脸。
“你应该已经查过廖家的家谱了吧?没有错,素岚——是我妹妹!”宋楚兮却没有回头,唇边蔓延的笑容越发苦涩的继续平静的陈述,“她和我一母所出,她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妹妹。”
“果然……”端木岐沉吟,隐隐的倒抽一口凉气。
其实他本来还是怀疑廖夫人当初生下的就是两个女儿,然后将其中一个做儿子来养的,可是听宋楚兮透露了廖素岚的名字之后又觉得不对劲,干脆就去翻了廖家的家谱,然后——
就发现了一个被许多人都忽略掉的根本就不能算做是秘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