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马上推开梅氏。
不是不愤怒,也不是不舍得,而是——
这女人下手狠极了,那力道和位置都掌握的刚刚好,一下子便刺中了要害,他——
使不出力气来了。
梅氏手里的是一柄做工精巧的短刀,深深刺进了殷梁的下腹,还没有拔刀,血就先涌出来,沾了她满手都是。
她稍稍往后退开一些。
抬头。
殷梁的嘴唇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眼神里有恐惧和愤怒,当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和这女人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哪怕是已经亲眼见到了,他也总是觉得难以想象,这女人,居然是可以举刀杀人的。
前面那么多年,他竟然就只是宠爱了一个蛇蝎毒妇吗?
“殿下!”梅氏的手里稳稳的握着刀,唇瓣上都被自己咬出了血痕来,她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这男人,曾经给过她太多的宠爱和温暖,即使他说不会原谅她,她都不会怪他,可是——
“梅儿对您,并非全无情义,我跟了您十年,您对我的好,我都看见了,或者您不信,如果当初陛下他真的有叫我对您不利的命令,我也是宁肯拼着违背他,也断然不会真的伤您的。可是殿下——”这时候她才松了手,往后退开了一点,还是不回避的看着殷梁痛苦痉挛的面孔,淡淡的说道:“如果但凡还有一点点生存的机会,我到底也是不想死的。”
殷梁呆在那里,完全动弹不得,只撑着最后的一口气,死死的盯着她。
梅氏与他对望半晌,突然,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顺着眼角滚落,“听他的话,去彭泽,我就可以不用死!我是贪生怕死,因为我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换你的命,但却不舍得拿我的命去换死在你身边的机会。殿下,曾经我真的有想过,有一天如果你能得继大统,就能带我走出那泥潭了,可最后,到底也是没能如愿。”
这个女人现在是在说什么?对他诉衷肠?还是怨他最终还是提前在这场大位之争当中败下阵来?
低头看一眼刺入自己身体里的利刃,殷梁只觉得这女人说这番话实在可笑。
可是,他没力气,他也笑不出来。
“如果可以,我倒是宁可你一直都蒙在鼓里的,最起码,这个时候,不用再费力气来质问我,恨我!”梅氏站起来。
她没再管殷梁,而是转身走到墙角的盆架前,把手上血迹洗净。
她面上表情又奇迹般的恢复平静,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的动作不徐不缓,慢慢的把自己整理好,再回转身的时候,殷梁也还是保持着那个半跪在那里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凝视他已然不再那么丰神俊朗的面孔,声音浅浅的说道:“殿下,我这样的人,说爱都觉得奢侈,你对我再好,却保不住我父母族亲的性命,所以你也别怪我。至少——”
她顿了一下,终究还是素手轻轻抚过,阖上他的双眼,唇角蔓延一抹苦涩的笑,“你没能护我一世周全,我也保不住你死后的荣耀,但至少你死在我的手里,会少些痛苦和难堪!”
说完,她站起身来。
那一瞬间,心里却到底还是有怨恨的情绪滋长,烈火一样的蔓延。
这男人,一直以来给她的到底只是宠爱还是真正的爱?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最后这一刻,他只用这最后的一点余力也只想着找到她来质问和报复?
这个问题,她没想过要问殷梁,因为问了也毫无意义。
本就是两个身不由己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操纵在别人手里的棋,谈什么情深意重?不觉得矫情吗?
深吸一口气,甚至连悲伤的情绪都好想就只是一时的冲动。
梅氏推开了门。
守在院子里的两个侍卫听到动静,连忙转身。
屋子里的殷梁指定是藏不住的,两人隐约看到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垂首跪在那里,顿时就骇然的铁青了脸。
“殿下——”有人惊呼了一声,提剑就冲了过来。
梅氏护着自己的腹部,无奈的赶紧又退回了屋子里。
“殿下?”侍卫扑过去查看殷梁的情况,却发现他已经气绝。
他们没对梅氏怎样,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了看在旁边的那个孱弱纤细的女人。
不管怎样,殷梁都是她曾经的丈夫,并且两人一度互许情深的。
这女人——
是她杀了殷梁的吗?
梅氏也不说话,只是用力的咬着嘴唇,面上是一副深度惶恐的表情,然后趁着两人吃愣,她突然提了裙子,仓惶的夺门而出。
“站住!”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怒声喝道。
梅氏奔到门口,扶着门框才要出门,两边的院墙外面已经如鬼魅般飞快的有七八条人影飘落。
这院子本来就不大,四面的出路果然都被他们封死了。
梅氏白着脸,后退了两步,神色防备。
这些人,只是堵住了她的去路,却没有马上对她动手。
前院那边传来一片响动,片刻之后,火光蔓延,一队侍卫拥簇着锦衣玉带的一人快步行来。
是——
彭泽太子即墨勋。
梅氏想也不想的冲出去,扑倒在他面前,跪下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惶恐的哭诉道:“殿下救命!”
即墨勋冷着脸,一声不吭,更是一动不动。
不仅仅是他,这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个状况到底意味着什么,梅氏心里很清楚。
不过她却只当是全无所察,只是面色惶恐的不住落泪,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慢慢察觉了即墨勋的反常,一寸一寸缓缓的抬起目光来看他,“殿——殿下——”
即墨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神色却是一片幽暗。
他也不说话,并没有质问梅氏的打算,只是那眼神就已经盯得人头皮发麻。
“婢妾是被人掳来的。”梅氏抖了一抖,稍稍往后退开,转而去抓他的袍角,“有人闯进了我的住处,我怕她对我不利,所以只能虚以委蛇的先跟了他走。殿下,自从跟了您之后,我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殿下难道不相信我吗?”
“现在说这话,有意思吗?”即墨勋居高临下的冷冷的看着他,哪怕是她哭得梨花带雨,他也没有半分的动容之意,“你到本宫身边,本来就动机不纯,就为了你的几句话,就想让本宫既往不咎?”
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
梅氏是生得美,并且还很会迎合讨好他,可那又怎么样?
他不是殷梁,女人对他而言,从来都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至于漂亮女人——
那就是能叫人看着更觉得赏心悦目一点的玩意儿,还指望他真当回事吗?
“殿下——”梅氏不蠢,自然知道自己在这男人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她却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即墨勋已经一脚将她踢到一边,大步进了屋子里。
“太子殿下——”屋子里的两个侍卫赶忙跪地行礼。
即墨勋看一眼殷梁。
那两人却几乎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只小声回道:“死了!被刺中腹部,一刀毙命!”
即墨勋冰冷的瞳孔里,突然流露出明显的一丝杀意。
他骤然回头。
院子里,梅氏还歪在地上,低低的啜泣。
他顿了一下,就又重新快步走过去,几乎是气急败坏道:“你杀了他?”
“我只是失手!”梅氏哭哭啼啼,顿了一下,又扶着肚子艰难的爬起来,再次去扯他的袍角,“殿下,婢妾都是被逼无奈,我跟了您之后就再绝无二心,您一定要相信我!”
信她?即墨勋怎么可能再信她?
她跟了殷梁多少年,还不是要杀就杀的?
只要想到自己把个包藏祸心的女人留在这边这么久,即墨勋都会后怕的汗毛倒竖,只能是庆幸成武帝在谋算更大的利益,并没有急着让这女人对他怎样。
“贱人!”他怒骂了一声,指着她的时候,手指都在发抖。
然则梅氏不过一颗棋子罢了,而且还是个女人。
他瞪了对方半天,最后却是怒极反笑,“成武帝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这一次你能出手杀了殷梁,回头他一声令下,本宫乃至于父皇是不是都要死在你手里了?”
这个成武帝,居然如此奸猾。
之前他是真的以为梅氏只是对殷梁旧情难忘,所以才会受了殷绍的威胁,把他诓骗来了京城。本来也没多想,直至见了殷梁之后才从殷梁的口中知道了真相。
梅氏不是殷绍他们兄弟用来内斗的棋子,而是成武帝安插到他身边的杀手锏。这女人在他身边,随时都有可能给他一刀,甚至于她也是有机会进出彭泽的后宫的。届时如果两国正在开战,不管是他,或者是即墨桑楠,但凡是有个损伤,整个彭泽就要从内部先乱了。
只想思及此处,即墨勋的手心里就都是冷汗。
“殿下——”梅氏低呼一声,然后就烫了似的赶忙松了手。
她往后缩了缩身子,眼神防备又畏惧。
这种情况下,她越是强行否认,那就只能是火上浇油的激怒即墨勋。
“我——我只是身不由己!”最后,她只嗫嚅着小声说道。
即墨勋冷笑,心里烦躁,便就谁都懒得理了,直接转身,“都处理掉,收拾干净了,不要让人察觉了。”
就算殷梁在世人眼中早就是个死人了,但如果叫成武帝知道人最后是死在他这里的也是麻烦。
梅氏吓坏了,也顾不得别的,赶忙爬起来,追上去还是扑倒在他脚边去扯他的袍子,“殿下,我知道我不该骗您,我罪该万死,可就算是千错万错,也是我的错,求您了,好歹顾念着孩子……”
她这肚子,已经有六个多月了。
即墨勋的太子妃就只给他生了两个女儿,并且那个女人手段了得,其他的姬妾虽多,却也没人顺利生下过孩子。
梅氏如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期期艾艾的仰头看他。
可是即墨勋扭头面对她的时候,眼底就只有深恶痛绝的冷酷。
梅氏和他四目相对,莫名的,也就只是觉得浑身发冷。
然后,即墨勋弯身下来,手掐着她的下巴,咬牙冷笑,“人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本宫今天也算是长了见识了,你这女人分明是见了棺材也不死心啊!”
他这话,已经暗示了什么了。
梅氏的心里不好的预感在加深,然后下一刻,寂寞已经嫌恶的将她一推。
梅氏摔在地上,咬着唇,却不敢再试图求情。
即墨勋站起来,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侍卫进去把殷梁的尸首胡乱的找了条被子一卷就扛了出去,梅氏眼睁睁的看着,却强忍着,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
片刻之后,有人过来,将她拽起来,半提半拖着送回了驿馆。
即墨勋没有下令杀她,只还是将她送回了住处。
梅氏已经隐隐的意识到了什么,到底也是死心绝望了,身边的丫头都还在,她的饭食也没人苛待她,到时辰了就会有人送来,只是院子外面增加了守卫,不放她出去。
而且——
每日里一定会往这边送两次的安胎药再没有人提及。
梅氏惶惶的捱了一整天,可即墨勋本来就是想要她死的,她如果再哀求,那只是做得无用功。
这一天一夜的光景似乎格外漫长了些,次日夜里,她便开始出血腹痛,本来已经是绝了求饶的心思,但到底也是太痛了,在床上蜷缩了一阵,终于忍不住的痛哭失声。
“来人!快来人!”她抖着声音喊人。
睡在外间的丫鬟匆忙下榻,捧了宫灯过来,掀开床帐,就发现她满脸汗水的蜷缩在大床一角,冬日里厚厚的棉被,已经是被血水浸透了一大片。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
“啊——”那丫鬟惊叫了一声,摔了手里的灯。
“快去找大夫,去啊!”梅氏抱着肚子,嘶声的吼。
“哦!”丫鬟吓了一跳,应了声,拔腿就往外跑,去跟外面的守卫说了,侍卫倒是没为难,马上就有人下去禀报了。
这大半夜的,即墨勋自是不会过来,不多时太子妃就亲自带了大夫赶来。
这边梅氏已经痛得死去活来。
太子妃亲自走到床边看了眼。
那床上被褥都被血水湿透了,更有滴滴答答的红色液体顺着床脚往下滴。
太子妃的眼底,莫名闪过一丝快慰的冷意来。
梅氏艰难的扬起脸来看她,这个时候,她已经是绝了求救的心思,只是——
她心里有疑惑,必须要死个明白。
“是你吗?”她抖着苍白的唇问道,目光死死的盯着太子妃的脸,“是你从中挑拨,告诉他的吗?”
即墨勋是从哪里开始怀疑她的?殷绍做事从来谨慎,就算他们暗中有联系,这消息又是怎么会走漏的?即墨勋一直很宠爱她,不可能突然就怀疑到她的身上来的。
横竖这屋子里都是自己人,太子妃索性也不再掩藏恨意。
她抬手就先给了梅氏两巴掌,骂了句,“贱人!”
梅氏如今根本就全无还手之力,一下子就跌在了床上,只是抱着肚子呻吟。
“从前你借故小产陷害本宫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下场?”太子妃说道,再不掩饰眼底怨毒的情绪可,“那时候殿下是被你迷得神魂颠倒了,你说有孕,他就信你有孕,你说是本宫害你小产,他也就信了是本宫的手段,还险些废我太子妃之位。你今天会有这样的下场,全然不过都是你的报应,你还有什么脸在这里质问本宫?”
“哈……”梅氏也知道她和这女人之间苦大仇深,她早就断了求饶的心思,此时勉强抬起眼睛,也是目光阴测测的盯着太子妃,冷笑道:“我是蛇蝎心肠,我认了,难道太子妃你就是什么纯良之辈吗?你说是我构陷你?是啊,那就是我构陷你的,可如果我不对你出手,难道只要我安静本分,你就会对我手下留情吗?”
她呆过怀王府,那时候殷梁专宠于她,都姑且少不了妻妾之间的阴私手段,更何况是即墨勋那里?
梅氏自己说着,也没等太子妃再接茬,就又继续道:“本来他也只是下令圈禁你,是你舍不得荣华富贵,舍不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迫不及待的就用了腹中的孩子做垫脚石来脱困,这也不过就是你自己的私心和选择罢了,怎么,现在你却是要将这笔账算在我的头上吗?如若你真的有心,如何就不能再忍忍,保不准等到孩子生出来,如果是个男孩儿,你也同样可以翻身。什么都是你自己做的,你说我构陷你?这个我认,但你也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的头上扣。”
太子妃嫁给即墨勋也有八载,他身边的女人多,脾气又暴怒无常,偏偏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连着两胎都是女儿。去年年底梅氏自称有孕,每两个月小产,各种矛头直指,都是冲着她的。即墨勋当时正被这女人迷得鬼迷心窍,盛怒之下就将太子妃禁足关了起来,这时候太子妃才察觉自己也怀了身孕,本来也不是没想着赌一赌肚子里的那个孩子的,如果是男孩儿,那就是太子的嫡长子,可是——
梅氏这女人心狠手辣,一则她不敢保证自己老实呆着就能顺利生产,二来——
如果她就老老实实的任由即墨勋把她关上个*个月,回头就算生了儿子,能够复起,这段时间之内谁知道后院里又会天翻地覆的成了谁的天下。
这位太子妃娘娘本身就不是个善茬,于是当机立断,就把孩子豁出去了。
她娘家人是有势力在的,借她小产之机施压,即墨桑楠就只得出面,让即墨勋把她放了出来。
虽然主意是她自己拿的,但如果不是梅氏这个女人所逼,她何至于要牺牲掉自己的孩子?
太子妃的心里怒恨交加,面容都隐隐有些扭曲了起来,“你这贱人,居然还不知悔改?”
梅氏不过冷笑,“改什么?就算我跪地求饶,今天也绝无生路。”
她说着,顿了一下,再一次正色看向了太子妃道:“这一次的事,都是你安排的吗?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你怂恿即墨勋去劫的殷梁吗?”
为什么即墨勋会知道她其实是成武帝派出来的探子?这个还可以解释为他见过殷梁之后临时问出来的,可即墨勋很清楚这里是天京,是北狄的都城,他是从哪里把殷梁弄来的?不敢是殷绍的手里还是皇帝的手里,梅氏总觉得即墨勋如果只是怀疑殷绍利用了她也并不会敢于擅自去从那两个人手里抢人出来泄私愤的。
“你自己做出不要脸的事,事情败露,都是你死有余辜,与本宫何干?”太子妃道,她还是一副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梅氏生吞活剥了一样的表情,恶狠狠道:“去年的这个时候,你谎称怀孕,然后用那个假的肚子摆了本宫一道,你真以为你能只手遮天吗?你这身子,根本就因为过量服用避子汤给毁了,现在为了留住殿下而强行受孕,即使中途能勉强用药物撑着,不落胎,最后也绝不可能生下孩子来。你这贱人,居然连殿下都敢耍?你真当我东宫的大夫和太医都是你的人吗?”
梅氏为了隐瞒这件事,自然要重金收买专门负责给她安胎的大夫的。本来如果即墨勋和太子妃都没往这方面想也就算了,可一旦有人临时起意——
想要撬开一大夫的嘴巴能有多难?
“我没问这个!”梅氏痛得已经有些疯狂了,她嘶声吼着打算太子妃的话,强撑着扑过去,一把扯住太子妃的衣襟,红着眼睛怒吼道:“即墨勋——他为什么突然要去劫持殷梁?这到底是为什么?”
太子妃也许还在为了自己洞悉了她的秘密还按兵不动,一直等到今天即墨勋动怒了契机一击必杀而得意,梅氏显然是对这些事都全不在乎了。
她确信,这是有人暗中催动的一场阴谋。
抖出她的身份,杀了她,那么——
皇帝在彭泽人身上打的如意算盘也就落空了,从此就再没有什么能对彭泽出奇制胜的法宝了。
她两手的血污。
太子妃瞧见她赤红的放佛要吃人一样的双眼,竟是莫名的打了个寒战。
“还不松开我们娘娘!”她身边女官上前,抓着梅氏的手将她一把甩开了。
梅氏其实是没什么力气挣扎的,直接摔回了床上,捧着肚子,又使劲的蜷缩起身体来。
太子妃余怒未消。
这两年她和梅氏之间斗得狠,眼见着这女人终于倒台了,自是恨不能多踩几脚泄愤。
“娘娘,大夫等半天了!”那女官深知她的心思,赶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的提醒。
即墨勋已经恼了,就算她再怎么折腾这梅氏,也一定不会过问追究了,可这梅氏如果是北狄皇帝的探子,那么这场戏就还是要做的——
“叫进来吧!”太子妃皱眉,冷冷道。
女官应了,转身出去,片刻就把大夫引了进来,自然还是平时给梅氏保胎的那一位。
“小的给娘娘请安!”他战战兢兢的跪下请安。
太子妃冷着脸,斜睨一眼,“梅氏像是小产了,快给她看看,一定全力救治!”
就算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但这里是北狄人的地盘,这件事必须要继续隐瞒下去,千万不能叫成武帝知道他们已经洞悉了这个秘密,否则难保那老皇帝不会恼羞成怒,直接就不家叫他们活着走出天京。
“是!”大夫赶紧答应了,起身去给梅氏诊脉。
“娘娘,这里血腥味重,您还是到外面等吧!”女官过来,轻声的劝。
太子妃也厌恶的不想和梅氏再面对面,就“嗯”了一声,转身去了外间。
血已经流得太多,梅氏手脚冰凉,总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逐渐被掏空了。
大夫还是进本尽责的给她诊治,她的意识已经涣散不清,但却是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这一次殷梁的事,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殷梁已经被废了,对方的最终目的肯定不会只是为了要殷梁的命的,十有*就是为了让彭泽从皇帝的暗算之下抽身出来。
到底是谁?难道是即墨勋父子在皇帝的身边也有内应,这才察觉了内情吗?
*
这两天,殷淮仍是忙得人仰马翻,一直带人彻查殷湛大婚那天的投毒案。
他把相关人等全部关起来,一一拷问,最后也没能拿到任何的线索和证据。
诚然,事情既然是殷述做的,他又怎么会留下一丁点儿的线索让人查?所以两天下来,还是一无所获。
殷湛一直没露面,只说是余毒未清,一直关在王府里养病。
宋楚兮每天一趟的往大理寺跑,逼着跟殷淮要真凶。殷淮如今都要称呼她一声皇婶,再加上这女人从来就是个刺儿头,被她一再施压,头大如斗,起了满嘴的燎泡。
这天早上,去过了大理寺,算着皇帝应该差不多下了早朝了,她就绕了个道儿,准备也进宫去再闹一闹,不想却在御书房外面和仓促进宫的即墨勋狭路相逢。
两个人,也算是冤家路窄了。
等候皇帝传召的时候,即墨勋就面色不善的开口道:“宣王妃?你还真是心宽,宣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倒是气色不错的。”
“彼此彼此啊!”宋楚兮挑眉,针锋相对的勾唇一笑,“本王妃听说昨夜太子殿下的一位爱妾小产,一尸两命,殿下不也是一样的精神百倍么?”
即墨勋这一趟进京,身边带着的有名份的女人,一个是他的太子妃,另一个就是宠姬梅氏了,而且梅氏又大着肚子,自然惹人关注,现在她小产还丧了命,即使没有人刻意的宣传,也很容易就透露风声出来。
即墨勋的脸色微微一变,刚要说什么,金子已经快步从御书房出来,“宣王妃,彭泽太子殿下,陛下有请!”
不得已,即墨勋也只能是闭了嘴,冷哼一声,率先往前走。
宋楚兮淡淡的扫了眼他的背影,也举步跟上。
皇帝还是和前几天一样,看上去病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诚然眼前这俩人也没一个是他愿意见的,见到两人一前一后的进来,他就暗中皱了下眉头。
“见过皇帝陛下!”即墨勋拱手行礼。
“皇上!”宋楚兮也上前请安。
“嗯!”皇帝淡淡的应了声,“都坐吧!”
两人也都不同他客气,各自选了张椅子坐下。
皇帝看过去一眼,“这个时间,你们两个怎么一道儿进宫来了?”自然不过随口一说,他倒也没指望谁会回答,就又看向了宋楚兮道:“老十一可是还好?”
“太医说中毒太深,体内余毒一时也清不干净,所以殿下这几天没什么精神,就不能亲自进宫来给陛下请安了。”宋楚兮回道。
殷湛出事之后,她就没什么太给皇帝父子几个面子,这时候说话的态度就有些不冷不热的。
皇帝一口血堵在喉咙里,但是因为殷湛中毒的事,他理亏,便也只能忍着。
宋楚兮才不管他,紧跟着就又话锋一转道:“皇上,臣妇本是不该私自进宫求见陛下的,但这都已经是第三天了,靖王那里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这件事一天不能水落石出,我们夫妻都难安心,如果靖王那里查案实在有困难,您是不是考虑换个人试试?再不行——”
皇帝当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她明知道是殷述做得,还一直的不点破,在这里当面演戏,如果叫她自己去查,一旦把殷述揪出来,那就成了他们父子不仁不义了。
“老十一是朕的亲弟弟,朕还能叫他不明不白的受委屈吗?”皇帝不悦道,打断了她的话,“早上朕已经传了口谕下去,命三司协同靖王一起严查,务必要一个水落石出,你且等着消息就是。”
他是真的不愿意和宋楚兮打交道,这个丫头,太狂妄无礼,有时候更是目中无人。
偏偏,现在非常时期,皇帝又拿她没办法。
“是么?”宋楚兮微微勾唇露出一抹笑,站起来道:“既然皇上都还放在心上,那就当是臣妇小人之心了,我家殿下还在病中,我不能离开太久,先行告退。”
皇帝冷着脸没说话,算是默许。
宋楚兮刚要转身,却又想起了什么,就又顿住了步子,似笑非笑道:“哦,对了!皇上,臣妇听闻彭泽太子的一位爱姬意外小产,太子殿下必定伤心,他们原来是客,那女子的身后事,陛下是不是找人照管一下?也好早日叫人入土为安了?”
区区一个妾室而已,而且还不是彭泽什么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女,既然是死在异国他乡了,自然也没必要再千里迢迢的将尸身带回去安葬,直接找地方埋了也就是了。
梅氏的死讯皇帝自然也听到,并且一早起来就已经发了一通脾气。
这时候他算是做贼心虚吧,毕竟——
如果是即墨勋的毒手,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人洞悉了梅氏的真正身份以及潜伏在他身边的真正目的?
宋楚兮这话,无疑是个台阶,刚好可以让他借机派人去过去探一探梅氏的真正死因。
皇帝倒是有些满意的,就点了头道:“既然是彭泽太子的爱姬,那就让礼部办一办吧,相国寺那边再请几位高僧超度一下。”
这边即墨勋当然也知道宋楚兮在使坏,登时冷冷的横过来一眼。
宋楚兮挑衅的一扬眉,转身走了出去。
即墨勋倒是没推脱,只道:“一个女儿而已,何德何能,还劳陛下亲自过问。”
“你是客人!”皇帝淡淡说道,叹了口气,“节哀吧!”
死一个侍妾不算什么,但是一尸两命,皇帝多少还是出言安慰两句。
即墨勋道了谢,也没和他绕圈子,直言道:“本来想她怀着身孕,带她出来散散心,早知如此,还真不该是如此大意。皇帝陛下,年关将至,小王身边又出了这样的晦气事,实在也不好继续做客此处,所以今日进宫,是特意来和您交代一声,年底的朝贺大典,我便不等着参加了,近几日就准备启程回去了。”
皇帝愣了一下。
即墨勋暗中观察他的神色,起身拱手一礼,面色也透出几分疲惫来,“虽然有些失礼,但小王也的确是没了做客的心思,还请陛下成全。”
皇帝的面色微微有些僵硬,但他掩饰的极好,片刻就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强留你了,你哪天走?朕最近身子不适,派个人摆宴给你送行。”
“七日之后吧,好歹是让那女人先入土为安!”即墨勋道。
“嗯!”皇帝颔首。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即墨勋就告辞出来。
皇帝坐在案后,盯着他的背影,那目光明灭不定。
“陛下——”高金立从旁上前一步,察言观色,多少是有些明白他的心思的,“梅氏就这么没了,实在可惜,彭泽太子这么一走,就成了脱钩的鱼儿了。这京城这内虽是不好跟他动手,但回头在他回去的路上……”
即墨勋在天京出事,他们北狄朝廷要负全责,但如果路上,等出了北狄境内再出意外,那就和他们无关了。
皇帝侧目看过去一眼,目光冰冷。
高金立一抖,赶忙缩了下脖子,惶恐不已。
*
梅氏一尸两命的消息,殷绍那里自然也是第一时间知道了。
“查过了么?”他问。
“已经让人仔细的查过了。”冯玉河道,前面那段时间因为庞生很得殷绍的重用,他自感地位受到了威胁,所以现在就算身体不适也总强撑着尽量服侍左右,“说是昨儿个半夜,驿馆里也没察觉有任何的异动,就是梅氏突然喊肚子痛,太子妃亲自带了大夫过去,后来又命人请了太医。太医那里,属下亲自叫人去确认过了,他说是那梅氏的体弱,本来胎像就不是很稳固,会滑胎也很正常,并没有被人动了手脚或是用药所致的迹象。”
“是么?”殷绍沉吟,“那就是说只是个意外了?”
他原来还想,殷梁的事会不会是即墨勋做的,如果是即墨勋弄死了梅氏,那就说得通了,可如果过梅氏的死本来就是个意外……
“那梅氏,早年陛下为了控制她,逼她用药,身子本来就亏了,她怀不住孩子并不足为奇。”冯玉河又道,想着还是一筹莫展,“不过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也总归是叫人觉得心里不踏实。”
“是啊!”殷绍烦躁的把手里捏着的一封折子摔在桌上,“这个女人就这么没了,真是可惜,这样一来,对彭泽方面控制的力度就弱了……两国能够一直保持相安无事还好,否则的话,倒是不好弄了。”
“殿下,您说陛下会放彭泽太子顺利离京吗?”冯玉河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疑惑。
殷绍不置可否,却是忽而抬眸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即墨勋这一走,那就是泥牛入海了。
“宣王中毒一事悬而未决,宣王妃又逼得紧,这个时候,确实不是和彭泽翻脸的好时机,就是错失良机会觉得可惜,陛下应该也不会冲动行事的。”冯玉河忖道。
殷绍的目光闪了闪,却是但笑不语。
而同时,在回王府的路上,卫恒也和宋楚兮讨论了同样的问题。
宋楚兮听完他的分析,却是高深莫测的神秘一笑,感慨道:“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和彭泽公然来硬的,但十有*也不会就这么放了即墨勋走,可是么——”
说着,她眼眸弯起,眼底笑意就越发的深了,“如果即墨勋真的想走,还真是谁也拦不住他!”
卫恒听得一头雾水,盯了她半晌,宋楚兮却再就只是但笑不语了。
*
驿馆里。
这夜夜色寂静,即墨勋黑着脸坐在圆桌旁边,桌上摆了丰盛的饭菜,他却一筷子未动,一个身穿布袍的大夫忙着一样一样的查验。
“殿下,都已经用银针试过了,当是没有问题的。”太子妃着实不解,忍了半天,还是试探着开了口,“这饭菜都冷了。”
即墨勋也不言语,就是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坐着。
他的脾气不好,太子妃张了张嘴,最后还是识趣的沉默了下来。
那大夫把所有的东西都仔细的查验过,然后面色居然就真的微微有些变了。
太子妃是女人,心细如尘,当即发现,蓦的就白了脸,一下子就拍案而起,“李大夫,难道……”
这些菜真有问题?
北狄的皇帝疯了吗?竟是公然对他们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