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湛的人,不会对宋楚兮暗藏杀机。
而如果是赫连缨——
他会想着下狠手要这丫头的命吗?
殷述心中觉得怪异,何鹏就道:“这人的身手绝对一流,如不是浑身带起来的戾气太重,属下都未必能发现他,其实——就算有何旭带人跟着四小姐,如果他要出其不意的从暗处出手,还真不一定有人能挡得住。”
这个人,有在何旭手下取人性命的能力,可是——
他没出手?
要于混乱之中杀一个人容易,但是要在四十多个侍卫的围堵之下完好无损的带走一个人——
那就难如登天了。
那么,他到底是不是殷湛的人?
殷述还在失神,就听远处大门再次打开,门房的下人说了两句客气话,把宋楚兮一行给让进了程府。
殷述的思绪被打断。
何鹏侧目,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陛下,我们在这里等四小姐出来吗?”
“程妡没那么好说话,一时半刻,她奈何不得那女人的。”殷述却是笃定说道,拍掉肩头上的夜露,转身往巷子另一头走去,“走吧!还要回去准备明天出京的事。”
何鹏没说什么,顺从的跟上。
*
程府之内,程妡听闻宋楚兮来访,本是十分意外的,不过也只是略一思忖,就给手下的柴建元使了个眼色,“行李先都收起来,让他们几个也先散了,各自回房。”
柴建元也不废话,郑重的点头,拱手一礼,“是!”
然后便匆匆退了出去。
此时程妡身上穿着的是一套样式简便的男人的袍子,她盯着桌上的灯火思忖片刻,然后就转身进了卧房,动作干净利落的换了身平时的衣裳出来。
去到前厅的时候,宋楚兮已经坐着喝茶了。
她在门口略微顿了一下,然后便从容的举步入内,“怎么是你?四小姐不是年初就已经返回南塘了吗?这时候怎么——”
她说着一顿,目光困惑不已的自何旭等人身上一一掠过。
宋楚兮喝了口茶,抬眸笑道:“是啊!回南塘住了有一阵了,这不,听闻你北狄的新君要挂帅亲征,我家夫君念着他是晚辈,又是头次带兵,刚要最近我也无事可做,就让我过来看看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好歹也能多个照应。”
宋楚兮是自卫城一役之后就失踪了的,中间差不多三个多月,虽然各方都没正面透露出这个消息来,但是来自赫连煜的密报,总不能是空穴来风的。
当时赫连煜先是怀疑她是落在了殷绍旧部的手中,但是左等右等的,殷绍的残余势力都被清除干净了也没见有人把她推出来讲条件,也就知道不对劲了,再换个思路——
那就只能盯着从殷述身上找破绽了。
本来以为殷述既然软禁了宋楚兮,只要盯着跟踪他,就总能找到宋楚兮的藏身之处,但是遗憾,这几个月暗中窥测殷述的一举一动,还是没有任何的线索。
现在宋楚兮会带着何旭深夜登门,而且还开口就给出这样看似牵强,而且实际上又是寓意深刻的一番说辞来——
程妡马上就听懂了她的话外音,心弦猛然一阵紧缩。
他面上表情出现了一瞬间很不明显的僵硬,然后仍是强作镇定道:“哦?这话我怎么就听不懂了?宣王叛国,被逐出宗室,当初先帝是下了皇榜昭告天下的,并且咱们皇帝陛下登基之后,也没说过要与他重修旧好,怎么他们还以叔侄相称?又是几时,关系变得这么好了?”
何旭听得频频皱眉。
宋楚兮暗中递过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只是不以为意道:“皇帝陛下的年纪尚轻,有时候难免有些孩子气的。”说着,话锋一转,她便眉目含笑的望定了程妡道:“就比如这一次御驾亲征的决定,就做得有些冲动草率了不是?”
程妡在这京城里蛰伏的两年,本来也算是隐藏至深了,她本是个耐性很好的人,但是宋楚兮这样见面就意有所指的掀了她的底,她便怎么都要有些沉不住气了。
程妡冷了脸,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三更半夜,宋四小姐到我这里来,就是为了闲话家常,或是说陛下的闲话吗?”
宋楚兮话里话外的暗示都很明显,她已经看穿她的底牌了,程妡很清楚她这是来者不善。
“也不能算是吧!”宋楚兮道,语气不温不火,她低头晃了晃手中茶杯,撇撇嘴,“你知道的,虽然之前我和殷湛也有在京城里住过两年的,但是我们夫妻的人缘都不怎么好。皇帝陛下一意孤行,他要领兵出征,而且他和阿湛正闹别扭呢,又说什么也不会带着我一块上路,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尾随了。”
程妡越发被她绕糊涂了,只就皱眉盯着她。
宋楚兮就无奈的叹一口气道:“算来算去,在这天京之内,我也就和程大小姐你还能说得上话了。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孤身上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所以只好厚着脸皮登门。听说最近程大小姐也没什么事,不如与我结伴,陪我走这一趟?”
“哈——”程妡闻言,不可思议的就给笑了出来,“你要我跟你作伴?”
宋楚兮明知道她是西疆的暗探,居然顶风作案,要拉他去公然尾随殷述出征?
而且——
还是在当着殷述的心腹亲卫的面来说的?
程妡直觉的就只认为宋楚兮是要套她的话。
不想宋楚兮却是郑重其事的点头,“是!咱们同为女人,一起上路有个照应,还彼此方便,虽然说是不情之请,但是我想——程大小姐应该不会拒绝我吧?”
殷述身边的两个侍卫,自然都不会太笨,就算一开始何旭对程妡全无怀疑,但是跟着宋楚兮走了这一趟,再听她这一番颠三倒四真真假假的对话,心里也该反应过来了——
这位程大小姐的身份有问题。
不知不觉间,何旭已然是牢握住了腰间佩剑。
程妡不动声色的四小扫了一眼,表情就快速的冷凝下来,冷冷的盯着宋楚兮,一字一顿的反问道:“如果我不给这个面子呢?”
“你为什么不给?”宋楚兮脱口反问。
两个人,四目相对。
程妡的手压在桌子上,手指已经根根收拢,抓握了起来。
宋楚兮拿眼角的余光瞥见,却毫不介意,反而冲何旭一扬眉,“程大小姐答应了,她应该需要变装,收拾下行礼,你们到外面去等吧。离这儿天亮还有两个时候,我们不赶时间。”
程妡的真功夫怎样,在场的谁也没亲自试过,不过以她的年纪来看,她若不是天赋过人的话,应该也只是泛泛,当然——
宋楚兮这样的,绝对也不会是她的对手就是了。
宋楚兮一直泰然处之,毫不担心,何旭又看了两人一眼,这才沉默着先退了出去,带着侍卫们守在了院子里。
他人一走,程妡马上就不再伪装,冷冷道:“说吧,你意欲何为?”
“走你原来要走的路,只是与我结伴而已!”宋楚兮坦言。
程妡拧眉,她就又不知死活的笑道:“难道你本来不就是打算尾随殷述的大军离京吗?刚好咱们要走一路,和我结伴,不好吗?”
程妡愈发拿捏不准她的真实意图,只狐疑的盯着她的眼睛道:“带着成献帝的贴身侍卫来找我?你当外面和那侍卫是个傻的吗?宋楚兮,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要想拿我,就尽管放马过来,咱们各凭本事来说话,别和我玩阴的。”
“拿你?我拿不住啊!”宋楚兮怅惘的叹息一声。
程妡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的视线,越来越冷。
宋楚兮的确没有拿她的本事,但是何旭带来的人个个都是高手,他们如果要动手的话,她还能跑了不成?
“收拾一下,天亮了我们就上路吧!”宋楚兮道,目标明确。
“那话说明白了,你到底想做什么?”程妡哪里会随便听她的摆布。
“不干什么,就是想尾随殷述去战场上看看。”宋楚兮道,并不回避她的观察和审视,微挑了下眉毛,“如果你就是不想走这一趟,那我叫何旭在这里就拿下了你来,绑了你,照样上路。总之既然是我计划好的行程,就必须要按我的安排走,你也看到了,何旭带来的人,个个都是高手,我知道你应该是不怕死的,可是明明可以不同死的,难不成你还要拼了命去找死不成?”
“带我去前线?你又是为了什么?你又有什么目的?难道是为了拿我做筹码,却向成献帝示好,让他跟你们南塘化干戈为玉帛吗?”程妡道。
宋楚兮这会儿说话不客气了,那分明就是*裸的威胁。
她也是心高气傲的,此时便多少动了些脾气。
宋楚兮丝毫也不在意她的坏脾气,沉吟着长出一口气,如是道:“示好么——大约也算是有这么点意思吧!”
程妡闻言,始料未及,倒是一愣,但随后却忍不住失笑,挖苦道:“宋楚兮,你是不了解我家少主还是因为对我们殿下所知甚少?区区一个我,我身份没被发现的时候,对北狄和成献帝而言,的确算是个威胁和麻烦,现在既然你都发现了,你还能利用我来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这种人,说白了,不过就是他们上位者操纵在手里的一步棋,能用的时候就物尽其用,一旦没用了——”
她说着,就自嘲的勾了下唇角,“你还想拿我去威胁我们少主和殿下不成?你是觉得他们会为了我献城?还是觉得他们会为了我退兵?”
程妡这种人,一直都活得真实也现实。
宋楚兮其实是挺喜欢她这样利益分明的性格,和随时随地都能保持清醒的头脑的睿智。
“都不是!”她说,“不过横竖你是连死都不怕的,又何惧跟我走这一趟?就当多活一天是一天吧,你直接就把自己当成个是个死人,别想那么多不就行了。”
她怎么都不肯露底,程妡却从来都不敢小看她,自然也不肯轻易妥协。
宋楚兮微笑看着她,就在她的注视下缓慢的弯身下去。
程妡戒备的看着她,眼见着她弯身自自己裙下的短靴里抽出藏在那里的匕首也没阻止,然后又看着宋楚兮将这把匕首扒出来,啪的一声插在了桌上。
她方才衣服换得仓促,靴子干脆就没换。
这会儿程妡倒也不觉得尴尬,只冷眼看着宋楚兮道:“做什么?你威胁我?”
“算是吧!”宋楚兮道,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洋洋洒洒的望着她,“你不是怀疑我来找你是别有居心吗?我的确就是别有居心的。咱们两个之间,就不必试探来试探去了吧?干脆点,现在就给我个明显的表态,你是要现在就死,还是跟我走?”
“就凭你?你能耐我何?”程妡低头盯着桌上的手中匕首,突然就笑了,笑得意气风发。
“我本来也不是你的对手,的确也不能奈你如何!”宋楚兮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那笑容之间却同样有种势在必得的自信,“你应该算是西疆赫连氏的家臣吧,就算要死,临死前难道就不想再见你的主子一面?好歹是全了这君臣一场的情分。”
程妡这种人,已然是孑然一身了,她没有亲人,而且自己不怕疼也不怕死,根本就是块啃不动的骨头。
如果说宋楚兮会在她的身上有所图谋——
也难怪程妡怎么都想不明白了。
只不过,人就是这样,能好端端的多活一日,又何必急着送死呢?何况对于宋楚兮此次出现的目的,程妡也的确是百思不解,并且迫切的想要一个解释。
她抿了唇角,不说话。
宋楚兮只瞧她的神色也就了然,露出一个笑容道:“既然妥协了,那就你自己吩咐下去吧,原来是准备怎么个阵容配置去追殷述的,就还是照怎么个阵容安排。殷述明日一早点兵出京,我们晚他一个时辰,等天亮了再走。”
程妡为了不叫比人对听起疑,在京城里的行事一向低调,甚至她身边都不敢带过多的人手,毕竟一个破落户的女儿,行为稍有偏差就有可能被有心人士注意到。
她这阖府上下,不过二十几个下人,出来洒扫的丫头婆子,剩下的十来个人身手其实都不赖的。
“柴建元!”深吸一口,她冷声开了口。
柴建元从院子外面进来,神色防备的扫了眼何旭等人,倒是直接进了门,“大小姐!”
“照我吩咐你的,让他们收拾准备,天亮了,我们和宋四小姐一起出门一趟。”程妡道。
柴建元不知道宋楚兮都和她说了什么,只看了眼桌上插着的那把匕首,便就神色凝重的点头,“是!”
他转身退了出去。
宋楚兮于是就心满意足的笑了,“时间还早,你要休息就请便吧!”
程妡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又看了她一眼,然后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何旭!”宋楚兮懒洋洋的靠在那椅背上没动,“你亲自去跟着程大小姐吧,你们一群大男人,我不可不想单独和你们一同上路,可得把成大小姐这个同伴给我看好了。”
程妡被她气得,顿斯胸口就被噎了一口气闷气,脚步一顿,却没回头,直接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何旭神色复杂的回头看了眼灯火阑珊处正在闭目养神的女子,然后一招手,带了四名随从,跟着去了后院。
程妡的院子不很大,四个人,分四面把守,保管她插翅难逃。
何旭就亲自守在院子外面。
夜深人静,同在前面把守的侍卫忍不住问道:“头儿,我们这是做什么?”
宋楚兮难道真的只为了找程妡路上给她作伴解闷的吗?就冲这程妡的身手,连他这普通的一个侍卫都能拿住,总不能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的。
何旭黑着脸,语气不明的吐出几个字,“这个程大小姐,有问题!”
他没再多说。
他一直跟在殷述身边,对于朝局上面的事情知道的多一些,宋楚兮之前的话,虽然没有明着揭程妡的底,但那意思却是一目了然的。
而且程妡本来也是正装好正准备暗中离京的,如果不是宋楚兮上门将她堵住了,还真不敢保证后面会出什么事呢,想来就叫人捏一把冷汗。
*
南塘。
大郓城。
殷述大军离城出发的第三天,卫恒把最新的密信送到了殷湛手里。
“这几个月王妃一直被关在离康王府不远的一个院子里,因为康王府和康王身边的任何一人都和那院子接触过,所以才导致我们疏忽,一直没有查到。”卫恒道,一面有些汗颜,但总算是找到宋楚兮的踪迹了,又多少是觉得松了口气,“两日之前的清晨,康王御驾亲征,亲自率兵出城了,头一天夜里,王妃带着何旭一行突袭程府,应该是和程妡摊牌了,后面又带了她,由何旭押解,尾随大军而去了。”
殷湛手里捏着那纸条,指腹不易察觉的缓慢的在那纸上摩挲,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恒只等着他拿主意,一语不发的从旁等着。
过了一会儿,殷湛才开口,却只是问道:“京城里,是童五还是严华跟着她的?”
“是童五!”卫恒道:“本来童五和严华都在京城里暗中查访王妃的下落,可是找了三个多月无果,我担心王妃别是被康王关押在城外了,就让严华出城去找了,王妃离京走得又仓促,严华没能跟上,童五倒是很快发现了,一直暗中尾随保护,这密信,也是童五传回来的。”
卫恒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王爷,这几个月,也有赫连缨和赫连煜的人在天京暗中查访王妃的下落,不过童五说,就在王妃现身的那天夜里,他发现暗中有个高手尾随。后来在程府外面,他觉得那人身上杀气重,就设法将人引开了,想要拿下盘问,居然远不是对手,过了几招就让人跑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殷湛问道。
“不知道!”卫恒摇头,“不过童五说那人的身量,应该是个女人,本来还担心她会对王妃不利,那人一整晚都在程府附近游荡,可是后来王妃他们出京之后,她就突然自动消失了。”
“一个女人?”殷湛闭上眼,沉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童五不是她对手,她又蒙着面,只童五说,身材比较好分辨,不很好,稍微有点发福吧。”卫恒道,也只能是将童五附带着提的一两句话如实转告了。
“一个女人?还是个高手?”殷湛反复思量着,“这样的体态特征,就应该不是宋楚琪了。”
“是啊!应该不是!就是不知道她意欲何为,反而更叫人不放心!”卫恒也是忧虑,想了想,提议道:“事不宜迟,属下再去一封密信催一催,让严华也追上去,且不说这个人的目的不明,回头如果去了战场上,多个人,好歹能多个照应。”
卫恒说做就做,转身就要出去。
“站住!”殷湛却是叫住了他。
他重新张开眼,眉目间也是显而易见的忧虑之色,仍就捏着手里的纸条道:“既然是个绝顶高手,多一个严华等顶什么用?”
卫恒愣住。
殷湛于是就将那纸条揉在掌心里,捏成了齑粉,松开手的时候,他面上就莫名多了几分冷色道:“飞鸽传书,把严华叫回来吧。”
“叫他回来?”卫恒不解。
殷湛拍掉掌心里的粉末,站起身来,绕过桌案,走过去推开了右边的一闪窗户,看着东南方向道:“以防万一,总不能坐以待毙,既然那是个高手,那就只能是也请个高手出山了。让严华回来,往邑海城送封信吧。少戎既然信她,这样的生死关头,她应该不至于见死不救!”
卫恒飞快的反应过来,心里也就跟着亮堂几分,“好!属下马上去传信!”
他匆匆往外走,走了两步,见殷湛一直站在窗前未动,就又忍不住的回头道:“王爷,王妃她吉人自有天相,既然是她的主意尾随要去战场的,她应该就是有足够的把握的,而且——康王的为人——他当是不会——”
说到了后面,卫恒便有些语无伦次。
“我担心的不是这件事!”殷湛道,面上依旧是难掩的担忧之色,“殷述再混账,总归是从没对她动过杀心的,她要自保,总归是能有把握的,我只是——”
只是觉得,她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而这种不确定的想法,就叫他心神不宁,担心不已。
卫恒就只当他是不放心宋楚兮,左右想了想道:“最近各处边境都也还算稳定,尤其塞上,南蛮人获胜之后,沾沾自喜,为了守住塞上草原,集中所有的力量,全力防范西疆的军队,一时半会儿卢阳城应该不会有什么闪失了。王爷如果实在不放心,要不您亲自去接——”
话音未落,殷湛却是断然摇头。
“我不能离开大郓城!”他说,摇头一笑,关上了窗子走回屋子里,“就因为我人在这里,卢阳城才能守住。区区一点南蛮士兵,你当赫连缨真就奈何不得吗?他现在跟那些南蛮人耗着,无非就是懒得去夺塞上草原那点贫瘠的操场,一旦我不在大郓城中坐镇了,他马上就会趁机踩着南蛮人的尸首,挥军北上,别说是区区一座卢阳城,怕是他要直接翻过祁连雪山,把整个南塘都一并收入囊中了。”
一旦叫赫连缨引兵北上,赫连煜和他南北呼应,到时候西疆的军队才算是势如破竹。
所以,这几个月以来,所有人都以为他稳得住,以为他不担心,却没人能理解他这样岿然不动的守在南塘,心里是受到怎样的煎熬。
他的女人,不知所踪。
哪怕知道她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在她身陷囹圄的时候,他这个为人夫君的,却必须稳坐钓鱼台,在这千里之外,岿然不动的远远看着,等待。
他这一生,好像从来就没有任性和冲动的权利,随时随地和性命相关,所以他永远都要隐忍,永远都要保持理智。
卫恒听得,也是心头一紧,赶紧正色道:“王爷放心,属下这就传信,马上让严华回来。”
殷湛没说话。
卫恒转身快步离开。
殷湛转身走回案后,刚坐下,外面宛瑶就端了一盅补品进来。
她也不多言,直接把东西给殷湛送过去。
殷湛没拂她的意,虽然食之无味,也还是拿了勺子吃。
“主子就是知道王爷一定不会冲动行事,所以当初才会那么放心的跟着康王殿下去的,王爷,您和主子彼此心意相通,她——”宛瑶并没有马上离开,倒是破天荒的出口安慰。
殷湛捏着勺子的手顿住,突然有些好心情的露出一点笑容道:“放心吧,我分得清楚轻重。”
只要他人在南塘坐镇,只要赫连缨不轻举妄动,那么赫连煜和殷述双方面就都有顾虑。
宛瑶似乎也是觉得自己话多了些,垂下头去,抱着托盘又沉默一阵,便就按耐不住,神色忧虑的试探着开口道:“要严华回来去邑海城传信,这——还来得及吗?”
即使伪装的再镇定,也即使她一直都在给自己灌输要相信宋楚兮的信念,可是宋楚兮现在孤身一人在外,身边又危机四伏,到底——
宛瑶是没有殷湛这样的意志力的。
“不过就是做两手打算!”殷湛道,无奈的看了她一眼,语气悠远,“如果她真是值得你家主子信任的,那么根本就不需要等到严华特意去传信,该出现的时候,她自然就会出现的!”
他和宋楚琪没有过接触,可是他知道,就算只是为了他和殷黎,宋楚兮现在也不会毫无把握的去冒险,如果说有人能天降奇兵,成为危急关头力挽狂澜的杀手锏,那么——
唯一可信的,应该就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宋楚琪了吧。
*
赫连缨此次率兵攻打是的江南古道,你是一条连通南北的商运古道,算是除了水路以外,南下时候最便捷的一条通道了。
打通了这一道关卡,那么赫连煜想要挥兵南下,便会势如破竹,少去许多阻碍。因为是商路,所以这条古道沿路大的城池很多,除了密集的设置关卡之外,又受到周围地形的限制,根本没办法大面积驻兵。
泗水关的守军是拦截在前的最后一道屏障,和赫连煜短兵相接已经对峙了十余天,好在这处关卡易守难攻,守军将领又耐得住性子,并不被敌军的激将法所扰,只一力死守。
只是毕竟兵力有限,十多天下来,人困马乏,已经如强弩之末。
殷述率军赶到的时候,赫连煜正集中兵力想要抓紧时间攻克这道关卡,两万精兵强行进攻,泗水关的守卫彼时已经不足五千。
设置的关卡障碍被层层突破,后面几乎就要用士兵的身体去挡。
狭窄的山谷间,弥漫的都是一片浓烈的血腥气。
“顶住!陛下亲率援兵,很快就到,大家撑住,一定要守住!”守将纪承望站在高处,沙哑着嗓子大声的嘶吼。
下面双方的士兵都杀红了眼,血流成河。
对面的山谷外,赫连煜面上再不是平时暗中玩世不恭的表情,神色凝重之余,也有些暴躁,“密报不是说,殷述就快到了吗?人还没到,居然就先把这里守军的士气给振奋起来了,怪不得他来得这么高调,一早就放出了风声。这个小子,还真是不可小觑的。”
“对面的守军连番消耗下来,防御已经十分薄弱了,任凭他们再如何勇猛,今天,这泗水关必破!”身边副将道,语气肯定,信心十足。
“就怕是夜长梦多!”赫连煜道,顿了一下,“程妡那里再就没消息了?”
“这五六天了,她和宋四小姐一起,都被成献帝的人控制住了,人虽然也是往这边来的,但是因为没和大军一起,所以指望不上。大军之中,我已经遵照殿下命令,传信出去,让他们行动,但是暂时还没有好消息。”那副将道,说着,也是颇多遗憾,“成献帝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心机也算深沉,平时他人在宫里,身边守卫极严,而且他登基之前,借着城中诸王内乱,将整个朝中势力大肆清洗了一番,在京城之内,根本就没办法对他下手,这一次他孤身出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愿军中插进去的人手能够不负众望吧。”
“那位齐国公也不算白做了那么多年的武将,好歹是借他的便利,往军中安插进去了一些人手,这机会难得,只但愿吧。说到底,这殷述到底也是年轻气盛,如果人人都如殷湛那样,我还真是没办法了。”赫连煜道,那语气也分不清是嘲讽还是赞赏。
“军中能近他身的人好歹是有那么几个的,而且到时候,就算暗杀不能成功,一旦两军开战,他队伍里出现内乱,他就再无法控制,就算他人来了,也抵御不了我们大军南下!”那副将道,势在必得。
“先别这么得意,在大局未定之前,说什么都是白搭!”赫连煜不悦道。
“是!”那副将应道。
说话间,山谷间又是一阵激烈的喊杀声,片刻之后,就有士兵回报,“殿下,又破一道关卡,后面——”
话音未落,赫连煜的目光却突然定格在了某处,微微一凝。
察觉他的脸色不好,那副将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见那边半山腰纪承望站着的地方,红袍银家,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行几人。
赫连煜微微拧眉。
“那是——”那副将倒抽一口凉气。
只这一来一去的工夫,山谷里的厮杀声突然空前激烈了起来。
“援兵到了!我们的援兵到了!”纪承望几乎是喜极而泣的声音大声的嘶吼,然则这时候的高处,已经不见他的身影。
“殷述提前到了!”赫连煜沉吟,面色凝重。
“怎么会?探子明明说大军还要一天才到!”那副将难以置信。
这时候,山谷里就又有士兵策马奔出,有些慌张的再次禀报,“殿下,将军,北狄人有五千援兵先到了,后方又有支援,我们是要继续强攻吗?”
那副将的脸色已经变了。
赫连煜也不回答,却是突然闭了下眼,脸上掠过一点自嘲的笑容,他看向身边副将,“现在知道为什么你下了暗杀的命令,却迟迟没有好消息了吧?殷述这小子,果然不可小觑,他根本就没和大军一路,而是提前带兵先行了。”
“怎么会,明明有密报说——”那副将还是难以相信。
“跟随大军一起的,八成是个假货!”赫连煜道,说着,一顿,他却没空去计较这些既定事实,紧跟着就目色一厉,“虽然他带兵带了,但区区五千人,还是有希望的,趁着他大军未到,殊死一搏吧。你去,能冲过去,咱们皆大欢喜,成败在此一举了!”
“是!”那副将领命,调转马头去点兵。
却在这时,对面的半山腰殷述那边突然起了一阵骚乱,又有几个人走到高处。
离得稍微远了,赫连煜也还是大致能分辨那几个人的身影,却是宋楚兮和程妡一行。
他的目光微微一凝,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那边的确是宋楚兮和殷述一行攀上了半山腰,但是情况和料想中的有所差别,不是宋楚兮挟持程妡,却是程妡挟持了宋楚兮。
殷述本来正在快速的分析战场上的行事,才要指挥作战,冷不防身后就是一阵骚乱,他仓促回头,却见程妡用一把染血的长剑压在宋楚兮的脖子上,款步走了上来。
殷述的脸色微微变了,冷着脸,目光一瞥。
何旭满面愧色的从后面带着侍卫奔过来,单膝跪地道:“是属下失职,路上四小姐和程大小姐去如厕——”
本来一路上都是这样的,程妡一直很有沦为阶下囚的自觉性,她去如厕的时候,宋楚兮也跟着她,好像是怕她跑了,以至于何旭等人疏忽,最后这一次,却居然调了个个儿,让宋楚兮被程妡所掳。
殷述黑着脸,一语不发。
“陛下,抱歉了,本来我也不想如此,但奈何宋四小姐找上门来,这现成的便宜,你说我捡还是不捡?”程妡挑眉道,语气冰冷。
“做什么?你拿住了她,不却南塘找殷?来找朕,有意思?”殷述冷冰冰的反问。
“有没有用也要试过了才知道!”程妡道,说话间,她目光冷厉的往下面的山谷里一扫,“怎样,是陛下换下她,你来做我手中的人质,然后由我替你下令撤兵,还是你现在就自己下令休战?”
宋楚兮在她手上,殷述就完全受制。
“程妡——”宋楚兮深吸一口气,才要开口说什么,程妡却把压在她脖子上的长剑又逼紧几分,嘲讽道:“我知道,你不是个为了天下大义就能舍身取义的人,所以这事儿我和陛下来谈,你闭嘴看着就好!”
宋楚兮才不会为了什么战争大义送死的,这一点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她可以为了殷湛去拼,为了殷黎去死,可是——
这天下江山,和她有什么关系!
殷述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着,这时候额角已经有青筋隐约的跳动,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开始怀疑宋楚兮尾随他过来的用意了,毕竟以宋楚兮的心机,让她被程妡所掳?这不太可能!
程妡势在必得,刚要开口说话,不想又听宋楚兮一声叹息,她却是遗憾的笑了,“先别急着放狠话,你看看对面!”
程妡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对面的西疆军中一片躁动之声,“啊!殿下!”
同时有惨叫声冲天而起。
而等到众人齐刷刷循声望去的时候,却见本来护卫在赫连煜身边的侍卫死了一片,一个穿着小兵服饰的人跃居于赫连煜的马背上,从后面拿刀压在了他颈边,同时恶狠狠的冲着这边的半山腰喊道,“不想他死的,就把拿丫头给我押过来!”
最初的惊慌过后,赫连煜便就狠狠闭了下眼,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岳氏!”
------题外话------
程大小姐这个埋的不是很深,之前就有妹子猜到了,她是赫连煜的人。端木项和宋太后出事那次,和他见面的人就是程妡,其实这姑娘性格还是不错的,好歹自强自立,只是遇到兮兮这样的,就倒霉催了囧~
ps:然后最后出现的这货不是大姐哦,猜错的,自觉面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