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沈忆宸此刻能知道成国公朱勇心中所想,他肯定会感到无比唏嘘。
犹记得当初在家宴结束之后,自己曾经说过:“宗谱上一个名字有这么重要吗?父亲。”
当时的那声父亲,朱勇却不为所动,他眼中始终考虑的是荣华富贵,而不是所谓的父子亲情。
只能说曾经沈忆宸心中那残存对于父亲的期待,已经被朱勇给亲手抹杀了。
这都是你挑的嘛,成国公。
“好,很好。”
成国公朱勇满脸深意的连说了几个好字,随后就恢复了身上那股公爵气势。
有危机感又如何,自己堂堂一朝国公,会害怕婢生子的野心?
而且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见识过官场真正的残酷吗,又能理解自己肩负着什么?
看似位极人臣,可站的越高,就越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自己一旦倒下,整个成国公府直系数十口人,旁系宗亲数百口人,全部都要被牵连打击。
只有抛弃多余的情感,才能保持理智的决断,就算是身为帝王都必须如此。
一人的父子亲情,抵不上成国公府数百口的荣辱与共。
“我不会帮你与乡试主考官徇私,这样会为他人提供把柄。”
“不过我可以为你引荐乡试主考官,至于最后能否得到他们看重,就得看你自己本事了。”
沈忆宸也没指望朱勇能为自己徇私,毕竟现在正统朝科举表面公平性还是要保持的,没到后世那样连遮羞裤都给扒了下来。
能为自己引荐乡试主考官,这样就足矣。
今日进入成国公府遭遇门房阻拦就能得知,以自己的秀才功名想要私谒主考官,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机会可以靠别人提供,路终究还是要自己走。
“谢公爷引荐周叙大人。”
沈忆宸鞠躬道谢,并且直接说出了从会馆得知的主考官名字,这就是他的目标。
“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有备才能无患。”
“好,我会帮你引荐翰林周大人。”
“谢公爷,如无要事,在下就告退了。”
该说的已经差不多,沈忆宸跟成国公朱勇从来都没有闲聊的基础,所以到了走人的时候。
本以为成国公会直接点头让自己走,没想到朱勇却突然问了一句无关问题。
“你在京师可有落脚之处,如若没有的话,可以到公府居住。”
听到这话,沈忆宸有些意外的抬头望了一眼朱勇,居然让自己到成国公府居住,这是他的器重还是收买?
说实话,沈忆宸目前还真没有什么好落脚之处,住在应天会馆短时间还可以,长时间恐怕不太行。
主要原因,还是在于钱不够……
当初考中小三元案首,靠着花红银以及各方礼金,差不多收了有小二百两银子。
理论上这是笔很大的钱财,不过自家并不是什么地主阶层,秀才功名每年光靠朝廷发的十来两补助米面是不够的,等于坐吃山空。
出发之前沈忆宸支付了船家费用,还给母亲留下了几十两银子家用,再加上这一路的吃吃喝喝,实际目前存银已经不到百两。
如果不出意外,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京师,长时间居住应天会馆就等同于后世住宾馆。这不到百两的银子,还真不够自己与阿牛两个人开销。
向家里要钱,沈忆宸开不了这个口,找成国公借钱,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朱勇刚好提了出来,相当于可以帮助沈忆宸解决一个远忧。只是这样住在公府,会不会有诸多不便,心底还是没底。
只能说以前沈忆宸没太在意,现在出门了才能理解,什么叫做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可能是看出来沈忆宸的心中顾虑,成国公朱勇开口说道:“中堂西边有一处小院,之前是静儿的居所,她出嫁后就空置了出来,较为僻静不易打扰。”
成国公所说的静儿,是他的三女儿朱静,也称得上是沈忆宸的三姐。正统七年嫁与了彭城伯张瑾,所以房间院落就空置了下来,刚好可以让沈忆宸居住。
可能用现代观念看女儿出嫁后房间都没了不太好,不过在古代《西厢记》里面有明确描写,正常府院中西厢房是女儿的房间,出嫁后大多用来住客人,古人观念中嫁出去就属于他人妇了。
至于这个彭城伯张瑾虽然名声不显,但是初代彭城伯张麒却生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女儿,她就是明仁宗朱高炽的元配,诚孝张皇后。
张皇后历经三朝,是当今皇帝明英宗的祖母,也是大明朝第一位太皇太后。
英宗继位时候年幼,实际上就是由张皇后联合内阁“三杨”把持朝政,为正统朝初期的朝政稳定做出了很大贡献,也压制了诸如王振这样的宦官干政。
只可惜在正统七年张皇后崩逝,摄政的“三杨”也老的老,死的死,朝中已经没有能压制宦官的力量了。最终明英宗才肆意开浪,一波平A上去干瓦刺蒙古,结果自己被沦为阶下囚。
沈忆宸从来都不是什么矫情之人,既然现在有需求,而成国公朱勇又主动提出来帮助,他也非常干脆的拱手道:“谢公爷。”
“你下去吧。”
“是。”
沈忆宸拱手告退,走出正堂的时候,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吴管家也迎了上来。
“沈公子,这是公府的令牌,你以后就可以随意进出了。”
说罢,吴管家递过来一块刻有朱字,并且上面有着成国公家族印记的木牌。
接过这块公府令牌,沈忆宸拿在手中看了几秒,从小到大就算在成国公府外院家塾进学,自己都始终没有得到过这张真正的成国公府“通行证”,没想到现在却拥有了。
看着沈忆宸打量公府令牌,吴管家嘴角露出一抹深意笑容,然后继续说道:“沈公子,我马上就让下人去打扫下西厢别院,你如若还需要什么物品,可以一并去采购。”
“吴管家客气了,不必这么麻烦。”
“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就这么走到了偏厢房,阿牛此刻正百般无聊,看到沈忆宸出来了,立马迎了上去。
“宸哥,怎么样,公爷与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勉励几句乡试备考,另外就是我们日后可能得住在成国公府了。”
听到这句会住在成国公府,阿牛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脸兴奋的贴近沈忆宸说道:“宸哥,住进成国公府是不是意味着公爷让你入宗谱,这下算是认祖归宗了?”
对于沈忆宸入宗谱这件事情,不单单是母亲沈氏的期盼,同样左邻右舍也在关注着。
毕竟在这些古人的思维里面,入宗谱有个家族归宿,称得上人生一等一的大事情,更何况沈忆宸入的还是成国公宗谱。
“不说这些了,先回会馆收拾下东西吧。”
沈忆宸不想与阿牛深谈入宗谱的事情,更不想当着吴管家的面说这些。
“好的,宸哥。”
就这样,沈忆宸与阿牛两人走出成国公府,准备返回应天会馆把行李什么的取过来。
吴管家一路送到门口,挥手告别之际,他看着沈忆宸,终于忍不住说道:“沈公子,其实公爷比想象中还要看重你,至少二公子朱佶的科举道路,公爷从未如此上心过。”
沈忆宸不明白为何吴管家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不过身为公府管家,那么对方一定非常了解朱勇。
所以沈忆宸回了句:“那是因为我现在展现出比朱佶更大的潜力吗?”
“是,但也不完全是。”
“那其他是因为什么?”
“在下不知,只有公爷自己才清楚。”
“谢过吴管家,告辞。”
沈忆宸没精力去探讨朱勇的内心所想,他目前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慢走。”
回到会馆,沈忆宸看到许逢原正无精打采的坐在大厅,丝毫没有昨天晚上那份自来熟的活力。
抱着自己马上就要离开的心态,沈忆宸走过去打了声招呼,顺便告别一下。
“许兄,是昨夜宿醉还未醒酒吗?”
看到沈忆宸过来,许逢原眼神亮了一下,不过很快叹息着摇了摇头回道:“是因为家父的生意。”
“喔,那许兄是否方便告知一二。”
如果说政治上沈忆宸还有些幼稚的话,经济上的水平他可领先于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毕竟明代连最基础的资本主义萌芽都还没有展开,后世都开始聊共chAN主义了。
“家父是江西商贩,主要以瓷器桑蚕营生为主,今年浙江福建两地大水,再加上地界不太平,收成与售卖量都不是很高。”
“如今打算把货源都通过运河北上,期望在京师打开销路,但没有势力在背后支撑,想要大批量售卖谈何容易?”
如今南方遭灾生意不好做,许逢原父亲就准备全部发往北方售卖,希望儿子能想想办法打开销路,所以许逢原这才苦闷发愁。
明代经商可不像现代那样方便,就连商引这种最基本的通行便利,都是上一任皇帝明宣宗才解封,市场早就已经形成固化。
特别京师这种权贵之地,你身后没人没背景,小批量售卖还行,想要大规模抢占市场别想了。
听到这种情况,沈忆宸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跟商业手段没多大关系,纯粹是政治因素导致的。
不过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一条出路,只是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因为这条商路不太适合普通人,而且还得对方非常可靠。
自己与许逢原才相识短短一天,没有这种合作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