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当我一头撞上住院部三楼走廊通道门的玻璃时,感觉眼睛里星星直冒,一股强烈的巨震感直冲脑际,痛得我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等脑袋恢复清晰时,一双特大的皮鞋霍然映入眼帘,我赶紧擦掉眼泪,起身一看,嚯——是头壮牛呀!
我摸摸脑门,所幸没有出血,可两边的神经还在隐隐作痛,再看看面前这个铁塔似的“巨人”,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一碰,“镜子迷宫”里的记忆一下损失大半,只有那女鬼被利斧凿破头颅的情形还历历在目,我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我去过哪里?
我扭头一看,后边是楼梯。
难道,我是从楼下上来——抑或楼上下来?
那位一身机械工打扮的方脸“巨人”,已经挪开身子,让开门口的路。
他这一躲,我便看到玻璃上的裂纹,就像清晨结在上面的霜花——那是被我给撞裂的?
居然没破,真是奇迹。
再次回到走廊,一眼便看到:
冷面医生在一个病房外等我。
4
“探视时间不得超过十分钟,请务必遵守医院规定。”
冷面医生在“317”病房的门上敲了两下,出去了。
换上病号服的蓝婆婆看上去比以前舒服多了,她盘腿坐在床上。
这屋子里只有一张床,连把椅子都没有,我只有在地上站着喽!
也许是因为冷,屋里原有的一股怪味儿便时轻时重,我不时捂捂鼻子,想着如何跟她开口,又该问些什么?
平日爱疯爱闹的蓝婆婆这会儿偏偏堵了嘴,连气都不吭。
“婆婆,屋里没暖气吗?”
我瞅了瞅窗台下的暖气罩,没话找话地问。
“孙女儿,你着了他们的道了!”
我惊奇地望望她,蓝婆婆嘴皮都没张,好像在肚子里发声。
看她那情形,好像不在装疯,哦……我懂她的意思了——怕人听见,难道是要向我吐露什么秘密?
我也学精了,故意在地上踱来踱去,根本不朝她那边瞅,只在背向房门的时候才开始讲话。
“着谁的道了?”
“他们,喷你尿的,抱小孩的。”
“那个男人?”
“水里有迷糊虫。”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镜子房呢,是真的吗?”
“你猜呢?哈哈,是如来佛祖的大雷音寺,那里有魔术、戏法儿、妖精,猴子的七十二变……”
“它在哪儿?”
“在西天呀!”
“你是装疯吗?”
“我不装疯,我是你奶奶!”
又来了。
“你跟我说实——”
“我不下去,我的腿被院长妹妹给锯掉了,我的脚还藏在她们家的夹墙里……”
“夹墙……夹墙?”
我在哪里听到过这样一个词?……对,是在李重慈家的密室里,陆十四告诉我墙壁夹层里发现了干尸……
难道这两件事会有什么关系?可听那蓝婆婆的语气,也有很大可能是在疯言疯语,难道是一种暗示?
真是可恶,五分钟都不到,那个冷面医生就走了进来。
我指了指表,对他说:“还不到十分钟。”
“我们这里到了。”他说话还是那副冰窖般的机器人口吻。
我本想认真理论一番,看看他那副冷样,气得一句话又给噎回去了。
5
“院长妹妹”的办公室果然是“气势非凡”,我一走进办公楼二层这间房,还以为是五星酒店里的会议厅呢!
在中央空调的作用下,室内温度舒适得令人昏昏欲睡,我进来时,昨晚一夜未睡好的李伯父果然坐在沙发上打盹儿,但是,正中那张豪华写字台后面的椅子却是空着呢!
“哎呀,走这么久?”
李重慈站起来说:“诸院长说一会儿回来,再等五分钟,兴许你就能见到她了。”
我点点头,挨李伯父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
“感受怎么样,见到蓝婆婆了?”李重慈关切地问,话音深处却有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
“嗯嗯……”我不准备向他吐露实情,眼睛便朝窗台下那一溜儿名贵花卉中瞅——
呵,好一片锦绣的花景啊!
虽说此时正值北方隆冬季节,那些花却是开得姹紫嫣红,分外绚丽,其中,最耀眼的一盆当属那株紫红碎色的“大唐凤羽”莲瓣兰花了,听说几年前,这种稀世的兰中名品曾拍出过上百万的天价呢!看来这“院长妹妹”可是来头不小……
“哟,这就是李老先生口中天香国色的江紫衣小姐吧!”
随着一声银铃般迷人的女性嗓音,一位风度优雅的中年女士走进门来,我赶忙站起身,一照面儿,不觉“呀”了一声。
好一位绝色的妇人啊!但第一印象却不是她的容貌——是她像极了一个人。
诸葛飞燕。
都是美人,一个姓诸,一个姓诸葛,好是巧合!
“江小姐,我知道你想什么,认识她们二位的都有这种想法,可惜,她们之间却是素不相识。”李重慈说。
“坐,快坐。”这位美妇又亲自为我们沏好茶,热情地说,“听李老先生说,紫衣姑娘想见我?”
“噢,常听蓝婆婆提起您……”
“那个疯婆呀?”诸院长“呵呵”一笑,“听她的话可就惨喽!咱不说她,就说说紫衣姑娘你吧,本来听李老板那么夸你我还不服气哩,可这一见,却是后悔自己喝了迷魂汤,在你这当空的皓月面前,我就是一点萤火之光呀!”
“诸院长您过奖,其实,您才是名副其实的大美女呢!”那女人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嘿,紫衣姑娘,就别这么刺激人了,其实就算年轻二十岁,我都是不能和你比——”
“喂,诸院长,长话短说,请把蓝婆婆的情况跟江小姐介绍几句,今日我们还有要务在身呢!”
“好!”那美妇笑容一敛,“那么……请问江小姐和那婆子是何关系?”
“这……其实……”
我吞吞吐吐,正不知如何作答好,那美妇忽然又是一阵笑声:“看把江小姐给吓的,跟你开玩笑呢,又不是什么机密,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我长嘘一口气:“诸院长,其实——我和那蓝婆婆没什么关系,对她的事情,纯属个人好奇罢了。”
“要这样说,”诸院长盯着我,“住院部几百号病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呢!要说蓝婆婆……”
她低头想了想,“专业术语我就不跟你们掰了,这疯婆的病呢——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这在医学上叫间歇性精神障碍,就是时好时坏那种,前面的事情你可以问李先生,我就给你说件大家都不晓得的,对,”她朝李重慈瞟过一眼,“也包括李先生。”
“今年国庆以后,一个小姑娘自称是疯婆的孙女……”她看我在认真听,好像故意磨蹭似的,埋头在一摞纸堆里翻找什么,一会儿抬起头,“对,说到疯婆的这个孙女,以前可是从没见过,不过打这以后,却隔个十天半月便来看她,那婆子很是疼爱,每次一接通知,必亲自到电梯口接人,为何?她怕别的病人把她孙女吓着呗!你说她心思如此缜密,有时我真怀疑她到底是不是个疯子?护士有时去病房,也只是见她们娘俩依偎在一起说话,谈什么别人可是一句都听不到。”
“对,还有,”诸院长抿口茶,瞪圆眼睛说,“这疯婆逃跑了几回,奇怪的是,医院一次也没看住,没人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就像老婆子长了翅膀似的……”
“哎,诸院长,”我忽然又想起一个细节,遂不礼貌地打断她,“请问康复院有没有种樱桃树呀?”
“樱桃树?——好像早前是有一棵的,后来因为挡光给锯了,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婆婆提到过几次。”
“姑娘呀,你可别听那婆子瞎说,”诸院长脸色不太高兴,“这疯婆性格孤僻得很呢,什么谎话她都编得出来,就从日常护理来说,她可是从不参加病人的集体活动,从某一方面讲,这完全是拒绝治疗的一种消极表现,如果不是有李先生这样的好人……唉,我就不多说了,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