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伽罗满意的看着陈琦,他总觉得陈琦应该还有话没有说完。
此时此刻,陈伽罗是真的特别想要听陈琦接下来会讲什么,会如何让他大开眼界。
“陈琦!”陈伽罗微笑着说道:“既然你对察举制有着如此之深的见解,又说察举制已经到了垂垂老矣,不堪大用的程度。”
“那么,你对朝廷的取士制度时又什么独到的见解吗?或者说,你心中已经有了一套全新的取士制度,可以取代察举制,为朝廷选拔更多,更优秀的人才呢?”
陈琦微笑着摇摇头:“谈不上又什么独到的见解吧,只不过是在丰都驿履职两载,经历过丰都驿的人才匮乏,对于取士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罢了。”
“其实我刚才也说了,察举制本身就是用来取代世卿世禄制制的。”
“察举制和世卿世禄制对比,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世卿世禄制的取士途径只局限于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这一个小范围之内;而察举制呢,则是将取士途径扩展到了寒门学子和孝廉乡绅这一群体。”
“取士范围大了,取士的选择多了,那么选拔出优秀人才的机会也就自然而然的多了。”
“从一万个人中选拔优秀人才和从十万个人中选拔优秀人才,哪一个选拔出来人才的机会更多,这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陈伽罗和陈环点点头,这题他俩会,自然不需要陈琦详解了。
陈琦喝了口茶,接着说道:“虽然说察举制发展到现在,经过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的上下其手,再一次将取士途径变回到和世卿世禄制时期差不多了。”
“但是之前数百年时间里,察举制的成功,代表着扩展取士途径这种改革是可行的,这条路是正确的。”
陈伽罗和陈环点头,很显然,他们已经被陈琦彻底说服了。
“既然如此,我们只需要沿着前人之路,继续沿着这条路走就可以了,继续拓展取士途径就可以了,完全没有必要思考那么多,不是吗?”
陈伽罗无奈的叹息一声:“谈何容易啊。”
“察举制其实已经将取士途径扩展到了所有人了,只是碍于一些客观的条件,才没有达到我们预期的目标。在这种情况下,扩展取士途径,又能从哪些方面着手呢?又要如何避免世家和功勋们插手其中呢?”
陈琦微笑着答道:“其实,在我看来,察举制看似是将取士途径扩展到了所有人,但真实状况真的是那个样子的吗?”
“举孝廉本身是没有任何约束的,士农工商四民者,皆可被举荐,朝廷会对其进行考核,根据其能力,安排其入仕为官,承担何种职位。”
“这是在《大元历》中有明文记录的。”
“可现实呢?现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不是!”
“现实是,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借助着他们手中掌握的经典释义权和在朝廷中的话语权,将商贾贬低为下流贱民,剥夺了他们举孝廉的资格,彻底断绝了商贾入仕的途径。”
“农民和工匠群体呢,根植于地方,需要仰人鼻息,才能有活下去,才能有养家糊口的机会。而他们仰人鼻息的对象,正是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群体。”
“所以呀,农民和工匠群体中,那些有能力的才子们,在少年时就会被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收到麾下,成为他们的奴仆,成为他们的信徒。”
“然后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再利用手中的权势,将这些经过他们‘精心栽培’的人推举出去,入仕为官,其本质还是在为主家争取利益。”
“喏!”
“结果你们也看到了。”
“士农工商四民,或被排挤,或被奴役,或被打压,或被同化……最后朝廷取士,又一次变成了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彼此布局,结党营私,勾心斗角的角斗场。”
陈琦喝了口茶,歇了歇嗓子,同时也给陈伽罗和陈环一些时间,思考一下他刚才说的话。
陈环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在对待农民,工匠,商贾的时候,会采用不同的手段呢?”
陈琦微笑着答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害怕!因为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不害怕农民和工匠这两个群体,但是他们害怕商贾。”
陈环不解的摇摇头,眼神迷茫的看向陈伽罗;结果陈伽罗也是满眼迷茫,没明白陈琦话中的意思。
陈琦笑着解释道:“皇家官学一年的花销多少钱,你们应该都知道吧?”
陈环点头:“嗯。平均每年需要白银五十万两左右吧。”
陈琦颔首:“和我预想的差不多。”
“我在丰都驿开设的丰都驿官学,每年的花费约摸是在白银八万两左右。那些世家望族家里的私塾,根据大小不同,每年的花销约摸是在白银三万两到白银十万两左右。”
“就算是乡野之间那些不太入流的蒙学学堂,每年的花销也在白银五百两左右。”
“综上所述,学习,是需要花钱的,而且是需要花大价钱的。”
“而农民和工匠他们的收入是很少的,根本不足以支撑他们送家里的孩子去私塾或者学堂读书。农民和工匠的孩子们想要去私塾或者学堂读书,就需要去依附一些大的家族,从而为孩子们获取学习的机会。”
“所以,如果大哥你是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你会害怕农民和工匠吗?”
陈环摇头:“不会。”
陈琦颔首道:“这就是了。”
“可是,商贾就不存这这个问题了。”
“商贾们本身自己就有钱,他们可以在自己家里开设私塾,他们可以在民间捐建学堂,他们可以让自己的孩子,让自己隐蔽之下的孩子们,得到读书的机会。”
“如果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任由商贾们肆无忌惮的发展下去,那商贾们就会成为和他们分享入仕渠道的另外一股势力,还有可能成为和他们争夺朝堂话语权的另外一股势力。”
“这是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绝对不能接受。”
“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无法像控制农民和工匠一样控制商贾,他们就选择了彻底断绝商贾入仕渠道的这一条路,将商贾贬的一无是处,一文不值,最后彻底将商贾打进尘埃中。”
“结果嘛,我们现在也看到了。”
“商贾们或主动,或被迫成为了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赚钱的工具,他们没有了跨越阶层的希望,没有了入仕改变未来的希望,只能是游离于金钱之间,成为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手中会下金蛋的鸡。”
陈伽罗和陈环恍然大悟,原本萦绕在他们脑海中的一些疑惑,在此时被彻底解开,他们此刻真的才叫道心通明了。
三人很默契的进入到了沉默时刻,陈伽罗和陈环两人一言不发的低着头,静静的思考着,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陈琦则是明白陈伽罗和陈环应该是进入到了一种类似于顿悟的一种状态,现在的他说再多的问题都没有意义了,很多东西只有自己领悟了才是自己的,别人传授的,永远都是别人的。
约摸两刻钟后,陈伽罗和陈环同时从顿悟中明悟了过来,陈伽罗站起身,冲着陈琦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弟子礼,
陈伽罗的这一举动,差点没把陈琦的魂儿给吓飞了。陈琦脚步轻点地面,身形一闪就躲到了陈环身后,避开了陈伽罗的这一礼。
“陛下,不可如此。”陈琦有些着急的摆手道:“君臣有别,长幼有序。陛下如此大礼,折煞小子了。”
陈伽罗面色平淡的摇摇头,脸上还挂着点点微笑:“你刚才的话,让我明悟了很多东西。”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你的话确实对我有提点的效果,我从中得利,自然要对你表示感谢,这是应该的。”
陈琦摆摆手:“陛下有所明悟,皆赖陛下天资聪慧,与我一小子何干?”
“如今我在朝堂上本就孤立无援,有很多人都想将我置于死地。陛下您就别瞎掺和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礼行下,要是被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知道了,我会经历什么样的鬼场景。”
陈伽罗还想要说什么,结果被陈琦直接抬手拦住了。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刚才我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看到。”
“陛下刚才只是坐的久了,有些困乏了,站起来舒展一下身子。”
“现在陛下已经休息好了,该继续说正事儿了。”
陈伽罗见陈琦这副模样,心中虽有些无奈,但是也只好选择作罢了。
陈伽罗是真的不想把陈琦给惹恼了,然后扭头就走,彻底撂挑子不干了。
陈琦见陈伽罗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这才小心翼翼的从陈环身后走出,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坐定。
为了尽快将刚才这种尴尬的局面翻篇,这一次都不需要陈伽罗和陈环问了,陈琦直接就说了起来。
“察举制之所以发展到了现在这种情况,沦落到了现在这样一个局面,最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察举制说到底还是太过于依赖‘人’了。”
“举孝廉需要人,考察人选需要人,人才评定需要人,人才选用需要人,入仕安排需要人,查察政绩还是需要人。”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朝廷选用的察举人才的这些人持身正,品德高,那么他选择的人才自然也就是值得培养的,可堪大用的。”
“反之,如果朝廷选用的察举人才的这些人徇私舞弊,以公肥私的话,结果也就显而易见了。”
“所以,想要改革察举制,除了要扩大取士途径外,还要尽可能的减少‘人’对于取士的影响,彻底断掉世家望族和功勋权贵们插手其中的可能。”
陈环皱眉道:“这,谈何容易啊!”
“世家望族根深蒂固,功勋权贵又是有功于朝廷,想要彻底断掉他们插手其中的可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陈琦不屑的撇撇嘴,冷哼一声道:“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朝廷手里掌握着数百万军队,想要剿灭那些不听话的世家望族,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丰都驿此前也不是没有过世家望族分支的存在,可是那又如何呢?”
“在我的刀枪面前,他们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卧着。敢有半点非分之想,我就送他们去见他们的列祖列宗。”
陈伽罗和陈环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的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陈伽罗:“你呀,戾气太重,杀伐之心太狠,这样是容易招来杀身之祸的。”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何不利之有?动而不括,是以出而有获,语成器而动者也。”
“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陈琦撇撇嘴:“我又不是大哥,为了登上那至尊之位,需要隐蔽锋芒,获得他们的支持。”
“我就是一个办事儿的王爷,路不平,我来铲,事不平,我来管。”
“管他们服不服呢,都得给我乖乖在那待着。”
“藏器于身那种事儿,我干不来,更不屑干。”
陈伽罗挠挠头,想要开口训斥陈琦几句,发现他竟然真的无话可说了。最后只得无奈叹息一声,摆摆手示意自己无话可说了。
陈环笑着拍了拍陈琦的肩膀道:“无所谓了,你不屑于隐藏就不隐藏吧。有我为你撑腰,你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做法尽管去尝试着做就是了。”
“出了什么问题,我给你担着。”
陈伽罗轻咳一声,语气僵硬的说道:“朕还活着呢,还轮不到你为他们撑腰的时候呢。”
“你想要为你这些弟弟妹妹们撑腰,还是等朕死了以后再说吧。”
陈环和陈琦对视一眼,轻笑一声,都没有去接陈伽罗的这个茬。
陈伽罗也发现了气氛有些尴尬的诡异,他轻咳一声道:“朕乏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吧。”
“陈琦,你回府以后,将取士制度改革的事儿写一个奏章递上了,朕看一看。”
陈琦起身行礼道:“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