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伽罗看向陈琦的眼神,多了一分玩味。
他之前十五年,和陈琦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两个人说话的次数更是少的可怜,一只手,五根手指就能数的出来。
也就是陈琦回京后的这几个月里,陈伽罗和陈琦的交流次数才算多了一些,但是那也仅限于聊朝廷政务上,私下里,两个人不能说多么和谐吧,反正是个陌生人没什么区别。
而且,陈琦聊正事儿的时候,总是一副刻板严肃的样子,鲜少会有多余的情绪泄露。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陈琦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出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有的任性和顽劣。这让陈伽罗觉得,陈琦更加有人情味了,也更加可爱了一些。
反倒是陈环在看到陈琦这个样子时,忍不住单手扶额,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陈伽罗没有见过陈琦的这一面,是因为陈琦和他不熟悉。但是陈琦的这一面,陈环可是见过太多太多了,而且,陈琦每次展现出这一面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因此遭殃的。
陈环默默的在心里给平南王熊淼和定东王凌锦点了根蜡烛,他可以预见的是,这两家明年指不定要遭多大罪了。
陈环用眼角凑了凑龙台上的陈伽罗,见陈伽罗并没有生气,放心的长舒了一口气。
陈环轻咳一声,用略带责备的语气道:“三弟,这说正事儿呢,别岔开话题。其他事你回去以后再说。”
陈伽罗和柳毅听到陈环的话,用惊异的眼神看向了陈环,他们不明白,一向儒雅随和的陈环,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来。这不是明摆着同意了陈琦拾掇平南王熊淼和定东王凌锦吗?
陈伽罗和柳毅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和无奈,就连他们都觉得,陈环或许有点太宠陈琦了。
陈琦听到陈环的话,颇有些不爽的哼了一声,那样子既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撒娇?额……
不过,陈琦对于陈环还是存有敬畏之心的,他自然不会驳了陈环的面子,恭敬的冲陈环抱拳道:“大哥提醒的是,是臣弟的错。”
“其实五百人的兵团对战,从二哥手中的新编禁军中挑选培训即可,我手下的那一千五百护卫还比不上那些新军士卒呢。”
陈琼轻咳一声,试探的问道:“三弟。我听杜梨说,你在丰都驿训练的新军,不仅装备精良,训练刻苦,而且还善于列阵和变阵;战力极其强悍。”
“我手下的那些新军,虽然也换上了新式装备,但是训练时间还不够,不足以出兵与四国派出来的精锐部队对战。”
“所以,思来想去,也就是你手下的丰都驿新军,或许才能保证兵团战不败。”
陈琦听完陈琼的话,没有急着反驳。撇撇嘴,面上虽然还是有些不爽,但是终究还是慢慢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行吧。既然大家都觉得有必要调遣丰都驿新军出战,用以确保兵团战不败。那我回府后就往丰都驿发调令,调五百丰都驿新军精锐火速进京。”
“只不过,这擅自调动地方不对,越境而来,恐怕还需要陛下帮忙疏通沿途关系。”
陈伽罗点头道:“这自然没有问题。”
“柳毅回去后,以内阁的名义,下发指令,让沿途州府好生宽待丰都驿新军,帮助丰都驿新军入京。有敢妄言妄行者,一律以谋逆罪论处,杀无赦。”
柳毅拱手领命,在自己的笏板上做了详细的记录后,这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陈琦轻咳一声,冲着陈伽罗拱手道:“陛下,臣有话要说。”
陈伽罗微笑看着陈琦:“说。”
陈琦总结了一下话语,缓缓开口道:“陛下有没有想过,南楚帝国为什么会拿出丰都河南岸的八州之地作为赌注呢?他们万一输了,这八州之地要如何交接,我们又要如何管理?”
“虽说那八州之地就在丰都河南岸,和我们丰都河北岸的州府仅一河之遥,看上去接管并没有多么困难。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丰都河天堑是一道自然屏障,中元帝国的南境边防,全都是依托于丰都河建立的。南楚帝国想要进攻中原帝国,只有一水一陆两条通道可以选择,其他地方他们无从下手。”
“陆路通道有平南军镇守,南楚帝国镇北军根本无力突破,只能形成两方对峙的局面。”
“水路通道则由丰都驿镇守,吴州府,台州府,赣州府,湘江府四府拱卫,南楚帝国水师面对四府一驿的水上防线,也只能望洋兴叹。”
“如果我们接手八州之地,就意味着我们辛辛苦苦建立的南境防线变成了摆设。我们需要在新的八州之地重整防线,重整军队。”
“而重整边防,需要花费的时间,人力,财力,物力又有多少,诸位可曾计算过?”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户部尚书李宛,李宛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户部尚书李宛道:“新的南境防线具体需要花费多少银钱,需要实地考察方能算出具体数目。但是根据之前四境防线建立时的花销来估算,重整新的南境防线,花费不会低于白银五百万两。”
众人闻言,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白银五百万两啊,那可是半个国库的钱。如果真的需要花费那么多钱重整南境防线,中元帝国的其他事儿都别干的了。
陈琦轻咳一声,接着李宛的话说道:“不止如此。”
“如果建立新的南境防线,那么现有的南境防线还要不要继续保持?”
“如果保持现有南境防线的话,新的边防军队加上现有的边防军队,无疑会给我们的财政上加上重重的一个负担,甚至还有可能拖垮朝廷的税赋。”
“如果不保持现有的南境防线,万一新的南境防线被人攻破,原有的南境防线又不存在了,那么南楚帝国的军队就会长驱直入,直接入侵中元帝国腹地。”
“南境可是中元帝国的粮仓,南境失守意味着什么,不需要我给诸位解释其中利害了吧。”
陈琼有些不解的问道:“三弟你这话有点危言耸听了吧?”
“南楚帝国的军力也就那样,他们无法攻破现有的南境防线,又如何去攻破新的南境防线呢?”
陈琦微笑着说道:“二哥,我听大哥说,你的兵法学的不错,那我想问题,攻守易型之中,双方最怕的是什么?”
陈琼不假思索的答道:“攻击方最怕进攻区域受限,防守方最怕防守区域开放。”
陈琦点点头:“没错。”
“那你想啊,现在的南境防线,我们凭什么可以靠着区区不足五十万的兵力,来抵挡南楚帝国的数百万大军呢?”
陈琼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的一拍大腿道:“哦。原来是这样。”
陈琦微笑着点头:“丰都河长数千里,如果完全开放似的防守,别说五十万大军了,就算是五百万大军想要将其照顾周全,都是异想天开的事儿。”
“我们中元帝国作为防守方,我们最怕的就是防守区域完全开放,这样会导致我们顾此失彼,最终全线溃败。”
“好在天可怜见,丰都河水下的诡异暗流成为了阻碍南楚帝国进攻的天然屏障。”
“千里丰都河,只有那么零星的那么几十个点可以突破,而这其中,又以渝州府的陆路通道和丰都驿的水路通道适合大军攻防,其他的那几十个点,都存在种种问题,导致他们不利于大军突进。”
“而如果小股部队只是小股部队一点点的偷渡的话,我们留守在那些地方的军队,完全可以将其狙杀于河堤之上。”
“这就是我们凭什么可以依靠不足五十万的兵力,来抵挡南楚帝国数百万大军的原因了。”
众人恍然,他们很多人都没有去过南境,没有去过渝州府和丰都驿,他们对于南境防线的设置,完全可以用道听途说来形容。
今天还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详实的知晓南境防线的具体情况,和南境防线真正的优势所在。
陈琦拿起随身携带的杯子,喝了一口水,温热的水下肚,原本因为说话太多而导致有些干燥的嗓子瞬间舒服了很多。
没错,陈琦用的这个杯子是带有保温功能的,杯子的外壳是用竹子做的,内胆是用陶瓷做的。
杯子的外壳和内胆之间有一个半厘米厚的夹层,夹层中填塞的是带有隔热功能的丝绵,可以确保陶瓷内胆中的水不至于很快凉透。
在场的重臣们在看到陈琦手中的杯子时,还有些疑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但是在陈琦打开杯盖后,从杯中散发出来的淡淡茶香和缕缕水汽,顿时就让人们明白了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这一刻,在场的重臣们直接被陈琦手中的保温杯给种草了,纷纷向陈琦投来了羡慕又好奇的眼光。
陈琦没有理会那些注视而来的目光,将手中的保温杯放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南楚帝国此次拿来作为赌注的八州之地,完全就是一马平川,无险可依的平原之地,在这种平原地形中,想要修筑防线,唯一的办法就是建城,而建城就意味着要花钱。”
“同样的,没有了丰都河天堑作为依托,南境原有的五十万兵力就不足以镇守南境防线了,最起码要增兵至两百万到三百万左右。”
“甚至,如果南楚帝国有意造成两国对立局面的话,他们只需要将原本放在丰都河沿岸的数百万大军分散在八州之地外,我们就需要增兵至五百万,才能彻底顾全南境防线。”
“养兵是需要花钱的,这八州之地,看上去对于我们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儿饼;但是这个账啊,就怕细算,这要是一细算,那么结果就不一样了。”
陈琦的这盆凉水,浇的恰到好处,将在场所有人心中的那点臆想直接就给浇灭了,连一丁点火星子都没给留的。
冷静下来后,众人再去思考南楚帝国发起此次‘五国擂台战’的意图和投下重注的原因,顿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冷汗都快冒出来了。
陈琦轻咳一声道:“不止如此。”
“八州之地孤悬域外,丰都河天堑不仅不再是阻碍南楚帝国骚扰中元帝国的门户,反而成为了横亘在中元帝国南境的一道屏障,让我们首尾不能相连,前后不能相顾。”
“八州之地的后勤补给不可能全由八州之地全权负责,他们也没有能力全权负责,绝大多数的后勤物资,都是需要通过陆路通道和水路通道从丰都河北岸运送到八州之地去的。”
“在和平时期,这样的运输并没有太大的问题,甚至这样的运输对于南境百姓来说还算是一件好事儿,因为他们可以通过做工,赚取一些工钱,或者是抵扣他们的税赋。”
“可是如果是战时呢?如果有散兵游勇的袭扰,如果有小股部队的截杀,甚至是派出士士直接掘开丰都河的河堤,人为的造成丰都河水患。”
“等到那个时候,八州之地的数百万大军就彻底沦为了孤悬在外的孤军,连撤退的余地都没有。而且我们连往上送补给的机会都没有,数百万边防军就彻底沦为了待宰的羔羊。”
这下子,所有人终于都冷静下来了,没有了刚才的热血上头,他们也可以安下心来,好好的思考着其中的利害关系了。
至于陈琼的疑问,陈琦虽然没有正面解答,但是结果已经非常明显了,陈琼也不是傻子,不至于听不懂其中的道理。
“要阴毒的算计。”柳毅眉头微蹙,眼神不善的看向南楚帝国方向:“这南楚帝国还真的是有能人鬼士啊,这等自损八百,伤敌一千的毒计也亏他们能想的出来。”
陈琦轻笑道:“这等恶毒的算计,多半又是那个南楚镇北王熊焱燚想出来的。”
“此人才智勉强算得上是上乘,只是心思过于歹毒,喜欢捞偏门,走捷径,终究难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