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梅园中灯火通明,身穿棉衣棉裤的佣人小厮们,在院子中来回穿梭,井然有序的安排着府中的大小事务。
二堂中,陈琦坐在主位上,秦奕陪坐在一侧,右相柳毅,柳夫人,二公子柳源,三公子柳济围桌而坐,几人一边交谈,一边吃着桌上的菜,气氛分外和谐。
在这个家里人吃饭都要分餐制的时代,陈琦府中这种大桌共餐的氛围,还是很让柳相等人感觉到新奇的。
特别是相熟的人聚在一起,这种其乐融融的用餐体验,是很好的拉近关系的方法。
柳毅端起酒杯,朝着陈琦敬道:“老臣敬王爷一杯,犬子无状,叨扰王爷许久,还请殿下见谅。”
陈琦端起酒杯,和柳毅碰了一下:“柳相言重了!”
“柳源是我的好友,来我府上拜访,玩耍,是我们朋友之间的交情,何来叨扰一说;就更没有见谅的必要了。”
陈琦说完话,就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柳毅虽然知道事实肯定不像是陈琦说的那样,但是他也很识趣的没有纠结这些事儿,同样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后,柳毅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柳夫人微笑看着陈琦道:“殿下您就别包庇这臭小子了。”
“柳源他来您府上小住,哪里是什么拜访玩耍呀!他就是不想听老身的话去相亲,才来您这里躲清净的。”
“您可别被这小子给骗了。”
“哦?”陈琦没想到,这话题竟然转的这么快,三言两语之间,就到了他最感兴趣的方面了。
“不知道伯母给柳源安排相亲的是哪家姑娘啊?”
柳夫人微笑着说道:“嗨!都是各家各户适龄的一些小姐罢了,没什么可说的。”
“这不最近我娘家那边,有几个适龄的姑娘,还没有出阁;我娘家那边就说帮忙安排着和柳源相个亲,如果合适的话,那样亲上加亲不也挺好的么。”
“哦?”陈琦微笑着说道:“这还真是怪事儿了。”
“我怎么记得,之前赵家对柳源好像不怎么待见,别说相亲联姻了,就连赵家嫡子来京中游历,家中长辈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让赵家嫡子多和柳涛大哥,柳济小弟,还有我大哥大嫂多多来往。”
“还明令禁止赵家嫡子与柳源接触,将柳源弃之如敝屣。”
“现在这是转性了?突然对柳源如此另眼相待了?”
柳夫人听到陈琦的话,神色就是一怔,她没有往这些方面去想,她感觉就是自己家族挺在意自己儿子的,还愿意让自己儿子在族中随便选女子成亲,这可是皇帝都没遇过的待遇。
听完陈琦的话,柳夫人再仔细想来,也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柳相在听到陈琦的话后,反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好像对这些事情很不在意似的。
而柳相的举动看在陈琦眼中,那分明就是明知道结果的情况下,懒得计较罢了。
看出了这些,陈琦也是无奈的摇摇头,替柳源默哀一秒钟……
至于柳济,现在还是一个小屁孩,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赶不上吃饭重要;这不现在正在专心致志的跟一桌子美食较劲呢么。
柳夫人思考了一会儿,始终感觉自己抓不到重点,她抬头看向陈琦道。
“王爷刚才的话,老身也觉得奇怪。只是想不通其中的曲折缘由,不知殿下可否为老身解惑。”
陈琦微笑着端起茶杯,小酌一口道:“我听柳源说,冀州赵氏是从一个半月前开始,找您谈两家联姻的事儿,而且冀州赵氏还将联姻对象固定在了柳源的身上,明确说了柳源可以在赵氏族中任选一位女子,无论嫡庶。”
“对吗?”
柳夫人点点头,颇有些自豪的说道:“是啊。这还是赵氏第一次给人开出如此优厚的条件呢!就连此前陛下求娶赵氏女,都没有过这种条件。”
陈琦、柳毅、柳源同时轻咳一声,陈琦端起茶杯,若无其事的喝着茶,好像没有听到柳夫人的话似的,柳源这是呆愣了片刻想要说什么,但又感觉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适,作为儿子,数落母亲,说道哪里,都是不孝之举。
只有柳毅轻咳一声,看着柳夫人斥责了一句:“夫人,慎言!”
柳夫人听到柳毅的话,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话好像说的有些冒犯皇帝了。
她尴尬的笑了笑,看到陈琦在那里自顾自的喝茶,秦奕则是在给柳济布菜,两个人都假装像是没有听到柳夫人的话似的,柳夫人这才放松的长舒一口气,冲着柳毅尴尬一笑,示意自己知道错了。
柳毅了解自己夫人那个脾气,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端起酒杯小酌一口,也将这个事情糊弄过去了。
陈琦见事情过去了,这才轻笑着端起茶壶,给柳夫人斟了一杯茶。
“就像伯母所说,赵氏这一次开出的条件,可谓是超规格的。”
“咱们自家人说自家事儿,伯母您觉得,柳源他有那个超规格的资格吗?”
柳毅和柳夫人闻言,愣了一下,想要开口反驳些什么,但是想了想面前的人是谁,也就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这玩意儿,自己家那个二小子是个什么玩意儿,别人不知道,这位昭阳王殿下还能不知道,俩人和那个雷阁老家的雷锐,刘阁老家的刘谋,四人从光屁股玩儿到大,彼此是个啥德性,恐怕比他们这些亲爹亲妈还要了解。
柳源则是夹了一块牛肉,直接塞进了陈琦口中。
“行了,祖宗。您嘴下积德,给我留点面子吧。”
柳源没好气的白了陈琦一眼,这货好是好,就是这个说话也太伤人自尊了。
陈琦咀嚼着口中的牛肉,讪笑着说道:“哎呀,这不都是自家人嘛。你怎么还害羞上了。”
“撒谎别瞒当乡人,你是个什么人,难不成还能瞒得过在场的这几位吗?”
柳源真的有点后悔来梅园找陈琦了,这货这个嘴呀,真的是,比他娘苗人的蛊虫还要毒。
陈琦将口中的牛肉咽下,微笑看着柳夫人道:“民间有句老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伯母您难道就不觉得,赵氏这个姻亲献的很无厘头吗?”
柳夫人犹豫了,她此时此刻才从喜悦中逐渐的清醒过来。
是啊,自己那儿子,纨绔之名传遍了整个中元帝国,赵氏如果不是有所图谋的话,那他们凭什么要将自家的好白菜扔给自家的猪拱,没有这个道理呀。
可是,赵氏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柳家大哥柳涛娶的就是冀州赵氏女,而且还是冀州赵氏当代家族的嫡长女,算是柳涛大哥的表妹,这是真正的亲上加亲,将两家的未来彻底绑在了一起。
有了这一层关系,柳家的现在和柳家的未来,都会和冀州赵氏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冀州赵氏有什么必要再多此一举的和柳源联姻呢,还开出了那么丧权辱族的条件,这就已经相当于是摆明了说,他们是对柳源有所求的。
那他这个倒霉儿子,又有什么是冀州赵氏从柳家身上都拿不到,必须要从柳源身上拿到,或者是说,只有柳源才有机会拿得到?
这一堆的弯弯绕,把柳夫人的脑袋都快绕晕了。
柳夫人晃晃脑袋,看向陈琦道:“三殿下,你就别为难老身了,老身是实在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
陈琦微笑朝着柳夫人点点头道:“伯母您稍安毋躁,且听小侄慢慢道来。”
“伯母,我们都知道,柳源这小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如果真的娶了老婆,那一定是会玩儿了命的疼惜的。绝对不会做出那些乱七八糟的蠢事情的。”
“可是这个情况,您知道,柳伯父知道,我知道,还有其他一些和柳源关系不错的人,也都知道。”
“但是,冀州赵氏可不知道。”
“在冀州赵氏眼中,柳源这小子,就是一个只知道花天酒地的花花公子,一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在这种情况下,柳源这小子,有什么特别的,能让冀州赵氏不惜牺牲自己族中女子的幸福,也要把那些女子推进柳源的这个火坑中。”
柳夫人的脸色彻底沉下去了,就连柳源此刻也想明白了一些情况,脸色也很是不好看。
只有柳毅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陈琦可以确认,这老小子此前肯定已经猜出冀州赵氏的图谋了。
没好气的朝柳毅翻了一个白眼,陈琦接着说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冀州赵氏,如此处心积虑,靡费颇多,甚至是不惜自降尊严,只为和柳源联姻,所为者,也难道‘利’之一字。而柳源能够牵涉到的利,恐怕也和我绕不开吧。”
“您说呢?柳相?”
陈琦是实在看不过柳毅那副神游在外的模样了,他故意将话头甩给柳毅,坐等着看好戏。
不能他请人吃饭,还请来大爷了,自己不仅得陪吃陪喝,还得让这个老小子看自己笑话吧。
柳毅被陈琦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轻咳一声,看了一眼陈琦,见陈琦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知道陈琦应该是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小意见,为了不惹这位小爷生气,他还是选择自己说吧。
柳毅轻咳一声,苦笑着说道:“我猜测,冀州赵氏之所以想要和源儿联姻,应该是,冲着海盐提纯之法来的。”
“海盐提纯之法?”柳夫人听到柳毅的话,更懵了:“海盐不是有毒,不能吃吗?”
柳夫人出身冀州赵氏,冀州赵氏主营的就是盐业,冀州赵氏出产的食盐占据了中元帝国盐业市场的近八成;耳濡目染之下,柳夫人对于食盐还是有所了解的,并非是个不知外物的家庭妇女。
柳毅尴尬的轻咳一声:“那个,那个三殿下研究出来了海盐的晾晒和提纯之法,按照三殿下之法提炼出来的食盐,不仅无毒,还有一种海水特有的咸鲜味;而且造价还极为便宜,比现在市面上的食盐造价降了近一半。”
“海盐提炼之法,已经确认没有问题了;三殿下也已经将提炼海盐的事情,交给了定东王府负责,定东王府占海盐利润的三分之一,用以供养东境边军。三殿下占据海盐利润的三分之二,算是技术入股。”
“这件事情,朝堂上已经通过了,陛下也下旨同意了定东王府自筹资金,建立海盐提炼厂。”
柳夫人惊呆了,她目光来回在陈琦和柳毅之间转了好几遍,最后才结结巴巴的问道。
“这,这,这是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柳毅抿了抿嘴,干巴巴的说道:“一个半月前,大朝会上。”
柳夫人沉默了,都到这个时候了,柳夫人如果还没听明白这里面弯弯绕,那她也就不配做宰相夫人了。
只是,柳夫人不明白,冀州赵氏作为她的娘家,有事情难道不能直接和她说吗?
非要搞这些个阴谋诡计的玩意儿,还把族中女子的幸福视若无物,不惜牺牲她们的幸福,也要达成他们不可告人的目的。
柳夫人此刻,对冀州赵氏母族之人已经是失望透顶了,她实在不愿意和那些人再有任何瓜葛,真的,太丢人,太跌份了。
可是,从小到大被灌输的家族荣誉观念,此刻又像是附骨之疽似的,爬上了柳夫人的心头,像是一个诱人犯罪的魔鬼似的,在她耳边说着家族荣辱大雨天的话语。
柳毅撇撇嘴,他想要劝说柳夫人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柳毅知道,如果不能趁着现在这个功夫,将柳夫人从固有思维中拉出来,那么这段时间过后,柳夫人还会变回原来的那副模样,将柳家变成他们冀州赵氏的输血包,不耗死不算完。
看着柳毅投来的求助眼神,陈琦无奈的叹息一声,心中默念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看向柳夫人,缓缓开口了。
“伯母,小侄问您个问题呗。”
柳夫人点点头:“三殿下请问,老身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