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巍听到论政,眼睛顿时就亮了。他在蒙学之时,师从名家察士公孙乾;后经家师允许,拜儒家名仕梁玉,才有了他今天的成就。
名家,是诸子百家之一,又称“讼者”“辩者”“察士”“刑名家”。名家是诸子百家中,少有的专门研究自然科学的学派。他开创了严谨逻辑思想探究,包括对思想中最基本的元素“实”与“名”和各命题关系的诠释,最为出名的命题,就是‘历物诸题’和‘辩者诸事’。
其中名家最让人印象深刻,让诸子百家中其他家最为头疼的,就是名家强大的辩论能力。名家大儒们,会用他们强大的逻辑能力,将辩论对象绕晕,最后把你带进他的节奏中,从而击败你。
名家最辉煌的时候,与“阴阳家”“儒家”“墨家”“法家”“道家”;并称诸子百家中的六魁首。其中,名家的学说和理论可能不是最优秀的,但是,只要是辩论,其他五家加一起也不是名家的对手。要不然,孔师也不会修武道修到当世顶尖了;说不过就以德服人嘛!
然而名家发展到后来,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不再专注于论政和论法。而是变成钻法律漏洞,无理搅三分的‘讼棍’。
而徐巍的蒙学恩师公孙乾,正是名家察士。只不过公孙乾这家伙的名声不太好,人们明面上叫他‘讼师’背后都叫他‘讼棍’。他打官司讲究的是认钱不认人,只要你钱给到位,死的他都能给你说成活的;男的他能给你说成女的;黑的他能给你说成白的。
可以想见,徐巍师从这样一个人,他的辩论能力绝对不容小觑。
“既然如此,就请殿下多多指教了。”
徐巍抱拳,冲着陈琦躬身一拜;别的不说,这礼数是蛮到位的了。
陈琦唤小厮为五人搬来五个板凳:“坐下说吧。”
“谁先来?”
徐巍一马当先的开口道:“殿下。请恕我冒昧。这几天,我打听过丰都驿的一些事情。其中,我听说主司府将所有的商税给减免了,来往的行商,本土的坐商,甚至是那些贩夫走卒,都不用缴税。”
“圣人将民分为士农工商四等,商为最下等,又因为商人是这四等人当中最会赚钱的。所以,不论是中元帝国,还是其他四个帝国,十三个王国,都但是对商人课以重税您;抑制商贾们的发展,防止商贾泛滥,误农,误田,误税,误国……”
“可是您为什么要免去商人的税收,将这等便宜全都白白送给那些商贾呢?”
陈琦微笑着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你说圣人将民分为士农工商四等,我问你,哪一个圣人说的?出自哪部典籍?哪篇文章?哪段话语?”
陈琦的问话,让徐巍顿时哑口无言。他有点懵逼了,他天天都在说士农工商,都在说民四等;但是好像好真没去查证过,这民四等的理论是谁提出的。
徐巍看向其他四人,其他四人也是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陈琦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看看吧。你们说的话,自己都拿不出证据来。如何能说服别人呢?”
“如同那鹦鹉学舌般的照搬别人的话语,不问对错,不问出处,全都是道听途说,没有任何论证。这就是你们治学的方式吗?”
陈琦越说声音越高,最后面两句,几乎就是在训斥五人了。
陈琦冷哼一声,接着说道:“士农工商出自于《管子·小匡》。”
“原文是‘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不可使杂处,杂处则其言哤,其事乱。是故圣王之处士必于闲燕,处农必就田野,处工必就官府,处商必就市井。’”
“管子在小匡中,所讲的士农工商,是在系统性的论述了‘四民分业’的社会组织和社会教育。规定四民不便杂处,朝夕从事本业,以教其子弟,使‘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
陈琦看向徐巍五人:“你们都是儒生,博古通今做不到,识文断字勉强还行吧?”
“你们来告诉我,管子从始至终,那句话说士农工商谁高贵,谁下贱了?”
徐巍五人又一次面面相觑,他们倒不是在怀疑陈琦的举例;就像陈琦说的,博古通今他们做不到,识文断字还是可以的。至于陈琦背诵的《管子·小匡》原文是啥意思,他们自然也是能够理解的。
所以,他们现在都懵逼了,因为他们学习了十多年,深埋于识海中的道理,竟然是被曲解的,被人强行扭曲了的。这是让他们很难接受的。
刘培挠了挠头,有些不解的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又有所谓的士农工商民四等的流言传出,还如此的深入人心,被广为传播呢?”
陈琦微笑着轻轻鼓掌:“会动脑子了,不错,不错。”
“那就需要你自己想想了。宣传士农工商民四等的理念,获利者是什么人?吃亏的又是什么人?如果现在推到民四等的理念,最为不满的是谁,吃亏的又是谁?”
五人互相对视着,脑中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哪里还能理得顺利弊得失。
陈琦手指在桌面上敲击了几下,将几个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这里。
“我问你们,民四等,农排行第二,但是农能获得特权吗?他们少交了税,少服了徭役和兵役了吗?”
徐巍五人摇头,他们五个人都出身于平民百姓家庭,对于老百姓的生活还是很了解的。
陈琦:“那我在问你们,工排行第三,他们获得什么优待了吗?”
五人还是摇头。
陈琦:“那谁得利了呢?谁种田不用缴税了?谁封妻荫子,家财万贯了?谁驱奴唤婢好不威风了?谁不学无术还能加官进爵了?”
五人眼睛猛的亮了,他们心中统一有了一个答案。
陈琦嘴角微掀,手指点了点几个人的方向。
“你们这脑子,真的是。比丰都河边的石头强不了多少。”
五个人有些羞愧的地下了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陈琦的话。
陈琦接着说道:“我在问你们,谁吃亏了呢?”
这一次,不用任何人提醒,五个人齐齐的回答道:“商贾,商人。”
陈琦微微颔首:“还不算笨的无药可救。”
五个人老脸一红,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陈琦则是无视了他们的模样,继续说道。
“你们都是走南闯北,见识过大江大河,各地风俗的。你们自己想想,你们不管去了任何地方;那些个世家门阀,哪一个不是富甲一方的豪绅?哪一个门阀世家不做生意,而是安安分分的务农耕田呢?就算是岱岳孔家,也不能免俗。”
“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民四等中最为高贵的士,为什么要屈尊去做最下等的事情呢?他们真的有那么好心吗?”
陈琦指向徐巍:“你又一句话说的是对的。那就是商人是这四等人当中最会赚钱的,可是这个最会赚钱的人如果是平民百姓,会如何?如果是世家门阀,又会如何呢?”
陈琦若有所指的说道:“谁会愿意把自己碗里的肉,让给别人吃呢?”
这下子,五个人终于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了,焕然大悟的点点头,甚至发出了一阵意味深长的长叹。
陈琦看向徐巍,竖起一根手指:“这是解答你的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我不抑制商贾的发展,甚至还要免税,让更多的商贾来丰都驿做生意。”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需要商贾为我丰都驿运来所有我有需要的东西。”
陈琦拿起茶盏喝了一口,继续说道:“我去年刚接手丰都驿的时候,这里就是一块三不管地带,不论是中元朝廷还是赣州府,都将丰都驿当成一个前哨站,监看着对岸的南楚军队;一旦南楚进犯,丰都驿就是迟滞南楚军队进犯的一块可有可无小石子。”
“当时的丰都驿,衣食住行什么都缺。丰都驿明明的产粮区,竟然还会有饿殍遍野的情况出现。简直就是个笑话。”
“当时别说商队了,就连野狗都绕着丰都驿走,耗子进了丰都驿都得哭着出去。”
陈琦看向五人:“你们告诉我,如果你们是我,你们接手这样一个烂摊子,你们要如何去做?”
五个人思考了片刻,脑海中都出现了同一个字——“跑”
陈琦讪笑着说道:“跑?是吗?”
五人一惊,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陈琦;陈琦看他们那样子,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陈琦无奈的叹息一声:“你们不用觉得不好意思,因为那也是我的第一想法。”
“但是,我和你们不同。我是皇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丰都驿的土地,都是我中元帝国的领土,这些丰都驿的百姓,都是我中元帝国的皇室的子民;所以天下人都可以逃避,唯独我,不行。”
“所以我就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留下来,想方设法的去解决每一个问题。”